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我的世界裡從來沒有別人。只有你。(六)

周圍像是都沒有了聲音。我在落地窗中看著他,想像著他下一步可能有的動作。也許他會上前質問,也許只是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也有可能是將這裡的主管叫來,袖手旁觀看著我們被請出門外。可是實際上我等了片刻,顧衍之什麼都沒有做。他站在那裡,像是根本忘記了要做的事,只是一言不發地看過來。

李相南湊在我臉邊不足十公分的地方,低聲問:「需要我吻你麼?」說完又立刻補充,「只是借位。」

我低下頭,努力做出平靜姿態。一面說:「你敢。」

李相南癟著嘴看我。我說:「把你的手拿開。」

「顧衍之還在這裡。」

「就是因為他在這裡。」我垂著眼,說,「把你的手拿開。」

李相南委屈開口:「我又不是故意要吃你豆腐的。只不過你的目的差一點就要達到,難道現在你要功虧一簣嗎?」

我說:「把你的手拿開。」

他偏過眼仔細看了看我,大概是覺得我的樣子實在有些平淡,停頓了一下,還是拿開。我看到落地窗上顧衍之的身影往前邁了一步。又停頓住。我和他的距離已經這樣近,近到我甚至可以看清楚他今天戴的襯衫袖扣。淡金色,正方形。恰是我在去年七夕時買下來送給他的那一對。我還記得清楚他當時收到禮物時,微微挑起眉尾的神情。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給他送禮物,前前後後暗暗準備了很久。本來是想親手做一件東西,比如陶土或者圍巾之類,然而最終證明難度略大,又不易隱瞞,只有作罷。最後挑來挑去選中一對袖扣,買下來後又覺得他可能不會喜歡,懷著這樣忐忑的心情一直到七夕當天。晚上我終於將禮物遞出去時心情其實很緊張,可是我的表情將我的心情掩飾得很好,彷彿很隨意的模樣跟他講:「只是一個小玩意兒。你要是喜歡的話當然最好啊,你要是不喜歡的話……」

他說:「不喜歡的話會怎樣?」

我輕飄飄地說:「不喜歡的話我就不送了呀。」說完就跳起來要把袖扣從他手心摳走,被顧衍之一把抱起腰身壓進沙發上,接下來就是勾住下巴一通深吻,一直到喘不過氣的程度。我揪住他的衣襟大口呼吸,聽到他說:「這樣的驚喜以後可以多一點。」

我仰臉看他舒展開的五官。眉眼含有影綽笑意,只這樣看一看就讓人覺得心裡發軟。我很想直接告訴他我真的很喜歡他。然而話到嘴邊還是換了個方式:「你看,我買禮物其實是很認真的啊,錢也是我自己打工賺到的。你現在知道了這個,有沒有覺得更感動了一點呢?」

我被他緊緊抱住,可以感受到他胸腔的溫度。感覺到他不斷親吻我的臉,像是要融化一般。然後聽到他柔聲開口:「我想這樣。可是早就已經滿了,再多不了了,要怎麼辦?」

我眨了眨眼,努力想把眼眶滲出來的酸意消化掉。

面前落地窗中映出的修長身影沉吟片刻,終於還是朝著我的方向走了過來。我渾身繃緊,猛然抬眼,在落地窗中正對上他的視線。顧衍之的腳步頓了頓。我看著他的眼睛,那裡面深沉看不見底,將所有情緒都掩住。我和他對視半晌,慢慢摸索到桌子上李相南的手,後者立刻會意,很快反手握住。又模樣關切地安慰了兩句。我看到顧衍之的視線落在手上半晌。突然他別開視線,轉過身,腳下不停大步離開。

他的身影在落地窗上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小。直至背影拐過轉台,再也不見。身後的隨從不明所以,隔了片刻才慌忙跟上去。我摀住眼仰起頭,想讓眼淚統統倒退回去,臉頰卻觸到無名指上的一點硬意,那是我在二十歲生日那天,顧衍之在臥室美人榻邊,套在我手上的戒指。指環裡面刻有名字,指環外面鑽石鑲嵌,只稍稍一動,便璀璨得光芒耀眼。相同款式的一枚戒指套在顧衍之的無名指上,我曾經不止一次在看到女子同顧衍之搭訕時,上前一步跟他十指相扣,然後理直氣壯地舉起來宣佈主權。

我們曾經幸福成這樣。我們的回憶都這麼好。

李相南在一旁看看我,突然有些著慌,手忙腳亂地要找紙巾給我擦臉,一面說:「哎你別哭別哭,你別哭啊。」

我強自鎮定,居高臨下地看他一眼:「我當然不會哭。現在就哭了,以後怎麼辦?」

「……」他啞然地看看我,然後有點小心地指著我的眼眶,「可是,你現在已經哭了啊。你都沒有察覺到嗎?」

我伸手去摸,果然摸到滿臉的水澤。頓時有些惱羞成怒,雙手摀住臉。卻無論如何都壓制不住。眼前漸漸變得模糊,李相南默默遞來紙巾,我一把抓過來胡亂擦了擦臉頰。手腕卻突然被他握住,然後強行翻開手心。我要抽回來,發現自己的手心上滿是指甲掐出的痕跡,有兩處還隱隱滲出血來。李相南拿紙巾按住,抬頭看我:「疼不疼?」

其實根本覺不到有什麼疼痛。大概鄢玉所謂的以疼止疼真的有道理。心臟的位置正一陣一陣抽緊,手心上這點相比起來就根本算不得什麼。與此同時我的眼淚也像山洪一樣爆發,聲音更是難以維持平穩:「哎,李相南,你說這次顧衍之是不是終於討厭我了?」

當天晚上我沒有再回去顧宅,而是住在酒店裡。鄢玉打來電話的時候,我的情緒剛剛有所平復。這次他難得沒有發揮毒辣舌尖功能,還算溫和地開口:「就算你拒絕治療,總得需要一點兒止疼片吧?」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您不是說以疼止疼麼,我覺得挺管用的。止疼片暫時用不著,讓您費心了啊。您還有事嗎?沒事我掛了。」

鄢玉沉默了一下,怒聲道:「杜綰,是你跟我要求做心理控制的吧!現在你這種口氣跟我說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在懷疑我的醫術嗎!你敢給我點個頭試試!」

「實話講我是有些懷疑你的醫術了鄢醫生。」我抹了一把臉,終於決定實話實說,「你究竟有沒有做成功啊?顧衍之現在看起來根本不相信我你讓我怎麼相信你啊你告訴我試試!」

鄢玉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五倍:「你以為一個大活人是木偶嗎!心理控制的過程本來就很像過敏反應!把本來不是自身的觀念強行快速灌輸進去,怎麼可能不會引起人本身的抗議!這本來就是一個消滅跟反消滅的過程!一個人隨著時間才能慢慢接受這些觀念你懂不懂!我真是受夠了你們這些不懂醫術還裝懂的人!要不是看在你是癌症病人的份上我真懶得理你你知不知道!別以為你是病人你就有特權!給我道歉!我要求你立刻給我道歉!」

「……」我立刻誠懇地說,「對不起。我錯了。您別生氣。」

「我本來還考慮要不要告訴你,現在看我可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鄢玉陰陽怪氣餘怒未消,「你不是覺得顧衍之根本就沒被影響麼,很好。很好!再過幾個月,你要是沒在媒體上看見顧衍之跟葉矜在一起的消息,我鄢玉跟著你姓杜!我去派出所改名杜玉你信不信!」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鄢玉停了停,語氣慢慢平靜下來,「顧衍之到底也算是我半個發小,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在你倆離婚之後單身一輩子。葉矜既然已經喜歡他喜歡了這麼多年都不結婚,我乾脆把你跟顧衍之拆開的同時,再順便把他倆湊成堆,總比顧衍之一個人孤獨終老要好。」

我張了張口,半晌找不到自己的聲音。鄢玉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杜綰,你不要怨恨我。我還是有點良心的,畢竟我得給活人打算。當然,剛才我其實也是氣話,並不一定就保證葉矜跟顧衍之以後在一起。這是心理跟感情,不是中藥和西藥。我只是試著勸說顧衍之這樣去做一做,他究竟聽不聽,我並沒有什麼把握。」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上面淤青未消,下午的時候被李相南強行貼了兩片創可貼。隔了良久,我對著電話緩慢地哦了一聲。輕聲回答:「那也很好啊。」

掛斷電話後不知發呆了多久。再抬起頭時看見對面的穿衣鏡中映出的自己,眼圈明顯泛著紅,臉上也隱隱有些浮腫。並且嘴角下沉,明顯是情緒低落到極點的模樣。再次覺得今天不回顧宅的決定是正確的。正打算去洗一洗臉,房間門板忽然被人輕輕敲了兩下。我抬起頭,下一刻聽到顧衍之的平靜聲音:「綰綰。」

我渾身陡然僵硬。聽到他又開口:「開一開門。我知道你在裡面。我們談一談。」

我赤著腳走過去。在門邊站定一會兒。努力語氣鎮定地問他:「你想談什麼呢?」

他在外面沉默片刻。再開口時,低沉輕緩,帶有再熟悉不過的溫柔聲線:「不管怎樣,我們和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