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是青城,連村人,甚至村裡的貓貓狗狗腦袋上都頂了一條錦鯉。
有純金色的,有金紅色的,有黑紅色的,還有白色的,各種各樣,盤旋頭頂,游來游去。從上往下看,簡直就是個大魚塘。
重點是,除了鈴鐺和風錦,其他人都看不見。
村長見她眼睛轉了一圈又一圈,忍不住問道:「真的有魚?」
鈴鐺點頭。
村民已笑:「人的頭上怎麼會游著魚,該不會是你眼花吧。」
哪怕是見多了光怪陸離事的八字村人,都沒法完全相信。要不是鈴鐺已經過了搗蛋頑皮的日子,肯定要抓了她揍一頓。可這會她神情嚴肅,卻多少有幾分相信。
鈴鐺坐下身,看著滿院子的人,倒發現了一件事:「也是奇怪,這些靈獸頭上沒有。」
風錦也看見了,村人、獸類都有,甚至那從地上跳過的蟋蟀,都盤旋著一條小錦鯉,惟獨靈獸沒有。他又看看攀附在牆垣上的爬山虎和菌人,甚至井邊的青蛙,也是有的。
如果非要區分的話,大概就是活物頭上有,但死物沒有。那靈獸雖然會動會跳,但究其成形的原因,是村人召喚得來,不死不滅。不過鈴鐺也沒有錦鯉,那這個說法就想不通了。
開會無果,鈴鐺送走村民,百思不得其解。八字村向來和睦安寧,也沒發生過什麼怪事。如今滿村的人都生異樣,鈴鐺始終不能安心。轉身從坍塌的牆壁跨步進去,紅葛以籐做傘撐在她頭上:「當真有魚呀?我的醜嗎?」
鈴鐺看了看她腦袋上的那條紅色錦鯉,瞇瞇眼睛:「挺醜的,又黑又紅又白,雜牌。」
只覺添了幾分醜態的紅葛難過得嗚咽,小小跳上青籐要和鈴鐺說話,眼睛直視,卻歪了歪頭,往前走去,又細看她:「不對呀,紅葛姐姐的魚是紅色的,可漂亮了。」
鈴鐺眨眨眼:「你也能看到?」
「從鈴鐺你的眼裡看見的。」
話落,紅葛就抓住了她的胳膊,往眼睛一盯,果然瞧見了。那眼裡的魚哪裡丑,簡直美得驚天動地。她齜牙:「鈴鐺!」
鈴鐺訕笑,急忙跑開。誰想剛轉身就撞上個軟綿東西,差點摔倒。她揉揉腦門,沒好氣道:「白老熊,你站我身後幹嘛?」
熊掌搭在她的肩頭上,那渾圓腦袋已經湊到跟前,四目直視。鈴鐺眼裡映出一隻熊頭,也只有熊頭,沒有魚。
風錦左右看了好一會,確定沒有,倒是視線一收,將鈴鐺的臉融入眼裡。膚色白皙乾淨,唇紅齒白,眸有漣漪,竟看出俏美模樣。
鈴鐺見它一直盯看,抬起兩根手指作勢要戳它。風錦這才退後,跑回屋簷下去。邊跑邊想,明明是個粗俗丫頭,哪裡比得過他在天上見的眾仙子,一根手指都比不上,嗯。
魚游村莊的秘密一時難解,鈴鐺也不想了,跑了一圈肚子餓,那燒鴨也要涼了,便去廚房燒飯炒了個素菜。
風錦聞得香味,餓得更沒力氣挪腿,抓著筷子等飯。
等飯菜上來,風捲殘雲吃掉,吃完了還覺得餓得慌:「我還餓。」
酒飽飯足的鈴鐺「哦」了一聲,就沒下文了。
「我還想吃肉。」
「沒了。」
「那我們什麼時候再去抓妖怪?」
「得等村長派任務。」
「哦……」
吃完飯風錦就犯困了,找了個乾燥又乾淨的地方躺下時,他有點悲傷地想自己果然越來越像一頭熊。算了,像就像吧,睡覺要緊。
鈴鐺進來拿東西的時候,見那白老熊窩在角落睡得香甜,彎身細瞧,怎麼看都是熊,但從談吐來看,又是個人。她搖搖頭,取了斗笠往外走。到了屋簷下,紅葛「嘶嘶」地糾纏著葉子從門口鋪了一座頂棚到她面前,問道:「你又要出去呀?」
「去後山砍點竹子。」
鈴鐺還沒有把斗笠繫好,就見那兩隻青蛙又跳上井邊,鼓著刻板的大眼睛看她。
「下雨天不要亂跑。」
「小心水坑,小心山洪,小心氾濫的大河。」
鈴鐺繫好斗笠和斗篷,拿上砍刀出門:「知道了。」
鈴鐺走的時候風錦完全不知道,熟睡中似有什麼東西爬上他的臉,但一會就沒感覺了,也就沒在意。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時長長伸了個懶腰,坐起身揉眼,只聽見「哎呀」一聲,有什麼東西從臉上滑落。低頭一看,就見個白袍小人正緊緊抓著他的皮毛,趴在肚子上一動不動。
「菌人姑娘,你怎麼又來了?」
小小一聽這渾厚聲音,哆嗦得立即鬆手,腦袋一歪,蹬直兩腿,在地上癱死過去。
風錦俯身陰森說道:「你再不走我就把你吃掉。」
小小一抖,立刻睜眼跳起來,提著長袍顛著小步子跑了出去。
看著她慌慌張張的模樣,風錦驀地笑笑,這小傢伙真是有趣。回過神來,才覺得腰酸背痛。敲敲地板,硬梆梆的,再這麼睡下去,估計他的腰都要斷了。他邊想著邊望向鈴鐺的床,雖然沒有蠶絲被,但至少看起來還是很軟和的。他走到床邊,往後一躺,疼痛的背立刻得到緩解。
「舒服啊——姑娘的床真舒服。」
已經從後山砍了竹子回來準備搗鼓小竹屋的鈴鐺準備喊那黑白胖子出來幫忙,誰想剛進去,就看見那銀狗趴在自己床上,正呼呼大睡。
鈴鐺臉一黑,跑過去捏它的臉:「白老熊,誰讓你睡我床的。」
「疼疼疼。」風錦睜開半醒的眼,揉揉臉,「地板太硬了,床分我一半不行麼,反正你沒把我當人。」
鈴鐺把它腦袋往下一壓:「你瞧瞧,你真覺得你躺下後還有一半的位置留給我?」
風錦看了看被圓滾滾的身體擠得沒有一點縫隙的床,訕笑。趁她還沒有發作,自己從床上下來了,剛扭著腰下地,木板床就吱吱作響,看得鈴鐺太陽穴直跳,拽著它出門,不許它再進去。
風錦被扯出門口,心頭不忿:「我也要睡床,沒床的話睡屋裡也好。」
「我砍了竹子回來,給你做小屋。」
風錦這才瞧見院子一角收拾得乾淨,還有竹子堆在那,他詫異:「你竟然要在那給我做房子?」
「對。來搭把手。」
「不,我要跟你睡。」話裡似乎有歧義,怕她想歪痛揍自己,他急忙又添了一句,「跟你睡一間屋。」
鈴鐺朝他握拳頭,還沒團成團,就被它的熊掌抓住,不讓她動彈。鈴鐺飛腳往前踹,又被他抓住。鈴鐺墊腳要去咬它,可風錦高大,仰起頭來她連碰都碰不著。見她直墊腳,得意不已,直笑話她「小矮子」。還沒再多笑話兩句,就覺心口一疼,低頭看去,竟被她一口咬住。
「嗷——你犯規!」
小小坐在懸空的青籐看著正被鈴鐺痛揍的黑白獸,舔了舔手裡的糖塊問道:「紅葛姐姐,鈴鐺以前也是這麼收服你的嗎?」
紅葛媚眼微挑:「怎麼可能,我是自願留在這的。她一介凡人,哪裡收服得了我。」
小小恍然,繼續看鈴鐺揍那貓熊。
下午,被揍得鼻青臉腫的風錦跟著鈴鐺往村外走,捂著面頰痛心不已。忽然見走在前面的她回頭,心猛地一跳,警惕道:「做什麼?」
鈴鐺伸手道:「我的手腕也被抓出淤青來了。」
「沒控制好力道,我可是不打女人的君子。」風錦瞧著,果然被握出痕跡來了。它低頭吹了吹,動作又輕又小心。
熱氣撲來,癢得很。鈴鐺收回手,將袖子遮住,不給它瞧。視線收回,重新落在前面道路上,遠遠就覺不對勁。跑到河邊一瞧,那出了村落唯一通往外面的長橋已被湍流沖毀,無法過去。
水面寬敞,河水湍急,嘩啦聲無一不在提醒鈴鐺水流的洶湧。她蹙眉往上游看去:「以前下大雨也沒發過洪水,怎麼現在幾日小雨,就這麼凶了。」
風錦也往那看去,河水渾濁,想必是上游坍塌了。他歡喜道:「那我們回去吧。」
「要去買給你做房子的釘子。」
「不要了不要了,我可以勉為其難和你擠一晚。」
鈴鐺斜眼瞧看:「家裡沒米了,也得買。」
風錦睜大了眼:「早上回來的時候你怎麼不買?你是笨丫頭嗎?」
一提這個鈴鐺差點跳起來:「我算好了能吃幾天的,可是你一頓飯就把家裡的存糧都吃光了!」
風錦神色肅穆,熊掌一揮:「看來是必須要出去一趟了。」
可河面寬敞,要想從這裡過去,沒有船不行。
鈴鐺摸了摸腰間的葫蘆,葫蘆可以變大載人,但是……她擰眉遲疑,目有擔憂看向那水面,河並不算淺,如果掉進去,可就完了。
風錦見她猶豫,倒是不曾見過的。讓一個漂亮姑娘如此擔心,看得他於心不忍,就算再怎麼凶悍,也是個姑娘:「你可以找青城叔借點米糧,我去吃竹子。等明天河水不急了,再出去。」
出乎意料這次她沒有堅持,遲疑一會還是點了頭「嗯」。
鈴鐺提腳往回走,兩人剛背過身,身後湍流忽然翻起巨浪。浪潮如凶煞人形,沖在鈴鐺背上,冷得她一個哆嗦,詫異轉身,那水又往她臉上撲。鈴鐺下意識就抬手去擋,可當手背上現出那條蜿蜒疤痕時,她才回了神,不好!
可已經來不及,那疤痕突然活了過來,瞬間纏遍全身,將她四肢鎖住,猛地往水裡拖。
風錦聞聲回頭看去,正好看見那如龍形的怪物將鈴鐺拖入水中,他忙伸手去抓,生生差了半寸距離,沒有抓住她,親眼看著她被捲入水中。
「鈴鐺!」不由他多想,縱身跳進河裡。等全身浸濕時,他忽然想起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熊貓會不會游泳來著?!
念頭剛起,忽然就發現自己身輕如燕,劃開激流往已經昏迷的鈴鐺游去時,用的竟是一雙修長的手,而不是……熊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