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第二天午餐過後,端了兩杯奶茶,去高二部的教學樓裡找葉尋尋。她正倚在教室外面的欄杆上托腮發呆。
這個姿態對於葉尋尋來說十分常見,常見到葉尋尋的追求者們一致認為這就是葉尋尋的標誌性代表姿態。而葉尋尋自己也很喜歡做這個動作。不過倒是與那些所謂的追求者無關,而是她單純認為這個姿態很符合她自詡為思考者的身份。
而她之所以自詡為思考者,其實跟李炫耀的「也沒什麼就年級第一啊」那句話也沒什麼差別,我認為她寫了那麼多本語錄之後,其實更蠢蠢欲動地想封自己為哲學家。然而哲學界那邊的大佬實在很多,她再自我滿意也不方便直接與孔子釋迦牟尼蘇格拉底等偉人媲美,只好委委屈屈地封自己一個思考者。然後有一天我跟她說你也可以被稱為哲學家,葉尋尋頓時兩眼發光地問我怎樣做,我說,你就這樣,你只要在哲學家前面加兩個字就可以了。她很快問是加哪兩個字,我說,你可以自封為美女哲學家。這樣你就是美女裡的哲學家,哲學裡的美女專家,你看怎麼樣?
為此招致了葉尋尋的好一頓毒打。
只是葉尋尋今天的樣子與平時有些不太一樣。她在這陰涼透氣的教學樓裡站著,鼻樑上卻架了一幅寬大的太陽眼鏡,遮住她的大半個臉龐。其餘部分冰冷,沒有表情。她又穿得一身黑,皮膚又極白,頭髮又是長長的黑,這樣的組合乍一看上去,很像是剛從水裡爬上來的陰冷女鬼。難怪教學樓裡來來往往的人經過的時候都要看她兩眼。我還沒有走過去,有個長得挺好看的男生先我兩步靠近過去,跟著倚在欄杆上,笑意盎然地跟她說:「尋尋,你又在思考什麼啊?」
葉尋尋轉過臉來,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滾開。」
「……」
我跟著那個男生一起僵硬在原地。我猶豫著要不要把恢復邦交的日子改期。然而葉尋尋已經順著她眼前的男生看見了男生身後的我,並且很快朝著我揚了揚下巴,有些矜貴傲慢地:「你來做什麼?我們不是已經絕交了嗎?」
我啊了一聲:「絕交只是你說的啊,我又沒答應。喝奶茶麼?珍珠奶茶,你最喜歡的口味,有人專門從河西路那家店買了帶過來的。還很熱。」
葉尋尋從太陽眼鏡後面瞥我一眼:「是顧衍之就說顧衍之,講什麼有人。」說完把奶茶毫不客氣地奪了過去。
「你在教學樓裡戴著副太陽眼鏡做什麼?」
「哦,前兩天眼睛出了點問題,這幾天都得戴著眼鏡避光,不准摘下來。我都跟班主任提過這回事了,她同意了啊。這是我新買的眼鏡,好看麼?」
我跟她對視一會兒,忽然伸出手,把她的眼鏡以迅雷之勢敏捷拽了下來。
葉尋尋啊了一聲,立刻伸手過來搶,一不留神我的手背被她抓了一把,生疼。再抬起頭的時候她已經把眼鏡戴上,然而我還是已經看清楚她的眼睛,啞然了一會兒:「……你究竟怎麼了居然能哭成這樣。」在她開口之前又補充,「我跟你講你不要再跟我說什麼你眼睛出了問題啊,我不信。」
葉尋尋推了推眼鏡,看著遠處,若無其事地說:「也沒什麼啊,就是我失戀了嘛。」
「……」我張了張口,「這次是鄢玉把你給甩了?」
「你想再次絕交吧杜綰!我怎麼可能是被甩的那一個!」葉尋尋忽然暴跳如雷,「是我甩了鄢玉才對!你給我聽清楚,不管談多少次戀愛,都得我甩別人!上次是我甩了他,這次也還是我甩他!我才不會是被甩的那一個!你給我牢牢記住這一點!再敢說這種話咱倆就真的絕交吧!」
我說:「那你有什麼好哭的?」
葉尋尋在一剎那裡又安靜了下來,哦了一聲,隨意的模樣:「想哭就隨便哭一哭啊,也沒有哪個人規定說我不能哭啊。對了,你今天來找我做什麼,就為給我送杯奶茶?以前顧衍之也給你送過吧,我也沒見你特地跑來送給我啊?」
我看看她,也哦了一聲,倚在欄杆上,輕描淡寫的語氣:「就從昨天開始,我隨便談了場戀愛啊,然後覺得這個消息應該跟你提一下,所以今天就過來了啊。」
葉尋尋被奶茶重重嗆了一聲,嗆完抬起頭來盯著我:「跟誰?」
我啊了一聲,故作鎮定道,「就是從河西路開車過來送這杯奶茶的人啊。」
「……」
我們的談話談到這裡,因預備上課鈴聲的敲響而告一段落。再和葉尋尋見面是在下午放學的時候,她很早就等在了高三部的教學樓前面,在我邁出來的第一時間抓住了我的手臂:「你給我講清楚,你真的和顧衍之談戀愛了?」
葉尋尋難得能這麼不顧形象地在公共場合這般如此地大聲講話。立刻刷刷吸引了一眾目光。我的耳根在頃刻間燒得通紅,拽著她往校門口一路小跑,身後一堆人裡首先回過神來的是李相南:「喂杜綰,你給我等一下!剛才葉尋尋說的什麼!」
我不停歇地快走了五十米,還是被李相南給堵住。一雙眼睛盯著我,比中午時候葉尋尋的目光還要緊張:「杜綰,葉尋尋剛才講的什麼?你和顧衍之談戀愛了?是真的?」
我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語氣一脈悠然清朗:「是真的。」
我立刻扭頭。
顧衍之站在我們身後,穿一件淺米色的休閒衫。兩管袖口挽起來,閒適隨意的模樣。我張了張口,小聲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找你們校長有點事。」他一面說,一面將我肩上的書包拎在手裡,「你們在做什麼?在校園裡面一溜小跑,我在那邊喊你都沒聽見。」
我還沒有講話,顧衍之的身後跟上來一位中年男子,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笑呵呵的模樣:「這個小姑娘就是杜綰了?」
我睜大眼,直直地看他片刻,猛地一鞠躬:「校長好!」
「好好。」圓墩墩的校長笑得慈眉善目,轉頭跟顧衍之說,「我突然給想起來了,很多年前好像有回T城晚報上登尋人啟事,結果差點兒給登了整整一個版面的事,後來傳說是給登的一個小姑娘,好像就姓杜,是杜綰吧?」
我給他說得滿臉通紅。腳下往顧衍之身後一縮,隨即被顧衍之環住肩頭摟住。聽到他的聲音裡有點笑意:「是有這麼回事。是我家杜綰的第一次輝煌成績。」
我一隻手揪住他的一點衣角,望著天上。腳下挨到他的鞋子,抬起,狠狠踩了上去。
顧衍之紋風不動。指了指一邊的葉尋尋,語氣慢條斯理地介紹:「這是葉正醇的小女兒,葉尋尋。」
葉尋尋兩手交叉搭在身前,矜持地微微一頷首:「校長好。我的眼睛這兩天有點毛病,不能摘墨鏡。您別介意。」
校長噢了一聲,依然和顏悅色:「讀幾年級了?」
「我比杜綰矮一屆,讀高中二年級。」
校長笑容滿面地點頭,目光重又轉向顧衍之,然後看了李相南一眼。有片刻靜默的沉寂。我和葉尋尋一起抬頭去看顧衍之,他彷彿突然才想起來還有李相南這個人,唔了一聲,慢吞吞開口:「這是杜綰的同學,姓李。」
李相南看他一眼,面無表情,扭過頭來給校長微微一鞠躬:「校長好。我是李相南,讀高三年級。」
等到校長離開,葉尋尋盯著顧衍之摟住我肩膀的手,幽幽開口:「我可真是要真誠地祝你們一句百年好合啊。」
我覺得臉上有點燒,低頭看著地面,腳尖一點點挪動,想不動聲色地退出顧衍之的臂彎範圍。終於自以為不著痕跡地挪出去一點,然而被顧衍之微微用力一摟,又跌回原地。聽到頭頂上不緊不慢的聲音:「你放心。我們一定朝著這個方面努力。」
我說:「……」
葉尋尋沉默而嚴肅地看著他,李相南突然在一邊開口:「杜綰,明天我生日,家裡會開一個小型聚會。你也一起來吧?」
頭頂上的聲音依然不緊不慢:「杜綰明天跟我去打球,沒有時間。」
李相南對我說:「那後天我給你補一個。」
頭頂上的聲音接著不緊不慢:「謝謝你啊,我家綰綰不需要這個。」
李相南說:「……」
我說:「……」
葉尋尋陰森森的聲音響起來:「顧衍之,你真不要臉啊。」
顧衍之臉色有點笑容:「是麼。比起十二歲就把葉同學初吻奪走的鄢某人呢。」
葉尋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