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並沒有回答宇文睿的話,宇文睿也沒有堅持追問答案。他只是安靜的抱著我在床上坐了一夜,如同年幼時的那些夜晚,相互依偎卻靜謐無聲。
原來光陰似水,我們已經在一起了那麼多的日夜。
這幾日我倒是安分的躺在床上養傷,不為別的,只因那晚的「盜寶」行動似乎過於勇猛,我手臂上的傷口開裂並且有些化膿,驚的細細又將我碎碎念了一番。我乖乖的聽著她的訓話,覺得自己著實該好好聽著。
好吧,我承認,我還沒有準備好怎麼去見父皇,即使他仍在昏迷。
我不是沒有見過宮中的糜爛,比如妃子與侍衛偷情,宮女與太監淫亂,大臣夫人與權臣的眉來眼去。我原以為自己已經對這些事情見怪不怪,只是到這一刻才知道我其實對這種超乎倫理的愛情還是驚詫並且難以理解的。
這個男子是我的父皇,同我的母親一起給我生命的那個人。
我皺著眉頭開始想像他的這種感情,這個男子將自己最濃烈的愛情給了自己的妹妹,並且深藏心中。我並不是鄙夷這種感情,我只是覺得怪異,怪異老天為什麼總是喜歡製造些虐戀情深,好讓人的一生都活在糾結之中。
古往今來愛情都沒有錯,錯的是時間,是身份,是你愛了不該愛的人。
我嗤之以鼻,瞧瞧偉大的人類給愛情的辯解,「一個美麗卻遺憾的錯誤」。可人類之所以給愛情這麼美好的借口,只因為在面對絢爛而誘人的迷惑前,他們貪戀如煙花般耀眼的瞬間與極致歡愉,他們放縱並且迷失了自己。
我突然笑出了聲,帶著嘲諷。我從不嚮往偉大的愛情或者飛蛾撲火,我想做的只有好好愛自己。
終究,我是一個這麼自私的女子。
宮裡在這些日子裡也別樣沉悶,在經過這麼一次較量後各國都需要時間去善後。我聽說雲澤正在大亂,並且如火如荼,我琢磨著這其中定有不少是宇文睿的功勞。我暗暗想著宇文睿在某方面還是雲澤的功臣,至少不久以後雲澤就會結束那種混亂的局面,重新開始新的征途,無論是好是壞。
我想起那個我叫了多年「七哥」的絕美男子,他現在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國家去承載自己該有的責任。他會怎麼樣呢?日夜忙碌於複雜的鬥爭中,在稍歇片刻的時候腦中會突然閃現我們的過去,爾後繼續忙碌?
我相信那個表面無所事事實則心藏重任的男子會一步一步的,走好屬於他的路。
說到雲澤那就必定不能忽視一個人,嗯,那人就是孟小奸細孟少玨是也。那晚過後孟家就在雲彌消失的毫無蹤跡,孟府如同從未住過人那般安靜,了無生氣。
我說不清自己對這人是什麼感覺,討厭?稱不上。喜歡?也說不上。唔,或許可以說是欣賞。
從心而論孟少玨這人確實是個人才。年輕,有頭腦,做事果斷,善於偽裝,讓旁人無法看透。他上一刻對你談笑風生下一秒或許就能將刀子往你胸口上捅,且捅完之後還能笑嘻嘻的問你疼不疼。
想到這裡我有些惋惜,難為他在我身上下了那麼重視的蠱,可惜人云戰和他默契不足,偏偏送了個解蠱的過來。這下好,吃了那勞什子雲蠱的我又是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唉,可惜啊可惜。
對於孟少玨那天用折磨我來牽絆宇文睿這事情,說實話我還真不生氣或者鄙視他。孟少玨他是雲澤人,他的目的是幫助雲澤滅雲彌,他和雲彌呈對立面,他所做的只是自己份內的事情。你還別說他對付一個弱女子怎麼怎麼的,在國仇面前不分男女,有的只是身份區別。再說了,那些所謂的英雄們,誰敢拍著自己胸口說自己沒幹過卑鄙的事情?
我驚訝的是孟少玨那日看到我手上時眼中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種情緒叫做不捨。
我捫心自問自個兒確實沒勾引他,可這穿越女的體質實在是躲不過被人惦記的份兒。我拍拍額頭,阿藍啊阿藍,你真是作孽啊作孽,幸好你是鐵石心腸,不然這又是一場經典的跨國苦戀喲呵。
我扔了顆葡萄進嘴,嘴裡瀰漫的是葡萄的清香和水甜,我突然就憂愁了,孟少玨走了我不惦記,可瑩露也走了,那個可愛的驕縱小丫頭。
我無法忘記在孟府時和她擁有過的生活,那是我在這個世界擁有的第一份友情,簡單而直接。我忘不了瑩露帶給我的那些熟悉感和親切感,那是多麼倔強和固執的一個女孩子,如同很久以前的我。
瑩露啊瑩露,你現在知道所有的事情了嗎,你現在有沒有想念我呢。我們在將來是否能見面,而見面那時,我們是否還將彼此當做朋友?
我苦惱的吐出了嘴裡的葡萄籽。唉,時間永遠是感情的殺手。
我正趴在桌子上哀傷春秋呢,細細帶著笑容進了門說道:「公主,皇上醒了!」
我立馬直起身子,「父皇醒了?」
「是啊,聽說精神還不錯,正遣了御膳房做些清淡的東西送過去呢。」細細將手上的藥碗放到我面前,「公主喝藥。」
我面無表情的拿起碗灌下了整碗黑忽忽的湯藥,接著含著細細遞過來的葡萄清嘴。父皇醒了是好事情,只是為什麼我心裡卻總有些不安?
我的不安在晚上的時候便得到了應徵,父皇身邊最親信的內侍匆匆的跑來找我,說父皇突然毒發,太醫束手無策之際父皇說要見我。
我問身邊的內侍,「白天時不是還好好的嗎?」
內侍道:「回公主,白日裡太醫瞧了說是毒性已被壓下穩定了,可哪知晚上時突然復發……」
我到父皇寢宮裡時一路都有人對我行注目禮,我自然是知道他們訝異的不行,訝異父皇在這種時刻找的人不是最疼愛的皇姐,不是最寵愛的宇文睿,而是我這個被他漠視且冷落了十幾年的呆女兒。
我的皇姐們正和一干大臣在床邊候著,宇文睿則和太醫不知在說些什麼。我走近床畔,看到往日總是氣血紅潤的父皇此刻面色發青,嘴唇也是泛著黑紫。
父皇抖動著唇瓣斷斷續續的道:「都出去,朕,朕要和阿藍,說幾句話。」
屋裡的人聞言都怪異的看著我,接著轉身走了出去,我那幾個不熟的皇姐們甚至在走過我時冷哼了幾聲。皇姐倒是沒說什麼,只是暗暗握了下我的手心,給了我不解的一眼。宇文睿出去時只淡淡的看了看我,接著修長的身子利落的轉身關門,房內立刻安靜了下來。
我走到床前,低低的喊道:「父皇。」
父皇半合著眼睛有氣無力的道:「東西,東西你拿到了嗎?」
我淡淡的應著,「嗯。」
「咳咳,拿到就好。」父皇的胸膛急速起伏,聲音如同砂紙那般粗糙,「這是你應得的,這些年,是朕冷落了你,咳咳,朕對不起你。」
我沒什麼情緒的看著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好說的。
父皇看了眼我,苦澀一笑,「你和柯紫都是她的孩子,可朕卻只將柯紫放在眼裡,從未關心過你,朕實在不是個好父皇。」他喘了幾口氣繼續道:「那張字條……你帶來了嗎?」
我安靜的從袖子裡拿出了那張泛黃的字條,遞到他的手中。而後看著這個年僅花甲的男子對著字條細細的摩挲,眼神留戀且懷念。
父皇顫抖的拿著字條,「南兒……朕,朕都快忘了你的模樣了。」
我微微勾起唇角,「父皇很愛皇姑?」
父皇的手劇烈一抖,抬頭時眼中的驚訝卻已經藏了起來。他沉默的打量了我許久,接著笑著道:「阿藍,朕以前對你實在是太過疏忽,竟不知道你是這麼聰穎的孩子。」
我淡淡道:「父皇過獎。」
「咳咳。」父皇閉了閉眼,接著疲憊的道:「罷了罷了,終究還是會被人發現。呵呵,朕只是沒想到知道這件事情的人竟會是你。」他眼中的神色微黯,「朕……對不起你和你母后。」
「柔兒和朕做了那麼多年的夫妻,一直對朕溫柔體貼,甚至為了替朕生下孩子而去。可朕卻從沒有為她做過什麼……」他蒼老的聲音充滿疲憊和懊悔,「就連她用生命換來的孩子,朕都不能同樣疼愛。」
「為什麼。」我的語氣那般波瀾不驚,即使說的是問句。
父皇笑了起來,有些迷離,「柯紫小時候抓周抓到的是一盒胭脂,朕記得……南兒幼時也是這般。柯紫和南兒一樣都喜歡紫色,都喜歡趴在朕的腿上撒嬌,都喜歡揪著朕的衣角討饒。朕看著柯紫就像是看到了曾經的南兒一般……阿藍,朕,虧欠你。」
「不。」我開口,「沒有虧欠,因為即使沒有你,我過的也很好。」
父皇聞言微愣,接著虛弱的笑道:「好個不虧欠,好個沒有朕也過的很好,好,咳咳,好。」他的神色越來越黑,眼中光澤暗淡,「阿藍,你會好好保護這份藏寶圖,是嗎?」
我沉默了許久,點了點頭。
「好,咳咳,好,你會好好保護,這就好,這就好。」父皇的笑聲突然洪亮了起來,下一秒眼睛卻沒了焦距。他胡亂的伸手似要抓住什麼,可卻次次落空,落空後又繼續抓。
我終是不忍,伸出手握住了他的,「父皇,你還要說什麼?」
「柯紫,柯紫……」
我大聲喊著:「皇姐進來!」
皇姐立刻衝了進來,伸手握住了父皇另一隻手哭道:「父皇,柯紫在這裡,柯紫在這裡!」
「柯紫,雲彌就交給你了,父皇相信你可以的,柯紫。」父皇對皇姐說完後又緊緊的捏住我的手,眼睛努力睜大,「阿藍,雲彌,雲彌就交給柯紫了,你和睿兒,會幫她的對不對,對不對……」
他的力氣那麼大,讓我感覺自己的骨頭似乎都要被捏碎。我在他的眼中看到太多太多東西,於是我緩緩的點頭「對。」
父皇的手在我的「對」字後無力垂下,雙眼安然閉起。
皇姐們進門傷心大哭。
太醫們上前匆忙查看。
宇文睿神情淡然的安排著一切。
我只是被人擠到一邊,沉默無語。
我袖子下的雙手捏的很緊很緊,眼眶微微有些發熱,心中覺得即可悲又好笑。
父皇,你給了我藏寶圖,叫我好好保護。而我拿著藏寶圖,就是對皇姐最好的保護,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