芬卡·克普爾回到辦公室，放下公文包，癱在皮椅子上。他凝望窗外，這間位於1號樓的辦公室能讓人居高臨下，俯視約翰遜航天中心建築群的大停車場。將視線放遠，一系列建築延伸到遠處的瑪德湖，佔據了整個視野。
他瞥了眼電腦屏幕，有47封未讀郵件急吼吼地等著他去看。它們可以繼續等。今天是個悲傷的日子，剛舉行了馬克·沃特尼追思會。
總統發表演講，讚揚了沃特尼的勇氣與犧牲精神，以及露易斯指揮官的快速反應，保障了其他船員的安全。露易斯指揮官與倖存的船員們通過賀密斯的長距離通訊系統，在深空中向他們失去的夥伴致悼詞。他們還要再忍受十個月的旅途。
行政主管也發表了致辭，提醒大家深空宇航事業極端危險，並表示：災難面前我們決不會退縮。
他們也問過芬卡能不能說兩句。他拒絕了。有什麼意義？沃特尼死了，火星項目負責人的幾句場面話不能讓他復生。
「你沒事吧，文克？」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
芬卡在椅子上轉了過來。「還成吧。」他說。
泰迪·桑德斯掃掉西裝外套上的一根不和諧的小線頭。「你可以致辭的。」
「我不想致辭，你知道。」
「是啊，我知道。我也不想。但我是NASA的主管，人家看著呢。你確定你沒事？」
「嗨，真的沒事。」
「很好。」泰迪整了整袖扣，「那我們繼續工作。」
「當然，」芬卡聳了聳肩，「從你批准我的衛星時間開始。」
泰迪靠在牆上嘆了口氣，「又來了。」
「是的，」芬卡說，「又來了。有什麼問題嗎？」
「好吧，給我攤開來說說。你到底要幹什麼？」
芬卡向前傾了傾。「戰神三號失敗了，但我們不會一無所獲。整個項目的預算是五次戰神行動。我們也許能讓國會撥款支持第六次。」
「我不確定，文克……」
「很簡單，泰迪。」芬卡緊追不放，「他們剛過六個火星日就撤退了，上面還有幾乎可以支撐一整次行動所需的補給。相對於普通行動，新增行動只須花費極少預算。通常來說，需要十四艘補給飛船進行登陸站預備。但這次行動我們也許只需要三艘就夠了，沒準兩艘。」
「文克，這個站點受到了175kph沙塵暴的衝擊，它可能已經嚴重受損。」
「這就是為什麼我想親自看看。」芬卡說，「只要對著站點拍攝幾張照片，肯定能得到更多信息。」
「比如什麼呢？在不確定一切設備完美運轉的情況下將宇航員送上火星，你認為我們能允許嗎？」
「不必樣樣完美，」芬卡馬上回應，「什麼東西壞了，我們就送去相應的替代品。」
「我們怎麼能從衛星圖像上看出哪些東西壞了？」
「這只是第一步。他們撤離，是因為大風對接駁小艇造成威脅，但棲息艙可以承受住大得多的風暴，它很可能還是一整塊。
「這完全可以知道。要是它沒撐住，爆了，就會徹底散開花。如果它還杵在那兒，那內部肯定沒什麼大礙。探測車也夠結實，再大的火星沙塵暴都拿它們沒轍。就讓我看一眼，泰迪，我就想幹這個。」
泰迪慢步走到窗前，凝視著蔓延無際的建築群。「你也知道，並不是只有你想用那些衛星。戰神四號的補給任務很快就要開始，我們需要專注於斯基帕雷利撞擊坑。」
「我不明白，泰迪。問題到底出在什麼地方？」芬卡問道，「我說的可是讓我們再來一次火星任務。火星軌道上我們有12顆衛星，我確定你能調出一兩顆讓我用上幾小時。我能給你提供任何一顆衛星對準戰神三號站點的時間窗口——」
「不是衛星窗口的問題，文克。」泰迪打斷他。
芬卡定住了，「那……那是……什麼……」
泰迪轉身面對他，「我們是一個公共組織。對我們而言，那兒沒有秘密，也沒有保密信息。」
「所以呢？」
「我們拍攝的所有照片都會直接向外界公佈。」
「那又怎麼樣？」
「馬克·沃特尼的屍體就在棲息艙20米範圍內，也許半個身子埋在沙裡，但還是很顯眼，還有根通訊天線插在胸口。我們拍攝的所有照片上都會有他。」
芬卡瞪了瞪他，憤怒地說道：「這就是你兩個月來一直拒絕我拍照的原因？」
「文克，你得瞭解——」
「真的，泰迪？」他說，「你在擔心公關危機？」
「媒體對沃特尼事故的興趣最近剛淡下來，」泰迪不動聲色地說，「這兩個月來壞消息不斷，今天的追思會算是給大家一個休止。媒體也可以消停下來，去追蹤別的新聞。我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把整個事件再挖一遍。」
「那我們還能怎麼辦？他在那裡又不會腐爛分解。他永遠都會在那兒。」
「不會永遠，」泰迪說，「一年之內他就會被不斷積累的沙土掩埋。」
「一年？」芬卡站了起來，「這太荒唐了。我們不能乾等一年。」
「為什麼不能？戰神四號在五年之內都不會發射，時間多得很。」
芬卡深吸一口氣，想了想。
「好吧，不妨這麼想：公眾對沃特尼家人的同情心高漲，戰神六號可以將他的遺體運回。我們不明說這是那次任務的目的，但可以保證那是計畫的一部分。如果這個想法能散播出去，我們也許能從國會那邊獲得更大的支持。但是我們不能等上一年，一年後沒人會關心這個了。」
泰迪揉了揉下巴，「唔……」
---
明蒂·帕克望著天花板。她沒別的事可幹。值夜班值到凌晨3點，是最無聊的時刻，唯有不停地喝咖啡才能讓她保持清醒。
她剛調崗那陣，還以為監測火星衛星數據這項工作肯定相當令人興奮。但實際情況卻是，衛星們都能照顧好自己。她的工作就是當影像準備完畢後，將它們通過電子郵件發出去。
「一枚機械工程碩士，」她咕噥道，「就幹這個，蹲守夜間照相亭。」
她又抿了口咖啡。
屏幕上提示框閃爍，又有一批影像準備完畢可以送出。她查了下發送序列。芬卡·克普爾。
她將數據直接上傳到內網服務器，然後給克普爾博士寫信。給影像輸入經緯度時，她發現那些數字很面熟。
「31.2°N，28.5°W……阿西達里亞平原……戰神三號？」
出於好奇，她將17張照片的第一張提取出來查看。
正如她推測，正是戰神三號站點。她聽說過要對這個站點進行拍攝。內心有點小羞愧的是，她其實正仔細在照片上尋找馬克·沃特尼的遺體。徒勞無功地找了一分鐘之後，她既感到安心，又有些失望。
她繼續細看餘下的照片。棲息艙很完整，克普爾博士肯定高興。
她把咖啡杯送到唇邊，整個人突然僵住了。
「呃……」她咕噥道，「呃……嗯……」
她打開NASA內網，查詢有關戰神系列任務的詳細信息。一番快速研究之後，她拿起電話。
「嗨，我是衛星中心的明蒂·帕克。我需要查看戰神三號的任務日誌，在哪兒能看到？……呃……嗯嗯……好的……多謝。」
她在內網上又花了些時間調查，之後便癱倒在座椅上。現在，她再也不需要咖啡來提神了。
她又拿起電話，說道：「你好，安保嗎？我是衛星中心的明蒂·帕克。我需要芬卡·克普爾博士的緊急聯絡號碼……是的，這是緊急事件。」
---
在等芬卡來的時間裡，明蒂坐立不安。火星計畫總監親自造訪衛星中心，這可不是什麼尋常事。看到他身穿T恤和牛仔褲就更不尋常了。
「你就是明蒂·帕克？」他皺著眉，顯然剛睡著還不到兩小時。
「是的，」她聲音裡有點發抖，「很抱歉這麼晚把你叫來。」
「我猜你一定有很好的理由，對嗎？」
「呃……」她往下看了看，「呃……這個，好吧，有關你要的照片。嗯……你過來看一下。」
他抓過一張椅子，在她的工作台邊坐了下來。「是不是跟沃特尼的遺體有關？你這麼激動就為那個？」
「呃……不是。」她說，「呃……好吧……嗯。」她恨死了自己的那副尷尬樣，乾脆直接用手指向屏幕。
芬卡檢查照片。「看上去棲息艙很完整，這是個好消息。太陽能電池板也不錯。探測車好好的。主通訊碟不見了，這並不意外。到底有什麼緊急的？」
「呃，」她用手指了指屏幕，「那個。」
芬卡把頭湊近了看。就在棲息艙附近，探測車旁邊，沙塵裡有兩個白環。「嗯……看上去像是棲息艙的帆布。也許棲息艙沒那麼完好？我猜有些帆布被扯了下來——」
「呃，」她打斷了他，「它們看上去像是探測車的三角帳篷。」
芬卡又看了看，「嗯，很可能是。」
「它們是怎麼豎起來的？」明蒂問道。
芬卡聳了聳肩，「很可能是露易斯指揮官在撤退時讓大家撐起來的。不錯的想法，以防接駁小艇那兒出問題或是棲息艙發生洩漏，這樣可以有一個應急避難所。」
「對，呃，」明蒂打開電腦上的一份文件，「這是從SOL 1到SOL 6的全部任務日誌，從登陸小艇觸地到接駁小艇緊急升空。」
「好啊，然後呢？」
「我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不止一遍。他們從沒有打開過摺疊帳篷。」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她的聲音都在顫抖了。
「這樣，呃……」芬卡的眉頭鎖緊了，「他們肯定打開過，但沒記錄進日誌。」
「他們打開了兩頂緊急三角帳篷卻沒有告訴任何人？」
「嗯，這的確完全說不通。不對。也許沙塵暴刮過探測車時無意中觸發了帳篷，讓它們自動彈出了。」
「不但讓帳篷自動彈出了，還整整齊齊地相隔20米排排好？」
芬卡又朝照片看了一眼，「不管怎麼說，它們的確被激活撐開了。」
「為什麼太陽能電池板很乾淨？」明蒂眼裡噙著淚水，「這麼大的沙塵暴，為什麼它們沒有被沙土完全覆蓋？」
「也許是之後的風又把沙土給吹走了？」芬卡說道，他也不太確定。
「我有沒有說過我一直沒找到沃特尼的遺體？」她抽噎著說。
芬卡的眼睛瞪大了，他盯著照片。「噢……」他輕輕說道，「噢，上帝……」
明蒂用手摀住臉，哭了起來。
---
「媽的！」安妮·蒙特羅斯說，「你他媽跟我開什麼玩笑！」
泰迪的目光從那張完美無瑕的紅木桌子上投了過來，瞪了一眼他的媒體關係總監。「急也沒用，安妮。」
他轉向火星計畫總監，「我們有多大把握？」
「接近100%。」芬卡說。
「媽的！」安妮說。
泰迪將桌子上的一個文件袋移了移，好跟鼠標墊對齊。「事已至此，我們必須面對。」
「這件事會他媽引起多少級的媒體風暴，你能想像嗎？」她頂嘴道，「你又不用天天面對那些該死的記者！」
「一件一件來。」泰迪說，「文克，你為什麼這麼確定他還活著？」
「首先，沒有遺體。」芬卡解釋，「另外，三角帳篷撐了起來。太陽能電池板是乾淨的。順便說一聲，你要謝謝衛星中心的明蒂·帕克注意到了這一切。
「但是，」芬卡繼續，「他的遺體有可能在SOL 6被沙塵暴掩埋了。三角帳篷也有可能是被狂風觸發自動彈出。而沙塵暴過後，30kph的大風也有機會把太陽能電池板上的灰塵吹乾淨。可能性很小，但不能完全排除。
「過去幾小時我仔細查看了所有能搞到的資料。露易斯指揮官在2號探測車裡進行了兩次外出，第二次是在SOL 5。根據日誌，外出回來後，她將其與棲息艙對接充電，此後再未使用過。而13小時後，他們就撤離了。」
他把照片從桌子上向泰迪推了過去。
「這是昨晚拍攝到的照片之一。你能明顯看到2號探測車是尾朝棲息艙的。充電插頭在車頭部位，這樣擺放的話，電纜不夠長。」
泰迪心不在焉地把照片跟桌子的邊緣擺齊。「只有將車頭對著棲息艙，她才有可能充上電。」他說，「SOL 5之後這輛車一定移動過。」
「是的。」芬卡把另一張照片滑向泰迪，「這張上面更明顯。在右下角能看到登陸小艇。它被拆了。我相信他們絕對不會幹了這個卻沒有告訴我們。
「最關鍵的還在於照片右側，」芬卡指出，「接駁小艇的支撐架。整個燃料站被完全移走，並且留下了很明顯的移動痕跡。這件事絕不可能在接駁小艇升空之前發生，露易斯絕不會允許這麼危險的行為。」
「嗨，」安妮說，「為什麼不去問問露易斯？讓我們去找CAPCOM直接問她。」
芬卡沒有回答，而是看了看泰迪。
「因為，」泰迪說，「如果沃特尼的確還活著，我們不想讓戰神三號的船員知道。」
「什麼？！」安妮說，「你怎麼能不告訴他們？」
「他們還有十個月的時間才能回家，」泰迪解釋，「太空航行十分危險，他們需要保持警惕，不能分心。他們現在正在為失去一名隊友而難過，如果發現他是被活生生地拋在那裡，他們會崩潰的。」
安妮看著芬卡，「你也這樣認為？」
「這是明擺著的事。」芬卡說，「讓他們從那艘太空飛船上下來之後，再去面對情緒創傷吧。」
「這肯定將是阿波羅11號以來最引起轟動的事件，」安妮說，「你們怎麼能瞞過他們？」
泰迪聳了聳肩，「簡單，我們控制他們所有的通訊。」
「媽的，」安妮打開筆記本電腦，「你想什麼時候跟公眾宣佈？」
「你怎麼想？」他問道。
「嗯，」安妮說，「在按規定把照片發佈出去之前，我們能扣住24小時。發佈時最好能配上相應的聲明，絕對不能讓公眾自己研究後得出結論。那樣的話，我們看上去就跟混蛋沒啥兩樣了。」
「好的，」泰迪同意，「搞一份聲明。」
「說得倒輕巧。」她抱怨道。
「我們接下來怎麼辦？」泰迪問芬卡。
「第一步是建立通訊。」芬卡說，「從照片中可以看出，通訊陣列已經完蛋了。我們需要找到其他途徑來對話。一旦我們可以和他交流，就能作出評估，制訂計畫。」
「很好，」泰迪說，「那就開始吧。調用你想調用的任何人，從任何部門都行，加多少班都可以。想辦法和他說上話，這是你目前唯一的工作。」
「明白。」
「安妮，你要確保這件事在我們宣佈以前不會走漏任何風聲。」
「知道，」安妮說，「還有誰知情？」
「只有我們三個，外加衛星中心的明蒂·帕克。」芬卡說。
「我會跟她談談。」安妮說。
泰迪站起來打開手機，「我要去芝加哥，明天回來。」
「去幹什麼？」安妮問。
「沃特尼的父母在那兒。」泰迪說，「在向媒體公佈之前，我要當面給他們一個解釋。」
「他們要是知道兒子還活著，肯定高興。」安妮說。
「是的，他還活著。」泰迪說，「要是我推算沒錯的話，在我們的救援抵達之前，他就會活活餓死。我並不太想讓他們明白這一點。」
「媽的。」安妮想了想。
---
「沒有？什麼辦法也沒有？」芬卡抱怨道，「你在跟我開玩笑嗎？20個專家研究了12個小時，幾十億美元的通訊網絡。你們找不到任何與他聯繫的辦法？」
芬卡辦公室裡的兩個人坐立不安。
「他沒有無線電。」查克說。
「實際上，」莫里斯說，「他有無線電，但沒通訊碟。」
「問題是，」查克繼續，「沒有通訊碟的話，信號必須非常強——」
「能把鴿子腦袋燒化了那麼強——」莫里斯補充。
「——他才能接收到。」查克說完了。
「我們考慮過火星通訊衛星，」莫里斯說，「它們相對來說近多了。但是計算下來還是不成。即便用上超級測量員3號——它所攜帶的發射機功率最大，也還不到所需功率的1/14——」
「1/17。」查克說。
「1/14。」莫里斯強調。
「不對，是17。你忘了加熱器的最小安培數，用以保持——」
「夥計們，」芬卡打斷了他們，「我明白了。」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我也得說聲抱歉，口氣不好，」芬卡說，「我昨晚只睡了兩個小時。」
「沒啥。」莫里斯說。
「完全可以理解。」查克說。
「好的，」芬卡說，「跟我解釋一下，為什麼一場風暴就把我們跟戰神三號的通訊完全切斷了？」
「完全出乎預料。」查克說。
「根本沒在計畫之中。」莫里斯表示同意。
「每次戰神行動有多少個備用通訊系統？」芬卡問。
「四個。」查克說。
「三個。」莫里斯說。
「不，是四個。」查克堅持。
「他問的是備用系統，」莫里斯指出，「也就是說，不包含主系統。」
「哦，對。三個。」
「那麼，一共是四個。」芬卡說，「解釋一下為什麼四個全部失效。」
「是這樣的，」查克說，「由於大衛星碟被沙塵暴刮走，主通訊系統也就跟著完蛋了。餘下的備用系統全在接駁小艇裡。」
「對頭，」莫里斯同意，「接駁小艇基本上就是個大通訊儀器。需要的話，它可以跟賀密斯、跟地球、跟火星軌道上的任何一顆通訊衛星建立聯繫。此外，它還有三套完全獨立的系統，以確保通訊不會被突發事件，比如隕石所中斷。」
「問題在於，」查克說，「露易斯指揮官和其他船員是乘接駁小艇撤離的。」
「結果就是，四個獨立的通訊系統只剩下一個，而且那個還壞了。」莫里斯總結道。
芬卡鼻子收緊，「我們怎麼會如此疏忽？」
查克聳了聳肩，「從來沒往這方面想。我們從沒想過居然有『人在火星，而接駁小艇不在』這種情況。」
「說實話！」莫里斯說，「概率有多大？」
查克轉向他，「1/3，根據經驗數據。如果這麼想的話，還真是夠糟糕的。」
---
這事不好辦，安妮心裡有數。她不光要向公眾承認NASA史上最嚴重的過失，每一秒都會被歷史牢牢記住，而且她手臂的每個動作、聲調的每個起伏、表情的每個變化，都會被幾百萬人反覆觀看很多次。不光是緊急新聞事件通報了事，今後數十年都會被反覆提起，所有沃特尼事件的相關文獻都會包含這段影像。
將所有這些擔心一一藏好，她上台了。
「感謝大家緊急前來，」她對現場的記者說，「我們有一個重大消息要公佈。如果可以的話，請大家坐在位子上。」
「關於什麼，安妮？」NBC的布萊恩·赫斯問道，「賀密斯出事了？」
「請坐在位子上。」安妮重複。
記者們嘟囔了一小會兒，四處找椅子坐了下來。
「這是一個簡短但極為重大的通告，」安妮說，「我暫時將不會回答任何問題，但會在一小時後舉行完整的說明會。我們在近期檢查了針對火星的衛星照片，並確認宇航員馬克·沃特尼——當前——仍然活著。」
全場經歷了一秒鐘徹底的沉默，然後爆發出掀翻屋頂的提問聲。
---
令人震驚的發布會過後一星期，該事件仍是全世界各大新聞網的頭條。
「我已經被每天的新聞發佈會弄暈了。」芬卡跟安妮小聲說。
「我已經被每小時的新聞發佈會弄暈了。」安妮也小聲說。
他們倆和數不清的NASA高管，以及各部門經理都擠在新聞發佈廳小小的講台上，一屋子嗷嗷待哺的記者，全都急切地想要得到任何東西，哪怕是一點碎片消息。
「抱歉，我遲到了。」泰迪從側門進來。他從口袋裡掏出幾張便簽紙，平放在手心裡，清了清喉嚨。
「自九天前宣佈馬克·沃特尼仍然活著以來，我們得到了來自各方的巨大支持。在利用大家的支持這一方面，我們可以說是完全不知羞恥。」
新聞發佈廳裡響起一陣輕笑。
「昨天，在我們的請求之下，整個SETI網絡瞄準火星，只為捕捉沃特尼可能發來的任何微弱的通訊信號。結果雖然令人失望，但這次合作卻證明了所有人都願意向我們伸出援手。
「公眾對此非常關注，我們也將盡最大努力給大家帶來最新消息。我剛剛得知，CNN將在每個工作日專門抽出半小時來報導此事。我們將指派若干媒體關係部門成員與該節目進行合作，以便公眾在第一時間獲取相關信息。
「我們調整了三顆衛星的軌道，以便有更多時間來觀察戰神三號站點，希望很快能拍到沃特尼的戶外活動影像。如果能拍到此類照片，我們就可以根據姿態和行為來分析他的健康情況。
「擺在我們面前的問題很多：他能堅持多久？他還有多少食物？戰神四號能否營救他？我們該怎麼跟他建立聯繫？目前我們並不想聽到這些問題的答案。
「我不能保證我們一定可以將他成功營救，但是我可以保證：NASA的全部工作重點就是把馬克·沃特尼帶回家。在他平安回家或確認他已葬身火星之前，這將是我們壓倒一切的任務。」
---
「講得不錯。」芬卡走進泰迪的辦公室。
「句句發自內心。」泰迪說。
「哦，這我知道。」
「我能為你做點什麼，文克？」
「我有個點子。好吧，實際上是噴射推進實驗室的點子，我只是個送信的。」
「我喜歡點子。」泰迪指了指椅子。
芬卡坐了下來。
「我們可以用戰神四號營救他，但風險很大。我們跟戰神四號的船員討論過。他們都非常支持這個計畫，現在正在到處遊說。」
「一般來說，」泰迪說，「宇航員內心裡都極為瘋狂，而且都極為高尚。到底是什麼點子？」
「是這樣的，」芬卡說，「目前還在草擬計畫，但噴射推進實驗室方面認為，可以通過改裝登陸小艇來營救他。」
「戰神四號還沒發射，談什麼改裝登陸小艇？不能想些別的辦法？」
「我們沒時間準備一艘專門的宇宙飛船。實際上，他根本活不到戰神四號抵達火星，但這另當別論。」
「那跟我說說登陸小艇。」
「噴射推進實驗室準備將它徹底扒光，減重，加燃料罐。戰神四號的船員直接在戰神三號站點降落，燃料損耗越少越好。然後，來個全力發動，我說的是全力，他們能再度飛起來。推力不足以將他們送回軌道，但可以設計一條水平軌道飛向戰神四號站點，風險當然很大。然後他們就有了接駁小艇。」
「他們怎麼才能減重？」泰迪問道，「從一開始不就對重量進行了最優化設計？」
「通過移除安全和緊急設備。」
「真是好點子，」泰迪說，「這下我們要搭上六個人的性命。」
「不錯，」芬卡說，「如果讓戰神四號的船員留在賀密斯上，只將駕駛員和登陸小艇送下去，那的確會大大提高安全係數。但這也意味著放棄整個任務，我想他們寧願冒生命危險也不肯。」
「他們是宇航員。」泰迪說。
「他們是宇航員。」芬卡承認。
「好吧。這個計畫太荒唐了，我絕不會同意。」
「我們會繼續下功夫細化，」芬卡說，「讓整個計畫更安全。」
「好吧。現在有什麼辦法能讓他活四年嗎？」
「沒有。」
「花時間繼續想。」
「會的。」芬卡說。
泰迪轉了轉椅子，面朝窗外的天空。夜幕來臨。「會是什麼感覺？」他思索著，「他被困在那兒，整個人完全陷入孤獨，認為我們已經放棄了他。這種事情發生在一個人身上，會對他的心理產生什麼影響？」
他轉身對芬卡說：「我很好奇他現在在想些什麼？」
日誌：SOL 61
海王子怎麼能控制鯨魚呢？它們是哺乳動物！一點也講不通嘛！
【譯註】
指令艙宇航通訊員。
阿波羅11號是NASA阿波羅計畫中的第五次載人任務，是人類第一次登月任務。
搜尋地外文明計畫，是對所有正在搜尋地外文明的團體的統稱。這些組織致力於用射電望遠鏡接收從宇宙中傳來的電磁波，從中分析有規律的信號，希望借此發現外星文明。
噴氣推進實驗室，位於加州帕薩迪納，是NASA的一個下屬機構，負責開發和管理無人太空探測任務。
DC旗下的漫畫英雄，出生於水底的亞特蘭蒂斯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