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迪可,研究院大樓的底層,半埋在土下。這兒是「聯邦調查局」行為科研究院,處理多樁謀殺案件。克蕾瑞思.史達琳從槍擊訓練場,快步走過霍更街,到達研究院時,已經走得滿臉通紅。她的髮上沾著草,連聯邦研究院制服的防風上衣上都是草。那是在槍擊時趴在地上弄的。
外面的辦公室空無一人,因而她對著玻璃門映出的影子拂弄頭髮,拍了拍衣服。她知道,用不著打扮,看起來就挺好了。她的手還有槍火味,不過沒時間洗手了──柯勞佛組長叫她立刻到。
她發現傑克.柯勞佛組長,一個人站在雜亂的辦公室中,正立在某人的桌旁講著電話。這一年來,她倒是第一次有機會好好打量他,而她所看到的,反而令她感到不安。
平日,柯勞佛看來就像個穿著合宜的中年工程師。在大學玩棒球,就是個靈巧又強硬的捕手。而今,他看起來那麼瘦,襯衫的領口顯得好大。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眶下面,腫著兩個黑眼袋,鼻上架著一副遠近雙焦眼鏡。
柯勞佛大聲喊了一聲「不!」結束了電話。把夾在腋下的檔案夾給克蕾瑞思.史達琳,並把那份卷夾打開。
「克蕾瑞思.史達琳,早安!」
「哈囉!」她只是禮貌地微微一笑。
「一切都還好,我希望那通電話沒有嚇壞妳。」
「不。」這可不是真的,她想。
「妳的老師們告訴我,妳相當不錯,是全班最頂尖的。」
「我希望如此。」
特別情報員柯勞佛,曾去維吉尼亞大學擔任客座教授,講授「刑事學」,她也是因為這個緣由,才能到聯邦調查局,擔任練習生。當她獲知自己有資格去研究院時,曾寫過一封短箋給他,他從未寫過回信。她到昆迪可,當了三個月的練習生,他也從未注意她。
史達琳是那種不求人施惠,也不要求別人友誼的人。但對柯勞佛冷淡的反應仍很困惑,也後悔。現在他在這裡,她又開始喜歡他了。
顯然,他有什麼心事。柯勞佛本身不但睿智,而且通權達變。史達琳第一次注意到他身上色彩的感覺,和衣服的質料,正是按照聯邦調查局情報員的標準來穿著。雖然穿著整齊,卻很樸實,顏色單調,好像他正在蛻皮似的。
「剛有件工作,因此我想到妳。」他說,「也算不得是一份真正的工作,不過是一份很有趣的差事。妳到研究院來,就直接到行為科學部,是嗎?」
「是的。」
「妳對法庭了解很多,可是妳並沒有這方面的經歷。我查了妳近六年的經歷,少之又少。」
「我父親是司法官,所以我懂。」
柯勞佛微微一笑:「妳在學校主修『心理學』和『犯罪學』兩項。又有幾個夏天,妳去心理健康中心工作──兩個嗎?」
「兩個。」
「是為了得到心理輔導的證書?」
「是的,花兩年時間很值得。在我去維吉尼亞大學之前就得到了,那時我還沒決定來這裡。後來我先去實驗室工作,之後再來這裡。」
「妳寫過信給我,要來這兒,可不是嗎?我想,沒回妳的信吧!──我知道沒回,當然。」
「你有很多事要忙。」
「妳知道有關『理解瘋狂犯罪者』的計劃嗎?」
「我在法學報刊上看到,你正在規劃各種資料數據,不過這些都還沒有付諸實行。」
柯勞佛點點頭。「聯邦調查局做了很多份調查表和問卷,上面列舉了許多知名連續做案的兇手。」他交給她厚厚一疊綁好的薄紙,「這一部分是調查員對劫後餘生受害人所做的查訪問卷。另外藍字部分,代表兇手可能的回答。粉紅色的字,是對兇手提出各種問題。這是許多紙上作業的工作。」
對紙上作業,頗感興趣的克蕾瑞思.史達琳,像一名精明的偵探,已嗅出某種氣味,聞出這份即將到來的工作──可能要做單調而辛苦的工作,把這些資料輸入電腦系統,盡可能做出行為科學的分析。她知道自己身為女人,會出現什麼樣的情況,也許永遠釘死在秘書的角色上,搞不好還得幹上一輩子。現在是該做抉擇的時候了,她希望能做得很好。
柯勞佛等了一陣──他得問她一些問題。「妳曾做過哪一類的測試?」
她搜索記憶回答,認為自己在孩提時代就接受過一些測試。
「史達琳,聽妳口氣,好像說起來很容易?」
「我沒這麼想。」
「有三分之二連續犯案的兇手,我們都去調查並且詢問,為一些未解決的懸案,建立資料庫。大部分的人,我想他們的說法都過於誇張。其中有二十七人,充分配合。也有四名死刑犯拒絕說話。其中有一個人,是我們最想要的,但是一直無法得到這個人的合作。我要妳明天去見他。」
克蕾瑞思.史達琳心中一陣雀躍,逐漸明瞭是怎麼一回事了。
「這人是誰?」
「是一位心理學家──漢尼巴.萊克特。」柯勞佛說。每回提起這個名字,他總是有一陣短暫的沉默。
史達琳定定地看著柯勞佛,她顯得太沉靜了。
「漢尼巴,他是個食人魔。」她說。
「是的。」
「好,我很高興有這個機會。但你該知道,我也很納悶──為什麼選上我?」
「主要因為妳是現成的人選,」柯勞佛說:「我不期望漢尼巴會合作,他一直拒絕。但是我們的訪談,一直透過中間的媒介人物──就是萊克特被囚禁那家精神病院的院長,他個人常問萊克特話。目前我們這單位,再也派不出人手做這工作。」
「你們都忙著『野牛比爾』的事,而這些事發生在內華達。」史達琳說。
「妳說對了,這案子拖很久了。每回發現都太晚了,甚至連一具溫熱的屍體都沒有。」
「你說明天就要去──這麼趕?」
「我希望妳儘快。」
「如果他阻礙我,你仍要我做心理評估嗎?」
「不用,萊克特和其他人不同,他非常難以接近,更難去評估。以前失敗的例子太多了。」
柯勞佛在手上,搖晃著兩片維他命C,然後和冷開水吞服。「說起來滿荒謬的,妳知道嗎?萊克特他是一名心理醫生,還為許多心理學的刊物寫稿,但他對自己的異常,卻不吐露絲毫。他是認真地回覆心理學學生的來信,但一點也不提自己的案子。
「如果他不願跟妳談,妳只要據實報告就行了。例如他看起來什麼樣子,描述一下他的牢房,他正在幹些什麼事情。注意來來去去有哪些新聞記者。有時倒也不是真正的記者,而是些好事之徒,他們對萊克特的喜愛,甚過安德魯王子。」
「記得有些專門報導花邊新聞的雜誌,他們願意出五萬美金買他的故事,我倒有印象。」史達琳說。
柯勞佛點點頭。「我相信,像《饒舌雜誌》已經買通了醫院裡的某些人。我指派妳去,他們很快就得知消息。」
柯勞佛將身子往前傾,直到他面對著她,相距兩呎的距離。她注視著他的鏡片使眼睛下的眼袋變得模糊了。他最近常用「李斯德林」漱口水漱口。
「現在,我要妳非常非常的注意聽著,史達琳。妳聽到我說的話嗎?」
「是的,長官。」
「妳對漢尼巴.萊克特,必須特別特別留心。如果萊克特願意開口和妳說話,他一定是試著發現有關妳的一切。那只是出於好奇,就像一條蛇窺探鳥巢般,妳一絲一毫,什麼都不能說出來。絕不要有任何妳個人的資料,留在他的腦海裡。妳知道,他對威爾.葛倫罕做了什麼嗎?」
「我看過新聞了。」
「當威爾抓住他時,他亮出了刀子,結果威爾奇蹟般的沒有死。在療養院裡,萊克特把一名護士的身體都剖開了。妳在工作時,別忘了他所幹的一切恐怖的事情。」
「你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嗎?」
「我只知道,他是怪物。除此之外,沒有人能肯定地回答得出。史達琳,當年在維吉尼亞大學,妳問過我一些很有興趣的問題。院長將會看妳的報告,得寫得簡潔有力,組織嚴謹。我已決定,希望星期天九點,妳把報告交來。好了,史達琳,妳要好好描述他的行為舉止。」
柯勞佛朝她微笑,可是他的眼神,連一點暖意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