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張了張口:「你……」
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如果哪一天事情暴露,顧衍之可能會有的反應。但基本不包括現在他這個模樣,像是自然而連貫地與我去A城之前的相處模式銜接上,這兩個多月發生的種種都被跳過去,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樣。
他睜開眼睛,有些懶洋洋地在我發間吻了一下:「覺得累不累?」
「……還好。」我有些猶豫,片刻後還是小聲開口,「顧衍之,我們已經離婚了,不是嗎?」
他看著我,說得很平靜:「事實上確實是這樣。」
「那麼,」我硬著頭皮說,「你為什麼在這裡?」
他說:「這裡是T城。」
「……」過了片刻,我鼓足勇氣看向他,「所以你全都知道了是不是?否則你不會出現在山裡,是不是?」
他說:「我知道了什麼呢?」
我突然有些鼻酸:「這裡是醫院啊,你現在一定知道我得了什麼病了,對不對?你一定在心裡討厭著我之前那些自作主張,所以才對我這麼冷淡的對不對?你是不是現在覺得我一點都不懂事了呢?可是我也不是故意要騙你的啊,我也不想看到你和葉矜在一起的,我嫉妒得不得了,可是我想來想去,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總歸我都是要走的,我想讓你傷心得少一點。可是又不想讓你忘了我。你看,我是不是很自私?」
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根本就止不住。我在山中一個多月,骨痛難忍,抓破了燕燕家好幾條被單,中間沒有掉過一次淚。可現在卻根本忍不住。像是在顧衍之面前,總能輕易卸下所有偽裝的堅強。
他微微動了動,俯身過來,親吻我濕漉漉的眼睫毛,每一下都彷彿有些纏綿的意味在。我說:「你為什麼會突然知道這些的呢?鄢玉明明告訴我,他可以瞞你一輩子的。你現在讓我特別有挫折感的好不好?而且會讓我覺得,都是我一個人的緣故,才浪費了我們之間兩個月的時間。我的時間不多了啊,這樣整整一半都被白白消耗過去,讓我覺得可惜得不得了。如果早就知道你不會被動搖,我一定不會讓鄢玉這樣做。可是你現在這樣突然降臨,你讓我怎麼辦才好呢?」
說到後面話語因為哽咽而模糊不清。顧衍之拿拇指抹掉我眼角的水澤:「這不是自私。我也沒有討厭你。」
我抽噎著說:「那你一定在生我的氣。」
「我沒有。」他的眼睛漆黑,像有星子在裡面,低沉聲線輕輕開口,「我知道這都是因為你愛我。」
他把這三個字輕而易舉地說了出來。他都知道,並且篤信不疑,不需要我再多說任何解釋的話。
我毫無顧忌地埋進他懷裡,緊緊抱住他的腰身,大哭出聲。
後背被一遍遍摩挲,有溫暖的親吻落在耳側和臉頰邊,顧衍之低聲說著哄慰的話。過了良久眼淚好歹略略止住,聽到他說:「綰綰,我們不會只還有兩個月。凡是難題都可以解決,我來想辦法,事情總會有轉機。你自己也曾經說過,我是無所不能的,對不對?」
「我什麼時候跟你說過你是無所不能的……」我下意識反駁,琢磨了一下,抬起頭來,「你偷聽我跟李相南的講話!」
顧衍之神色不變道:「李相南自己告訴我的。」
「他怎麼可能告訴你,他一點都不喜歡你!」
顧衍之輕飄飄哦了一聲:「是麼?正好我也不喜歡他。」
房間裡這麼靜謐,窗簾透過一層薄薄淺淺的光。我被顧衍之輕柔地抱在懷中,他半撐著額角,眼尾有點笑容,一手緩緩撫摸我的後背。這樣的鎮定從容。
我不能否認,我真的很喜歡這樣的感覺。恨不得就此時間能靜止,或者一起瞬間到白頭。只想挨著顧衍之近一點,更近一點,把他每一個表情和動作,乃至體溫都妥帖收藏,完美記憶。有時又希望可以鑽進他心底,堂而皇之佔據他最緊要的位置。最好牢不可破,高不可攀,我永遠都不可以被代替。
我低著頭,慢慢攥緊他的衣襟,上身用力。摸索著一點點靠近他的臉龐,盡量做到不動聲色。然後在最後幾公分的時候抬起頭,像是抓捕獵物一樣,快速而用力地親上他的嘴唇。
我沒有把握好力道,牙齒一下子磕在他的下唇上。很快顧衍之低低「唔」了一聲。我懷疑他在皺眉頭,可是不想就這麼放開,雙手摟住他的脖子,試圖像他以前親吻的那樣親回去。然而自己都覺得自己技術層面不夠,親了很久都不得當,既不能撬開他的齒關,更沒有勇氣拿舌尖挑引掃蕩。並且很快就覺得身體虛軟無力。終於有點惱羞成怒地開始往回縮,被他掐住腰肢,一把拎了回去。
被反客為主得很迅速。後腦勺被掌住,有舌尖勾纏進口腔,重重地吮吸。不容置疑。鼻息之間哼出的呻^吟有一半被他捲回去。眼前的黑暗讓這一切發生得更加清晰。口腔中開始被吮得發疼,直到眼前漸漸有白光,終於被放開,大口喘息。顧衍之的聲音裡有點笑意:「喜歡這樣?」
我立刻否認:「不,不是很喜歡!」
他笑了一聲,抱住我親了親,不再講話。周圍這麼安寧,通過窗簾的紗霧一般的陽光在緩慢發酵。隔了一會兒,我小聲說:「我昏迷了很久嗎?」
他說得漫不經心:「三天半。」
「說真的,」我舔了舔嘴唇,「你究竟是怎麼察覺出不對勁的呢?又怎麼會知道我遇險的呢?」
他嗯了一聲,說:「鎮上的人們都很好,沒有失蹤傷亡的報告。李相南已經回了他自己的家,也沒有受傷。」
「我覺得你這個回答跟問題不太匹配……」
顧衍之繼續說:「燕燕也很好。她叫我轉告你,要你乖乖配合治療,不要多想。」
我認真地提醒他:「你這個回答還是跟問題不太匹配。」
顧衍之沉默了片刻,終於低緩開口:「綰綰,我們在一起這麼些年。我總是不能相信,你是不愛我的。」
我張了張口,仰臉看著他,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有些眼熱,一股腦緊緊地抱住了他。耳後的一綹頭髮被他的手指捲住,繞了兩圈,顧衍之的唇角有點笑容:「我還以為你會第一時間問葉矜的事。」
我啊了一聲,扭過視線,盡量鎮定地說:「她的事你想說就說不想說也沒關係啊。反正我也不是很在意。」眼尾掃到他變得似笑非笑的表情,梗了梗脖子,終於還是忍不住,低聲嚷嚷,「你給她送項鏈了。你還陪著她去宴會酒會慈善晚會,你還讓她離你離得那麼,那麼近!」
他說:「項鏈是花的她的錢。宴會酒會慈善晚會加起來一共去過四場,實話說我之前也不清楚怎麼葉矜都會在那裡,這幾天才知道有鄢玉在其中活動的原因。」
我總懷疑顧衍之講鄢玉這兩個字的時候有一些咬牙切齒的語氣在,可他眨眼之間就已經將情緒收斂得一乾二淨,我甚至懷疑剛才只不過是我自己的幻覺。聽到他又說:「你餓不餓,想不想喝粥?」說完就要起身。
「不是很餓。」我抓住他的袖子不想讓他離開,眼睛不眨地望著他,「你今天不要去公司嗎?」
一邊說一邊把袖子抓得更緊。其實還是像顧衍之曾經說過的那樣,心口不一。但無論如何,還是得逞心願,讓他又躺回身邊。聽見他輕描淡寫開口:「在你病好之前,我都不去其他地方。一直陪著你。」
我對顧衍之所說的「不去其他地方」帶來的後果沒有太具體的概念,直到第二天顧衍之的秘書過來病房,抱來厚厚一疊的文件,並且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匯報這幾天顧衍之未能出席的一系列的會議結果。有些看似事情很急,需要顧衍之親自並且立即處理,然而他只是嗯了一聲,絲毫沒有打算理會的意思。過了一會兒顧衍之出去接電話,秘書看了看我,露出微笑:「杜小姐覺得身體好些了沒有呢?」
「還好。」我說,「聽你剛才講的那些日期,顧衍之已經很久沒有去過公司了嗎?」
她想了想,說:「顧董在六天前突然做決定去了A城,很快又讓我訂從A城飛往成都的機票。到了成都後又立即去了大山裡面。結果被暴雨阻住。幸虧顧董設法聯繫到了直升機調度,到得及時,大家一切安好。」她笑著說,神情很誠懇的模樣,「杜小姐安然無恙地經歷了地震跟泥石流,這樣命大,日後也一定會有大福的。」
我無意為難她,只是覺得她的話有些寬泛,不能不讓人有點苦笑的意味:「只還剩下兩個月,大福會指什麼呢?」
她的語氣很肯定:「就算是晚期,也有被治好的例子。」
我說:「鄢玉在兩個月前就同我明確說過,即使配合最先進治療,我也只還剩下四個月可活。」
有些令人沮喪的話其實一直盤亙,只是不想同顧衍之說出口。比如我的性命終將在今年夏天的最後一段光陰裡停止。即使顧衍之將這一結論否定得直接而果決,可我仍然無法保有信心。我寧可相信這是假象,只是他說來安慰我的。他總是相信我會相信他勝於任何人。
這句話說得並沒有錯。只是區區一把微弱性命,無論如何敵不過死神鋒利鐮刀。即使顧衍之無所不能,卻也要認命。
然而秘書笑了笑,給我的回答卻雲淡風輕:「鄢醫生嗎?既然鄢醫生信誓旦旦聲稱給顧董干預成功的心理控制術已經被證明完全失敗,那麼他其他地方的醫術也就不必被奉為聖旨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