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沉的,鉛灰色的雲沉甸甸壓在心頭。
再往前就是出事的荒山了,風裡裹著一股怪味道襲來,張統領停下馬,有些不願意進山。
一直跟在他身後的陳新驅馬上前問:「統領怎麼了?」
張統領回頭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後不足百個騎兵,對陳新說:「你,帶五十個人從東面上山,剩下的人都跟我守在山下。」
「統領?」
這麼多天,沒有一點關於妖獸下山的消息,田將軍認為那東西並不存在,但張統領不這麼想。妖獸沒下山,就一定還在山上,他已經收過了好處,哪裡還管陳新死活。
「你路熟,知道該往哪裡找,要是碰到那怪物就往山下引,我在山下也好帶人圍攻。」
陳新一副全然相信的樣子,說:「但憑統領吩咐。」
全部人在山腳下馬,張統領分了五十個人給陳新,看著他們沿著陡峭曲折的山路上山,不一會就轉到了山背後。
風更急了,張統領打了個寒顫,有點尿急。
他命令士兵原地休息,他找了棵枯樹,對著樹解了褲子撒尿。他抬頭看的時候,發現樹枝上掛著一件衣服,尿畢提好褲子,他踮腳把那件衣服從樹上扯了下來。
是一件鵝黃色羅紗衣,看起來是件小姑娘穿的衣服,還是全新。
在這荒郊野外,平白無故出現一件富家小姐穿的外衣……
他又打了個冷顫,把那件衣服掛回到樹上。
陳新他們上山已經有好一會兒了,沒有一點動靜,隨著天慢慢暗下來,本來都在輕鬆閒聊的士兵們都安靜了,空氣中有種一觸即發的壓迫感。
張統領終於受不了這種壓迫感了,他準備將人集合起來先回營的時候,變故發生了。
一種他從未聽過的咆哮聲從山上傳來,緊接著響起數十個人的慘叫聲,並且這些聲音好像越來越近。
發生的時間太短,坐在地上休息的士兵還沒有反應就被從山上滾落的石頭的灰塵所埋,張統領慌慌張張騎上受驚的馬準備逃,卻被石頭砸中腦袋眼前一黑。
等他醒來,天還沒完全黑,他周圍橫七豎八躺著很多具士兵屍體,大部分已經不完整了。在他模糊的視野裡,看見一隻龍頭豹身的怪物正在撕扯一個士兵的頭顱,突然間,怪物把頭轉向他。
他立刻閉上眼睛,屏住呼吸裝死,聽到怪物喉嚨深處的呼嚕聲,伴著一股腥臭噴在他臉上。他多希望此刻能昏死過去。
他覺得今天必死無疑,因為他已經感覺到怪物對著他張開血盆大口。
但奇怪的是,那怪物在下口咬他的前一秒忽然改了主意,掉頭去追趕其他幾個逃跑的人。
他仍然不敢動,過了好大一會,偷偷睜眼看那怪物已經無影無蹤才哆哆嗦嗦站起來。他跨過滿地屍體,想去找自己的馬,從死人堆裡伸出一隻手抓住他腳踝。
「啊——」他無法克制的慘叫。
「統領……是我……」那個人氣息微弱說。
張統領癱軟在地,發現抓住他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山上下來的陳新。
陳新胸前有一道皮肉傷,皮開肉綻,張統領本來不想理他,蹬開他的手往前爬了幾步,忽然停下來。
不帶他回去不行,就他一個人活著回去必定遭到懷疑,他一個人無法解釋在極短時間內死了百名騎兵這事。
他回頭看,陳新原本與眾不同的藍眼睛此刻竟有點泛黑,直直地看著他。
張統領和陳新最後被田冉派出來打探消息的人帶回去了。
聽張統領講完,田冉面沉似水坐在椅子上,帳篷裡一時沒人敢說話。
「你意思是,真的有那樣的怪物,發現了你卻沒咬死你,能突然出現、突然消失?」
張統領單膝跪在地上,「屬下句句屬實。」
田冉下巴一抬,問陳新:「那你呢?」
陳新胸口的傷口馬馬虎虎地包紮起來,他半躺在床上,虛弱道:「山上有山洞,妖獸就是從山洞裡出來的,屬下與其他兄弟按照統領之前說的,把它往山下引,但是我躲避不及被它扇了一巴掌,多數兄弟也……」
田冉點點頭,又問:「跟你上次見到的妖獸是同一隻嗎?」
「是的。」
「那為何上次屍體多為燒傷,但這次卻是多數士兵被咬死咬傷?」
陳新捂著胸口,咳了一聲,鮮血滲透了紗布,「屬下不知。」
田冉盯著他看了一會,最後淡淡說:「其他人都出去吧,別打擾陳弟養傷,張統領你跟我來。」
田冉把張統領叫走問了什麼,不知道,但第三天田冉下令,要軍營中五百騎兵和他一起再探荒山,當然其中也有張統領和重傷未癒的陳新。
這次,還沒等到他們走到荒山就聽到驚天動地的咆哮聲,田冉帶領的都是他麾下精兵,不用他多吩咐什麼,自發分成四路將荒山圍了起來。
猛獸下山,狂風四起,塵埃遮天蔽日,田冉眼睜睜看著那妖獸一口咬掉士兵半個身子,撕開包圍圈,向他撲來。
他手執長槍,催馬向前,在離那妖獸很近時騰身而起在馬背上一踩,向著妖獸的眼睛刺去。
妖獸比他想得更有靈性,見他如此,竟極快地轉了身,用粗壯的尾巴狠狠向他一抽。
田冉跌落砸地,頓時一口鮮血噴出。
怪獸的巨掌向他拍下,但沒有一掌拍死他,而是把他壓在掌下,隨即又蹲下來環顧四周。一有人來試圖救他,就被妖獸用尾巴抽死在原地。
田冉又氣又急,連連咳血,身上壓著的妖獸爪子磐石一般,任憑他怎麼掙扎都紋絲不動。
忽然間妖獸站了起來,朝著前方咆哮了一聲,追著騎馬逃跑的士兵而去。
田冉定睛一看,正是從來都膽小怕死的張統領。
妖獸兩步就追上他,一掌將他從馬上拍落,又蹲在一旁等他爬起來繼續逃跑,它就再次追用尾巴將他打回原地。
「將軍您沒事吧。」
田冉回頭,是面色蒼白的陳新。
陳新扶他起來,「將軍快跟我去山上躲一躲,在這裡容易被發現。」
田冉五臟六腑疼得厲害,說不出話,略略點了點頭。
他們二人趁著妖獸正和張統領在玩貓捉耗子遊戲,悄悄上了山。
陳新一路攙扶著田冉上山進了山洞,讓他坐下休息,說道:「我出去看看還有沒有受傷弟兄。」
田冉閃電般伸手抓住陳新手腕,他十二分不相信陳新,但餘光掃到陳新不斷流血的胸口,只說:「陳弟小心。」就放開了他。
陳新似乎毫無覺察,他來來回回跑了幾趟,帶了十來個受傷的士兵進洞,到最後,他嘴唇發白,眼睛泛黑渙散無神。
一個缺了腿的士兵拉住他,道:「兄弟,休息一會吧。」
陳新勉強一笑,「沒關係,我看看還能不能再救幾個兄弟回來。」說完又出去了。
此時天已經快黑,荒山上怪石嶙峋,恍惚看去都是怪獸的樣子。
陳新眼睛已經看不太清眼前景物,跌跌撞撞朝山下走去,被路上屍體絆了一下,摔倒在地。
模糊的視線中看到好像有個人向他跑來,不知道是不是幻聽,他聽到有個細細的聲音,在叫他。
「哥哥……」
鳳娘邊走邊掉淚,頻頻回頭看伏在馬背上的辛辰,死氣沉沉,一動不動。
她把辛辰帶回到她在尼姑庵旁的木屋裡,請了鄰居幫她把人抬到床上。
辛辰胸口的傷被碰到,他疼醒了,黑沉沉的眼睛好像在看著鳳娘,又好像看不見她。
「陳公子,你現在怎麼樣?需要我去請大夫嗎?」
辛辰臉上露出一點疑惑,「誰?」
「我是鳳娘,就是以前在客棧裡遇到過的。」
「哦……」辛辰此刻已經體力透支,隨時都能昏睡過去,可他不敢。他緩緩笑起來,聲音低沉,「是鳳姑娘啊……我想請姑娘幫我個忙……」
他笑起來十分好看,憂鬱矜貴,很能打動人,鳳娘恨不得溺斃在這樣的笑容中。
「什麼忙我都會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