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不要走

  佩拉從未見過這樣的斯秋亞特,記憶中,從接手撫養斯秋亞特那天開始,他就與別人不一樣,不符合年紀的淡漠讓他像只活在自己世界裡的存在,不會關心任何人也不會在意任何事。可現在眼前的斯秋亞特,雙眼沒有焦距的站在寢宮門口,由於快速的奔跑而大口喘息,從來嚴謹扣至下巴的領口已經敞開,幾縷發絲更是散落在臉頰兩旁,輕微開合的嘴脣中在不停說著什麼。

  佩拉放下手中的打掃工作朝斯秋亞特走去,中途目光落在斯秋亞特懷中的時候不覺一滯,雖然看不清懷中人的容貌,但是那樣的發色和纖細的身材,還有小腿處的血跡……加快腳步走到斯秋亞特跟前,佩拉終於聽清斯秋亞輕微發顫的嗓音中不斷重複的零碎詞彙。

  「……怎麼辦……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要這麼做……」他真的不知道,在碰到薄膜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以前在軍隊裡聽到部下口無遮攔的時候說的那些話才反應過來,可是晚了,她的純潔被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毀了……

  嘴裡反覆的念著細碎的言語,斯秋亞特的眼眶慢慢染上紅色,他收緊了雙臂摟緊蘇幕,神情就像溺水的人在拼命抱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看到斯秋亞特六神無主的樣子,佩拉試圖先將蘇幕從斯秋亞特懷裡接過去,然而她的手剛碰到蘇幕的身體就被閃開了,「我說了你不配碰她!」斯秋亞特突然爆發的怒氣讓佩拉僵在原地,他的目光死死的盯著她的手,佩拉知道,要是她再多靠近蘇幕一點,就真的會被斯秋亞特撕成碎片,於是她嘗試著慢慢的收回手,斯秋亞特的防備並沒有絲毫鬆懈,他的目光隨著佩拉的手移動,直到佩拉將手舉在身側做出無惡意的示意。

  佩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顯然斯秋亞特不理智了,他看過來的眼神並沒有落在她身上,仿佛她剛才的動作讓他把她當做了別人。

  「斯秋亞特殿下,是我,我是佩拉,您看清楚,」輕輕擺動自己空無一物的雙手,佩拉力圖表現出自己毫無惡意,然後觀察著斯秋亞特的表情,一段沉默的僵持過後,斯秋亞特的目光開始慢慢清晰起來。

  佩拉抓住時機用手指示意的往斯秋亞特懷裡指了指,「您把蘇幕小姐交給我好嗎?讓我查看一下,她似乎受傷了,您這樣一直抱著她,我無法為她做任何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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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蘇幕輕柔的放到床上,佩拉無奈的看著杵在一旁動也不動的斯秋亞特,最後只得開口,「殿下,我要檢查蘇幕小姐的下身,您是要留下來幫忙嗎?」

  幫、幫忙……?斯秋亞特垂下頭,然後側過頭用手背擋住臉頰,小聲回答,「需要……我幫忙嘛?」

  「如果蘇幕小姐的裙子沉重到我撩不起來的話,我想我會需要的,」佩拉笑眯眯。

  「……那我出去等。」說完,斯秋亞特極快的離開了房間,佩拉只來得及看到他的黑髮擋不住的發紅耳尖,而且那語氣中遺憾的成分太明顯了吧……忍不住的笑意爬上佩拉的面容,然而在目光回到蘇幕身上時,佩拉抿緊了嘴角。

  輕輕的撩開蘇幕的裙擺,佩拉查看起蘇幕的下體,所幸的是雖然私處有些許撕裂,但是不算嚴重,用藥的話應該第二天就會痊愈。取來清水為蘇幕擦拭後,佩拉涂了一些藥膏就輕輕退出了房間。關上房門轉身入眼的就是斯秋亞特坐在過道冰冷地板上的樣子。

  「殿下……」佩拉放輕腳步走過去,「蘇幕小姐沒有大礙,已經休息了,您也去清洗一下吧。」

  「真的?」斯秋亞特沒有起身,只是依舊靠著墻壁垂頭坐著,聽到佩拉的話後,一直放在膝蓋上的手動了動,然後慢慢抬起來舉到佩拉跟前,「她用我的手……我不想傷害她的……」

  「殿下!」佩拉制止斯秋亞特繼續自責,恭敬的跪在他的身側,放緩了語氣,「任何人都有可能傷害蘇幕小姐,唯獨您不會。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好嗎?殿下。」佩拉溫和的詢問後是長久的安靜,最後斯秋亞特終於嘗試著開口,斷斷續續把事情講給了佩拉。

  了解了所有的經過,佩拉並沒有針對這件事說什麼,只是微笑的看著斯秋亞特,「作為殿下願意告訴我這件事的獎勵,您可以進去看看蘇幕小姐哦。」

  「可以嗎?」斯秋亞特轉頭看著佩拉,眼睛眨也不眨。

  佩拉點點頭,然後把食指豎在嘴脣上,「當然可以,不過您要保證不會吵醒蘇幕小姐,她現在很需要充足的休息。」說完,佩拉抱著蘇幕換下來的衣服離開了。

  斯秋亞特等到佩拉走後輕輕打開房門走了進去,那是他的房間,平時隨意進出的地方在這一刻卻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忐忑不安。

  來到床邊站定,仔細看著床上的少女,細微皺著的眉頭讓她看起來似乎睡得並不踏實,是那處地方還很疼嗎……?斯秋亞特伸出手想撫平她的不安,卻在即將碰到對方的距離停下了,如果她討厭他的觸碰怎麼辦,不想做讓她反感的事……可是……現在周圍沒有別人,不會有人知道的,而且現在她睡在他的床上,蓋著他的被子,這房間裡的一切都是屬於他的,那麼她暫時也是屬於他的吧……?

  腦海里不斷涌出的想法驅使著斯秋亞特,指尖終於輕碰上了蘇幕的額頭,然而只是食指剛觸碰上而已就已經不敢再奢望更多,指尖輕輕的揉了揉蘇幕的眉心,然後慢慢劃過她的眉,一遍又一遍……看到蘇幕的睡顏變得安穩,斯秋亞特收回了手。目光一點點的在她身上流轉,也許她醒來後就再沒有這樣看她的機會了,亞克里斯今天的態度可以看出即使蘇幕失去了初次後他還是在意蘇幕的,那麼當蘇幕醒過來,她會選擇回去吧,也許……那時候他應該把蘇幕交給亞克里斯,這樣的話,她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應該是她喜歡的男人……

  裝滿心事的目光落到露在被子外的小手上停住,每天都能看到亞克里斯牽著她的手,就像……這樣……斯秋亞特試探著把自己的手伸了過去,握住,然而卻得不到任何回應……不能回握他一下嗎?哪怕只是把他當做亞克里斯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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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手擋住剛睜眼後略顯刺眼的陽光,眯著眼適應了一會兒蘇幕才慢慢支起身體。

  陌生的房間,就像剛來到這個世界時一樣,想了想之前的過往才記起,她在做了那種荒唐事之後昏過去了。那麼這裡是哪裡?房間裡的擺設簡單無華,和亞克里斯房間的金碧輝煌不同,這個房間只有黑白兩色,沒有一樣多餘的東西,雖然簡潔卻也空曠、冷清,很像某個人給人的感覺……

  「您醒了?!!」房門被小心的打開,隨後是驚喜的聲音,「您昨天睡了一天。要吃點什麼嗎?啊……斯秋亞特殿下巡視還沒有回來,或者您願意等到殿下回來的時候一起用餐?」

  「佩拉……」蘇幕看清端著洗漱用具進來的人後開口,「你照顧的我?那麼,這裡是……?」

  「是斯秋亞特殿下的寢宮,殿下把您抱回來的,」佩拉說著將手裡的毛巾浸濕後遞給了蘇幕,「您的傷勢我已經查看了,沒有什麼大礙,您現在還有哪裡覺得不舒服嗎?」

  蘇幕說著謝謝接過毛巾貼在臉頰,熱乎乎的感覺讓她稍微泛起笑意,向佩拉搖了搖頭,「好多了,應該不會影響行動……」

  「您要走?」佩拉敏感的抓住了蘇幕話語中的字眼。

  「佩拉……你照顧我的時候應該知道發生在我身上的事了吧……我已經無法再留在這裡了,雖然很對不起斯秋亞特殿下,利用了他卻選擇就這樣離開,可是……我留下來又能做什麼呢?只能帶給周圍的人困擾,更幫不了斯秋亞特殿下什麼……」

  「…………蘇幕小姐……雖然在您剛醒來的時候這樣要求很過分,可是,您願意聽我說些故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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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秋亞特從來沒有像這刻一樣對回去充滿期待,那座宮殿,那處住所,對他而言一直就只是休息睡覺的地方而已,可是現在這樣的心情已經被即將見到某個人的心思取代。

  她還沒有醒吧,那麼他還可以看著她,守著她,即使她不會同他說話,可是只要能待在一個房間就很滿足了。

  然而事實卻是當斯秋亞特推開房門的時候,看到的是蘇幕端坐在床邊。

  看到斯秋亞特的到來,蘇幕微笑著站起身子,這次眼前的男人沒有垂下眼去看著別處,當然,也沒有看著她,他的目光從始至終就停在她身側的行李上。

  一時又想起之前佩拉跟她說過的故事——

  第一次見到斯秋亞特的時候,他還是個嬰兒,身體被巨劍插入心臟,釘在地板上。

  王座上的埃撒恩要下方的三十七個僕人中有人自願照顧男嬰,看著眼前被滿溢的鮮血浸泡著的黑色頭髮,所有人都被嚇得後退,佩拉望著不明生死的男嬰,心裡和其他人一樣充滿恐懼,然後……她看到男嬰的手指動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為什麼,當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戰戰兢兢的向埃撒恩表示她願意承擔起撫養的職責。

  埃撒恩沉默的走下王座,經過男嬰時拔出了他身上的劍,突然涌出的大量血液讓佩拉驚恐的撲上去將他抱起,仔細的查看才發現男嬰身上滿是傷痕並且有著烏黑的眸色……

  半月的人數和力量都不及月族,可是兩族卻能相持多年,因為半月有一個特點,他們不會輕易死去,每一個半月族人的致命點都不一樣,有的也許在頭部的某一處,有的也許在手腕的某一處,也許是骨骼,也許是內臟,所以在戰場上如果面臨的是半月族,也許即使將他全身的肉都割掉了他也不會死……

  這個嬰兒擁有半月的特點,他滿身的傷痕顯然真的是為了置他於死地,可他仍然活著,因為找不到他的弱點?黑色的頭髮和眼睛,並不像是純正的半月,那他到底是……?

  佩拉想求證的時候,埃撒恩已經不在了,而那些一起來的人也都「不在了」,剩下的,是她身後的三十六具屍體……

  男嬰確實沒有死,並且第二天就奇跡般的恢復了健康,但是他不會笑,不會哭,不會吵。

  埃撒恩知道之後,公開了他作為月族皇子的身份。可是,同樣身份的兄弟們能得到的東西,他一樣也沒有,唯一有的,只是一座清冷的宮殿。他會在角落偶爾羡慕的看著被弟兄們包圍的亞克里斯,但那樣的目光在第一次從戰場回來後也徹底消失不見……

  「就叫斯秋亞特。」在佩拉請求埃撒恩賜予男孩名字的時候,得到了這樣的回答。古老月族語言中代表「罪孽」的名字。

  原本以為他會就這樣永遠冷漠的生活,然而有一天,他寧可讓親兄弟們更疏遠他也要提前離席,只為不讓一位少女為難,他每天會看著另一個人男人牽著少女的手去宴廳之後再一個人留在寢宮孤單的用餐,他會常常站在窗邊悄悄看著遠處嬉鬧的少女和金髮男人,他會在少女跟著其他男人離去後在山崖邊站上一整晚……

  「蘇幕小姐,您願意試著留在這樣的斯秋亞特殿下身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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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秋亞特殿下,之前給您添了很多麻煩,抱歉。我的傷已經不要緊了,所以專門等您回來向您辭行。」小手拿起身邊的行李,蘇幕向斯秋亞特鞠了一躬。而後,便朝著門口的方向走去。

  看著朝自己越走越近的蘇幕,斯秋亞特第一次開始希望房間能大一些再大一些,最好大到這段路永遠都走不完。

  又一次的擦肩而過,斯秋亞特的身體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伸手拉住了蘇幕的手腕。

  他的動作讓蘇幕詫異的回頭,「斯秋亞特殿下?怎麼了?」

  說點什麼?說點什麼讓她留下!什麼才能留下她?亞克里斯?對,亞克里斯!

  「我送你回亞克里斯身邊好不好?」自以為最好的答案脫口而出,滿心等著蘇幕的點頭應承,她會留下的,只要她願意留下,他就一定完完好好的把她送回亞克里斯身邊。

  然而蘇幕沒有出現斯秋亞特意料中的開心,甚至連最初的微笑也收了回去,淡漠的將手抽了回去,平淡的說,「如果殿下真的想為我做點什麼的話,就請您親自送我離開吧。」

  為什麼?斯秋亞特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手,亞克里斯也留不住她嗎?送她離開,去哪裡?去他永遠都見不到她的地方?告訴她一個人生活的話不能很好的保護自己?可是留在這裡,他不是一樣沒有保護好她嗎?那麼……他到底該怎麼辦?

  兩個人面對面的沉默,最終被蘇幕的再次轉身離開打破,空盪的走廊響起越來越遠的腳步聲,一下一下讓斯秋亞特的心跳和呼吸都困難了起來。

  沒有辦法,沒有辦法留下她,果然……

  從背後突然而至的緊緊擁抱,蘇幕手上的行李跌落到地上,耳邊響起的是男人斷斷續續的聲音,「不要走。」

  果然……只有明白的告訴她要她留下這一條路了吧……

  「不要走。」怎樣都好。如果不想見到我,我保證不出現在你面前。如果怨我把你從亞克里斯身邊帶走,我可以去跟亞克里斯道歉。如果恨我傷害了你,玷污了你,把我的手剁下來或者心挖出來的話,你會不會試著原諒我?

  「……殿下……您放手好嗎?」

  放手的話你就會不見了。

  聽著蘇幕的請求,斯秋亞特的手臂卻在收緊,「求你。」求你了。曾經在戰場上無數次聽到敵方重複的話,曾經覺得最不理解的話這一刻卻從自己的口中說了出來。想不通那些人為什麼臨死前還要哀求自己放過他們,想不通這樣的哀求有什麼意義,現在才明白,原來在自己力所不及的時候,唯一還能做的就只剩下祈求。曾經的那些人在向他祈求活命的機會,而現在的他,又何嘗不是在祈求蘇幕給他繼續活下去的機會?

  「……殿下……您……您鬆手好不好?」感覺到斯秋亞特越摟越緊,蘇幕動了動身子試圖掙扎。

  微弱的反抗換來的是斯秋亞特更固執的擁抱,死死箍著她身體的男人已經找不出別的詞彙,只是不停重複著哀求。

  雖然這樣的行徑很過分,可是想要親耳聽到他心意和證實佩拉的話這一目的終於達到,對抗著好似要將她揉進骨血的力道,蘇幕無奈的開口,「殿下!咳!殿下您弄疼我了。您要我留下來總得先放開我,讓我把行李放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