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難以放手

世宗走近太子妃的寢殿,遠遠就看見邢芳蘭又跪在殿外,心中厭惡,腳步便有些慢,正好撞見一出大戲,霎時被氣樂了。

他喝止住兩人退走的動作,冷冷瞥了邢芳蘭一眼,語氣冰寒,「你日前不是放話,不得到太子妃的原諒,你便長跪不起嗎?怎麼太子妃才拒絕了你一次,你這就要走了?是在做戲給誰看,恩?」哼!又是一個虛偽造作的女人。這等爭風吃醋的手段當真下作!最可恨的是,不該算計到朕的小丫頭身上!

邢芳蘭跪了半月,世宗每每來都對她視而不見,今天頭一次搭理她,語氣卻極為不善,她心中大驚。這和她預想的不一樣啊!莫說不一樣,簡直是南轅北轍!世宗不是應該被她的賢良恭順打動,隨之厭棄歐陽慧茹的刁蠻任性嗎?

她被這意外情況驚住,吱唔半晌答不上話。

世宗輕嗤一聲,「哼,既然要表現自己的恭順,樣子便做足了,莫要一有人撐腰便露了形狀,朕可不似某些人那樣好糊弄!」話落,他冷冷瞥一眼太子。

太子打了個哆嗦,面色煞白。父皇對他的不滿,好似一日深過一日,他心頭發憷,彰徨不定。

世宗不待兩人作答,忽而變了聲氣,冷厲的命令道,「你跪下!太子妃不搭理你,你便跪到死為止!」小丫頭病著,這女人就見天的來給她添堵,太子竟也不管,他終是看不下去,破例插手了太子的家事。既然要跪,便給他的小丫頭跪實了!不跪成一堆白骨休想離開!

「父皇!」太子語帶哀求的驚叫一聲。

「你閉嘴!朕日前交待過你,切莫寵妾滅妻,你都忘了嗎?連家事都處理不當,怎配做一國儲君?回去好生反省吧!」世宗揮手,厲聲將太子呵退。

太子臉色煞白,再不敢開口,腳步虛浮的退走了。

看著太子踉蹌退走的背影,世宗微眯雙眼,眸色幽深如兩畦寒潭,心中幽幽忖度:這樣的太子,如何能夠守護朕的小丫頭?罷了!這樣也好,他既然對小丫頭無心,便繼續下去吧,小丫頭自有朕看護著,盡夠了。

這樣一想,他深深睇視一眼地上跪著的邢芳蘭,想抹殺她的心瞬間淡了。就讓她和太子一處也好!

世宗暗自點頭,疾步往殿內走去。

邢芳蘭待世宗一走,身形立即佝僂下來,背上的衣服被冷汗浸濕了一層。好險,方才她從世宗身上分明感覺到了殺氣,卻又不知為何,瞬間便沒了,驚的她心臟差點蹦出來。

她抹去冷汗,剛好發現江映月回頭朝她瞥了一眼,她連忙正色,絞盡腦汁的想著該怎麼才能扳回局面,讓皇上對她改觀。

***

世宗不待進門便察覺殿內氣氛極為靜謐,不自覺便放輕了腳步,用手勢阻止了宮人行禮通傳的動作。

秦嬤嬤沒聽見通傳聲就見皇上進了寢殿,怔楞了一瞬,立刻便要跪下問安。

世宗搖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自顧走到歐陽慧茹床邊坐定,伸手去輕觸她額頭,發現手上溫度依然高的嚇人,收回手後面色陰郁,盯視著小丫頭極不安穩的睡顏,心中絞痛難言。

「藥喝了嗎?」世宗回頭,壓低嗓音朝秦嬤嬤問道。

「回皇上,喝了。」秦嬤嬤恭敬的輕聲答道。

世宗點頭,眉頭皺的死緊。太醫院院首都束手無策,他該怎麼辦才好?若誰能救了他的小丫頭,身份、地位、財富,能賞賜的,他絕不會吝嗇!

心如刀割,世宗俯身,指尖溫柔的摩挲著歐陽慧茹潮紅熱燙的臉頰,久久不願意停手,眼裡的疼惜,哪怕單純如小雨,也能看的分明。

殿內以世宗為中心,彌漫著一股極為沉鬱的氣息,令人倍感壓抑。

秦嬤嬤低了頭,心中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家小姐雖然不受太子待見,但幸而皇上極為喜歡,憂的是,小姐這病到底該怎麼辦?何時才好?

世宗摩挲著歐陽慧茹的面頰,又替她拂開凌亂的額發,溫柔的別到耳後,定定凝視著她的睡顏良久,忽而起身大步離去,走前不忘交待秦嬤嬤,「好好照顧太子妃,朕立時便張榜全國,遍求名醫,不計代價也要治好她。你們切莫灰心,平日裡多些笑臉,太子妃看著,心情也能順暢些,於她病體有益。」

向來冷酷剛硬的皇上何時這樣悉心關照過誰?秦嬤嬤一迭聲兒點頭稱是,滿臉的受寵若驚。

世宗薄脣緊抿,快速走出寢殿,急著去擬定皇榜,迎面就見跪著的邢芳蘭朝他連連磕頭叫喊,「皇上請留步!皇上恕罪妾無禮,罪妾有話要說!」

世宗對她視而不見,徑直大步行進,沒有半點要停留的意思。

邢芳蘭無法,丟開矜持,大聲喊道:「回皇上,是關於太子妃病情的事!罪妾有辦法救太子妃!」

世宗剎住腳步,回頭朝她看去,眼裡精光電閃。但凡牽扯到小丫頭,他都不能疏忽大意,哪怕極度厭惡這女人,他依然想聽聽她會說些什麼。

江映月站在世宗身後,扯了扯嘴角,心中冷冷暗忖:這女人想上位想瘋了,歐陽慧茹的死活關她何事?死了才好!

但轉而想到歐陽慧茹刺殺時一系列沒腦子的行為,她又釋然了。這樣的蠢貨,留著也好,日後或可利用一二!

想罷,她微不可見的咧嘴一笑,彷如一隻吐著信子的毒蛇。

「你有什麼話,說吧!若是能救了太子妃,朕便免了你的死罪。」世宗揚起下顎,冷聲道。

邢芳蘭深吸口氣,叩頭道:「太子妃日前受了極大的驚嚇才會生病,久病不愈,恐是邪崇作祟,不若請了法師前來驅邪,或可根治。」

邪崇?很多人受了驚嚇,確實會大病一段時間,都說是中了邪,驅邪後大多治愈了。世宗恍然,微微點了下頭。

他瞥一眼邢芳蘭,語氣不再似先前那般冷厲,抬手道:「很好,若驅邪後太子妃痊愈,朕便饒了你,還叫太子給你個名分,若驅邪後太子妃依然未愈,你便跪到死吧。」

話落,他甩手大步離去,邊走邊高聲命令道:「擺駕慈寧宮!」

隨侍們齊聲應諾,浩浩蕩蕩往慈寧宮進發,邢芳蘭目送一行人走遠,瞬間癱軟在地,如瀕死的魚一般,大口大口的喘氣。今兒,她被皇上嚇的不輕。

江映月垂頭緊跟世宗身後,心中暗驚:怎得說到驅邪便立刻擺駕慈寧宮?難道……難道會是讓太后去請耶撒大巫師嗎?完顏不破就這麼看重歐陽慧茹?為什麼?

莫怪江映月這樣驚疑,耶撒大巫師的地位非常超然,身上有國師頭銜,有權參與朝政,只有到了事關國體的地步,才能請得他出山。他平日輕易不露面理事,更何論替人作法了?

匆忙到了慈寧宮,世宗給太后行禮,也不廢話,直接開門見山道:「母后,兒子這次來,想求您請耶撒大巫師出面,替太子妃驅邪。太子妃高燒不退,這樣下去很危險!」

求!?世宗第一次在太后面前用了一個『求』字,其感情真摯,面容憔悴,可見為太子妃操碎了心。太后心中揪緊,審視了他良久,終於淡淡開口,「皇上,您可要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才好!」

世宗抿脣,堅定的開口,「兒子自小便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母后不必替兒子操心,兒子自有分寸。」自己想要的東西,他有足夠的耐心去得到。當他想也不想便徒手捉住那鋒利的刀刃時,他知道,他已經放不了手了。

太子妃畢竟是太后看著長大的,也是當心肝寶貝一樣疼寵,太后如何忍心看她受難?見兒子一臉堅決,恐是心中主意已定,勸不回來了,她嘆了口氣,擺手道:「罷了,哀家就舍了這張老臉,去求他一回!只是,他肯不肯還兩說,你切莫抱太大希望!」

耶撒大巫師已經有幾十年未替人作法,太后心中也沒底兒。

世宗聞言露出了近日來第一個輕鬆的笑容,朝太后拱手道:「母后盡力就是,若不成,兒子再去擬定皇榜遍求名醫。」

太后點頭,閉了閉眼,疲憊的揮手道:「你自去忙吧,哀家這就派人召大巫師進宮。」

世宗行禮告辭,心中稍定。他身後的江映月內裡卻翻江倒海:果然是想請耶撒大巫師!歐陽慧茹,你一個蠢貨,何德何能?

***

耶撒大巫師收到太后急召,不久便到了慈寧宮。

「不知太后這麼匆忙召本座進宮所為何事?」

沒了面具遮擋,耶撒大巫師鶴發童顏,精神健碩,頗有幾分仙風道骨。此時,他正撫著下巴上的鬍鬚,朝太后緩聲發問。

太后斂眉,略斟酌了下用詞,溫聲道:「哀家確實有事相求。」

「哦?說來聽聽。」耶撒與太后一母同胞,地位又超然,說話間少了幾分拘謹,多了幾分隨意。

太后躊躇半晌,終於實話實說,「哀家想請你替太子妃驅邪。她日前在圍場受了驚,高燒不退,藥石不治,無法,只能拜託你了。」

耶撒擺手,婉拒道,「本座幾十年未曾替人作法驅邪,恐是法力不濟,力有不逮了。不若,本座替您介紹一個大祭司如何?」

太后面露疼惜,嘆道:「唉,哀家是看著這個孩子長大的,像疼親骨肉一樣。她仲秋才重病過一回,也是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這才好了沒多久,又遭此大難,哀家看著著實不落忍!你就當給哀家個面子如何?」這是打親情牌,施苦肉計了。

耶撒聞言,眸光變幻了一下,慎重開口詢問,「那孩子仲秋病重過?具體何時?」

太后垂眸回憶,半晌後肯定的答道,「中秋晚宴後第二天。」

太子妃不是病了,是與太子爭執不小心摔的,太后心如明鏡,卻也不忍苛責。新婚燕爾的,誰能忍受獨守空閨?也是太子對她太過冷落了。

中秋晚宴第二日?那便是化忌星驟然降臨落入皇宮之時!太子妃正病在這個點兒上,去看看也好。

耶撒心中暗忖,眼裡閃過一抹精光,撫著鬍鬚沉吟半晌,忽而開口說道:「好,本座便去看一看太子妃,能不能救,待看過再說。」

太后怔楞,準備了一大籮筐勸說的話都咽進了肚裡,回神後連忙起身,帶著耶撒往毓慶宮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