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兩天後胡菲送上一張銀行卡,裡面的金額正好是上次陳恕毆打梁老闆之後賠償的費用,她說從此與他兩清,也不再欠他什麼了。

  

  陳恕將這筆錢交給陳諾,他們已經商量好,現在一切以她的學業為重,所以仍然按照之前的計畫,先送她離開。

  

  「到法國以後,你外公就是妳的監護人,但撫養費我還是該給的,這錢妳拿去,儘量不要麻煩外公。」他說:「家裡的情況妳也知道,本來打算等妳上完高中再送妳出國讀大學,賣掉房子加上這筆存款,也只夠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接下來還是得妳自己辛苦點兒,半工半讀。不過現在好了,有妳外公幫忙,早點出去早點入籍,以後上大學也是免費的了。」

  

  陳諾拿著那張卡,半晌悶不吭聲。

  

  陳恕抱她坐在自己腿上,撫摸她的腦袋:「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怎麼又不高興了?」

  

  她攥著手指,試圖做最後的掙扎:「至少讓我上完高中再走……我只想每個星期回來見你一面……」

  

  陳恕背靠向沙發,搖搖頭:「三寶港雖然地方不大,但到處都有眼睛,到處都是嘴巴,即便這次胡菲不說,要是下次被人察覺了怎麼辦?妳想過後果嗎?」

  

  她立馬接道:「我們可以離開這裡,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

  

  陳恕輕輕笑了:「那也要等妳唸完書啊,就算要走,也不是現在,懂嗎?」

  

  她抿著唇,賭氣說:「不懂。」

  

  他略微嘆息:「妳看妳,還是小孩子脾氣,我怎麼可能任由妳胡來?妳說的那個想法聽上去簡單,可我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幾十年,突然離開,怎麼跟親戚朋友解釋?諾諾,一個人要切斷自己的前半生,不是那麼容易的。」

  

  女孩沉默許久,「你不願意為我犧牲。」

  

  他安撫似的親親她的臉,將她的手握在掌中緩緩揉捏:「諾諾,犧牲聽上去很美,但再美的話也要放在現實裡考量才有意義,我來跟妳說點實際的吧,咱們家這老房子,妳爺爺留下來的,現在頂多能賣二十來萬,加上存款和貨款,四十萬不到,去市裡只能租房子住,店舖租金也不可能像島上那麼便宜了,我可以繼續賣海鮮,可並不是全國人民都愛吃海鮮的,去一個新的地方,要是生意不好,再繼續搬嗎?妳以為四十萬算什麼,折騰得了多久?」

  

  陳諾忙說:「我以後也會掙錢……」

  

  陳恕笑:「所以啊,妳得先把書唸完,等妳出去見過世面,長大了,獨立了以後,如果還願意回來,到時候我一定都聽妳的。」

  

  她氣不打一處來:「你怎麼又繞我?」

  

  他摟著她的腰,轉開話題:「妳把離別想得太苦澀了,其實到一個新的國度,新鮮感會分散妳的注意力,妳還得去適應和熟悉環境,這會消耗大部分精力,哪兒還有時間傷心難過呢。」

  

  「可我想你怎麼辦?我會一天給你打一百通電話的。」

  

  陳恕思忖道:「國際長途這麼貴,別打電話了,發郵件吧,改天我就去申請一個郵箱。」

  

  「爸,」她無力地靠在他肩頭,悲傷地說:「你怎麼那麼狠心呢?你就不怕我不回來了嗎?」

  

  「因為我還是妳爸啊,」他說:「我不能阻礙妳的前途,妳還這麼小……」

  

  「你總是拿年齡來堵我,到底是對我沒信心還是對自己沒信心?」

  

  他沉默片刻:「如果將來妳有孩子,就會明白我的感受了。」

  

  ***

  

  雷歐·佩蒂特抵達中國的第二天,陳恕帶著陳諾前去與他見面。老頭子開朗健談,背著一個舊背包,穿的像個驢友,因為擔心語言障礙,還特地請了一位翻譯跟在身旁。但當他發現陳諾能用流利的法語和他交流的時候,老頭感動得眼眶濕潤,竟然哭了。

  

  「外公很慈祥呢,」回去的路上,陳諾笑說:「看上去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陳恕「嗯」了一聲:「妳媽媽走的早,他也沒有其他孩子,會對妳很好的。」

  

  臨走那天,老頭來島上接她,順便看看她生活的地方。

  

  中午簡單吃了頓便飯,陳恕送他們去坐船,到碼頭的時候把行李遞給陳諾:「看看東西都帶齊了沒,尤其是護照證件什麼的。」

  

  陳諾打開箱子仔細檢查:「我的腳鏈一直沒找到……其他的都帶齊了。」

  

  「嗯。」他喉結滾動,緩緩深吸一口氣:「那我就送到這裡吧,店裡還有事……妳……要聽外公的話,好好唸書,有空給我發郵件,知道嗎。」

  

  陳諾望著他,倏地眼眶通紅:「爸……」

  

  他不能再逗留了,同老頭子打過招呼,轉身坐上電動三輪,鑰匙一插,發動,揚長而去。

  

  陳諾隱隱作痛的心好像突然被撕開一個大口子,疼瘋了,她不由自主跟上去,走了幾步,忽然拔腿追著車跑:「爸爸……爸爸……」

  

  陳恕撥開後視鏡,不看,也裝作聽不到她的哭喊聲,緊繃的雙手加大馬力,飛快離開碼頭。

  

  陳諾哭得聲嘶力竭,眼淚糊住視線,只看見他的綠色車子越來越遠,頭也不回消失在拐角。

  

  「爸爸——」

  

  她跑不動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陳恕穿過兩條街,也不知自己在往哪裡開,他本來要去店裡的,可是車頭不受控制,拐來拐去,把他帶到了東街一條僻靜的小巷,接著車沒電,自動停了下來。

  

  他臉色蒼白,「靠」了一聲,從口袋裡掏煙,動作太急躁,打火機和那條紅色的腳鏈掉在地上,他下車去撿,一蹲下不知怎麼竟站不起來了。

  

  他也懶得站起來,就這麼坐在地上,雙手劇烈發抖,點燃香菸,他按住額頭,把紅繩戴在手腕上,酸楚的眼眶啪嗒掉下兩滴眼淚,他毫無察覺,緊接著三滴,四滴,五滴……

  

  諾諾。

  

  他在心裡叫她。

  

  諾諾……

  

  諾諾……

  他們分開的這一年,她十六,他三十七。

  一個青蔥年少,一個風華漸老。

  餘生,不知還能不能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