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縱觀古今,中國人的賠罪方式似乎都傾向於請客吃飯娛樂消遣,當然,管公子也不例外。瑩露說管公子明日約她在「珍味閣」見面,小小一桌酒席,以表歉意。

  我聽著覺得有些樂乎,單聽這話管公子這人還挺真誠。可真誠是什麼東西?那是個看不到摸不透的玩意兒,誰心窩裡揣著真誠,隔著層柔韌的肚皮誰也猜不透。

  這年頭,咱們還是要學會把真誠當做鏡花水月,別抱太多期望的好。

  我心裡明白管公子這一招是為了討好瑩露,可我沒明白的是,怎麼第二天的早上他就找上我了?我坐在下人會見訪客的屋子裡覺得自己迷茫,真的,特迷茫。

  「阿藍?」管公子笑容那個叫可親可掬,「我記得那天孟小姐就是這麼喊你的,對吧。」

  我木訥的點點頭,「啊。」

  「阿藍。」管公子的眼神隱約閃著歉意,「前日的事情是我多有得罪,我真是……慚愧不已。」

  我在心底聳肩,原來我的記憶出現了混亂,那天是我被他打而不是他被我打,不然怎麼就成了他跟我道歉?這世道,顛倒本事實,事實本顛倒。

  管公子又接著感歎說道:「那日怪我過於急性,沒有弄清楚事情便下了結論,導致對著孟小姐失態無理,我真是枉為讀書人,枉為讀書人啊。」

  我呆呆的看著他不說話,不開口接受他的歉意也不對他釋然的笑,只留著他一個人在那裡面部有些僵硬的賠笑。他估計是笑累了,終於隱去了笑容狀似無意的說道:「阿藍,明日你也會和孟小姐一起來吧?」

  我有些不冷不熱的道:「嗯。」

  管公子毫不受影響,「那就表示你也肯接受我的道歉?」

  我的語調如同直線般水平,「嗯。」

  「那真是太好了。」管公子扯唇一笑,還算英俊的臉上滿是笑意,「那麼,我可否和你打聽些事情?」

  我視線稍微下滑到了桌面,低頭無聊的觀察起了桌面的小紋路,「哦。」

  管公子的聲音完全聽不出假意,只見真情,「明日是我做東家請客,自然是要照顧著客人的喜好。可我對孟小姐一無所知,這樣未免也太失禮,我想來想去孟小姐和你那麼親密,你該是最瞭解她的人了,還希望你能幫我這個忙。」

  我伸出手指在桌面上無趣的劃來劃去,「你想問什麼?」

  管公子立馬問道:「其實就是想知道孟小姐平日裡喜歡吃些什麼菜色,明日也好叫廚子細心準備著。哦,當然,阿藍喜歡吃什麼也是要說的。」

  哎喲餵我搭了瑩露的順風車。

  我聞言停住了動作,緩緩抬起了頭,「你問,小姐平時愛吃什麼樣的菜色?」

  管公子點點頭,「是的。」

  我突然朝他笑笑,特真誠,「剛好,我很知道。」

  我一別於剛才的漠不關心,熱絡的說起了話,「我家小姐平日裡最喜歡吃的便是辣,簡直是無辣不歡。」

  管公子慎重的聽著,「嗯,還有呢?」

  「我家小姐最喜歡吃的便是肉,頂不愛碰菜啊豆啊的,你千萬記得別做那些菜。」

  「好,還有嗎?」

  「對了,我家小姐只吃瘦肉,肥肉是一見就噁心的慌。」

  「成,我知道了,還有?」

  「還有,還有。」我努力轉動著我呆滯的眼珠子,力圖展現我的機靈,「唔,還有,還有,還有就是我家小姐最最最最最不愛的就是龍井茶,你可千萬,千萬千萬別上那玩意兒!」我再三強調著,眼睛不安分的眨動。

  管公子突然眼神閃爍了下,半垂了眼瞼笑著問,「嗯,你剛才說的那些都是孟小姐的喜好,對吧?」

  「是,當然是!你只要聽我的,沒錯!」說完我還對著他重重的點了點頭。

  管公子的臉色一下子就開朗了,「果然阿藍才是最瞭解孟小姐的那個人。」

  我憨厚的笑笑,「當然,你可千萬別記錯了。」

  管公子意味深長的看著我,「阿藍放一百個心,我是絕對不會記『錯』的。」

  我也故意半瞇著眼睛看著他,「公子不記錯自然是最好的。」

  管公子笑的更加意味深長,我則是笑的更更加意味深長。

  真亦假時假亦真,假亦真時真亦假。

  管公子,我相信這頓飯吃的絕對會是非常……

  盡興。

  我和瑩露在接近午膳的時候出了門,慢晃晃的轎子裡我們倆一起坐著,瑩露時不時的撩起一小塊簾子打量著外面,而我則是安分的拿著綠豆糕,專注且單調重複著咀嚼的動作。

  瑩露白了我一眼,「阿藍,我發現你真能吃唉。」

  我伸出舌尖舔了舔唇邊的糕屑,「我娘說,能吃是福。」

  「我還發現你老是『我娘說我娘說』的,真是呆死了。」瑩露湊近了我調侃,「阿藍,你娘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我微皺眉頭,思考了會兒說道:「忘了。」

  瑩露挑眉,「什麼?」

  「忘了。」我吃掉了最後一口糕點,「小姐,你真的不吃嗎?」

  瑩露很無力的靠在車壁上,「還吃,再吃就連你自己是誰都給忘了,我可不想以後認不出哥哥小叔是誰。」

  我低頭充滿笑意的眨眨眼,不吃,待會兒你可別沒力氣吐。

  到珍味閣的時候管公子正在門口候著,一見我們就迎了上來,笑容溫和的說道:「孟小姐,你來了。」

  瑩露有些冷淡的道:「嗯。」

  管公子依舊是有禮的很,「跟我來吧,崔管事也是剛到。」他極為紳士的讓我們先走,但卻一個不小心又撞上了我。

  「啊,抱歉,抱歉。」管公子連忙跟我道歉。我「哦」了一聲後便靜靜地跟在了瑩露的身後,如同每一個盡職的丫鬟。管公子帶著我們上了樓,穿過稍有嘈雜的普通雅間,最後進了一個雅致精巧的雅間。雅間內崔管事正背對著我們欣賞著牆上的水墨畫,聽到開門的聲音後便轉過了身,對著瑩露笑道:「孟小姐,你來了。」

  瑩露回笑道:「嗯,崔管事久等了。」

  崔管事熱絡的說道:「我也是剛到不久。多謝孟小姐今日肯賞面子吃這頓飯,給管越一個賠禮道歉的機會。」

  管公子聞言愧疚的看向瑩露,「孟小姐,昨日真是抱歉,我在這裡和你賠不是了。」

  瑩露聽了這話也好聲好氣的說道:「既然已經過去了那就別提了。」

  「是是是,孟小姐說的是。」崔管事連忙接了口,「孟小姐請坐。」

  三人落了座,心照不宣的形成一個等邊三角形。管公子朝瑩露笑笑,輕拍雙手對身旁的侯著的少年說道:「上菜。」

  我瞧他笑容滿面甚是篤定的樣子,心裡不禁有些趣味盎然。我毫不避閃的對上他的眼睛,然後突然朝他陰陰一笑,下一秒又馬上恢復了我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管公子的神情有一瞬間的錯愕,但很快他的眼底就出現了不屑和輕視,他唇角勾起一抹嗤笑,眼神飄過我到了瑩露身上的時候又成了誠意十足,「我今天讓廚子給做了些有名的菜,就不知合不合小姐你的胃口。」

  瑩露笑容有些公式化,「嗯,好。」

  管公子並不在意瑩露的冷淡,主動的找著話題活絡起了氣氛,崔管事則是順著他的話來引著瑩露交談,真正叫一個和事佬。我在一旁看著他們幾個人的互動,心底則暗暗期待著馬上就要上來的「美味」。

  菜漸漸上了桌,我仔細的看了看那些菜色,只見大小適度的圓桌上擺滿了「清秀可人」的菜色。水煮白菜,清蒸豆腐,肥肉豆芽,萵筍炒大蒜……

  我在心底會心一笑,管公子,你果然沒叫我失望。

  瑩露的臉色從見到第一個菜時的無所謂到了最後的黑了半邊臉,「管公子,這是……蔬菜宴?是你叫珍味閣特意替我準備的?」

  崔管事的表情也是有些不自然,他愣了老半天才對上管公子的笑臉,「管越,這……」

  管公子這才察覺了異樣,轉頭看向瑩露問道:「我,這,孟小姐,這不是你最愛吃的菜嗎?」

  瑩露不悅的皺起眉頭,在看到那盤白花花的肥肉豆芽後又燦爛的笑了起來,只是那聲音卻有些咬牙切齒,「管公子說的對,我自然最愛這些菜了。我不僅是愛,我簡直是沒有她們就活不下去!」

  管公子被她暗諷的話語說的一驚,接著抬頭對上了我,「你……」

  我無視他那恍然大悟的樣子,依舊扮演著我的木頭丫鬟。管公子的眼神已經凌厲的可以削掉一截樹枝了,他眼裡帶上憤怒,嘴裡卻依舊乾笑道:「孟小姐有所不知,這人嘛,平日裡還是要多注意養生的,這養生嘛,自然是要多和蔬菜打交道,呵呵,呵呵。」

  崔管事也是順水推舟的說道:「管越說的是,說的是,這身體重要啊,蔬菜好,我們要多吃。」

  瑩露皮笑肉不笑,「嗯,說的對,以後哥哥請人吃飯時也該準備一桌子蔬菜,讓人吃個飽,養生個夠。」她隨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水,可入口後只見她面色有些奇怪,最後艱難的嚥了下去,面上的笑容更冷了,「果然,這都是我最,喜,歡,的!」

  管公子和崔管事的臉色都浮上了尷尬,卻又只能陪著笑容。我瞧這場面樂的慌,管公子,我說了瑩露她愛吃辣,愛吃肉,不愛吃蔬菜,不愛喝龍井,可你為嘛都反著做了呢?

  由此可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我這頭正面無表情的幸災樂禍著,抬眼卻對上了管公子有些詭異的眼神和笑容。我敏感的察覺到不對勁,可明顯這個察覺來的晚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幾個人看似派頭很大的人突然闖進了門,不知道為什麼那幾個人指著我說我是小偷的同夥,更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身上突然就多出了一塊價值昂貴的紅寶石。

  我看著一直勸阻著瑩露的管公子,突然就想起上樓時管公子那不小心撞我的那下,再想起那個詭異的笑容。

  管越是個小人,這話一點都沒錯。

  紅寶石的主人恰好是刑部裡的殷大人,出了名的脾氣暴戾行為暴力,聽說曾經一個不小心就一巴掌扇死了一個賊,而如今,我就是偷了他東西的那個賊。

  我被那衝進來的幾個狗腿練家子綁了起來,在管公子和崔管事和殷大人的勸說下才沒有對我動粗,瑩露在這個混亂的時刻還是很感謝他的,「管公子,這肯定是個誤會,阿藍怎麼可能是偷東西的同夥,你告訴他阿藍不是的!」

  他對瑩露溫柔的安慰著,「孟小姐,別怕,我會想辦法的。」

  我被人帶走的時候瑩露正著急的紅了眼眶,管公子則是好好先生般的在一旁安慰著,偶爾投給我一個陰險的笑容。我這個時候突然就覺得太喜感了,我還以為他心眼沒那麼小,卻沒想到他心眼兒比誰都小,看這陣仗他是一開始就打算好了要設計我,不論有沒有發生白菜事件?

  那個誰那個誰說的對,這個世界果然是一環扣一環,好危險的說。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進了刑部的大牢,可今天,我確實進了。那帶我來的幾個人並沒有對我動什麼手腳,只是將我帶進了一個冷僻的小牢房後就消失無影了。我細細琢磨了下,得出的結論就是管公子這次下足了功夫,為的就是在瑩露面前當次英雄,而我就是那英雄誕生的道具。

  我伸手撩起了自己的一撮頭髮把玩著,心裡想的卻是剛才來時碰到的情景,幾名衙役走過我的身旁,嘴裡罵罵咧咧著,「真是的,怎麼一個晚上都死光了,我們怎麼跟上面的交差!」

  「你又不是第一次見到刺客了,不都這樣麼,沒殺成就自殺,反正沒有活口。以前那些個普通的都這樣了,更何況這幾個敢上宮裡的?」

  他說,敢上宮裡的。我皺眉,也就是說那些刺客是宮裡出來的?我出來的這段時間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我百般無聊的靠著冰冷的牆壁,心想著牢房其實也沒有外人說的那樣恐怖,至少白天的時候蟑螂和老鼠們都在睡覺,沒有出來逛街溜躂。我的左邊右邊都是空牢房,誒,這牢房,還真是沒有人氣。我就這麼冷清清的被扔在了這裡,外面的亮光漸漸暗了下去,我迷迷糊糊的靠著牆壁睡著,微弱的意識還在問著,為什麼不給我床被子,要是著涼了那該多不好。

  此後我的意識一直都混混沌沌的,我似乎看到了那個滿是白色的房間,那個擺滿藥瓶子的房間,那個充滿著藥味酒精味的房間。我伸出手妄想砸爛那些藥瓶,可卻發現自己的手只能穿過它們,不可碰觸。

  我想這果然是個夢,我早已不是安然。我是安柯藍,雲彌國的五公主,安柯藍。

  冰冷的牆壁不知何時被溫熱的胸膛取代,我反射性的想要伸手推開,卻在聞到那股熟悉的清香時停住了動作,那人動作輕柔卻不容抗拒將我的臉貼緊在他的胸前,我習慣性的伸手緊緊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繼而安心的放鬆睡了過去。

  宇文睿,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