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感覺身子有些乏力,爾後便對著空蕩蕩的房間發起了呆。
我不知別人孩童時期有沒有玩過這樣的遊戲:被人從身後忽的蒙住雙眼,而後聽人或神秘兮兮或故作玄妙的問:「猜猜,我是誰。」
好吧,我坦白,其實我玩過,無論是在那被淡忘的過去還是在冷清的皇宮,我都玩過。自然,我是那個被人蒙住雙眼的人。幼年時皇姐和蘇祁對於這種無聊的遊戲執著並且樂此不彼著,非要從我呆滯無起伏的語調裡得出他們要的答案才肯罷休。我其實非常迷茫,我不懂他們這樣玩的樂趣何在——他們果然是身心健康的孩子,而我,明顯是屬於不正常的。
宇文睿或許也歸不上什麼正常類,除了扮演著優雅高貴的宇文大公子和偶爾整治我這個可憐小表妹,他似乎沒有任何其他的愛好與興趣。這使得我一度懷疑這個內斂腹黑的清俊男子是否也是個穿越種族,然後在日積月累的觀察中我失望的發現,他只是一個早熟的俊美小公子,僅此而已。
人是種奇妙的生物,他們個個獨立並在性格上有千億不同,但在習慣上卻存在著共性,就比如,每個人都擁有著一個秘密基地,如同皇姐最喜歡的那個花園一角,如同蘇祁最留戀的那個高山亭子,如同賀蓮臣帶我去的那個瀲灩湖泊,也如同宇文睿歡喜的那個荒涼小山頭。
是的,你沒聽錯,宇文睿最喜歡的地方是一個非常冷清荒涼的小山頭。那裡沒有動人的景色,沒有芬芳的花香,沒有窈窕的姑娘,更甚至那裡沒有象徵著朝氣的活物。
那裡異常荒涼,他卻情有獨鍾。
既是他的秘密基地那我去的次數定然是不多,算起來我每年也只跟他去一次那地方,而那一次定是他的生辰之日。宇文睿生辰那夜我定是留宿於將軍府,他總是趁著夜黑風高之時帶我偷溜出府,然後抱著我吹著夜風看一晚上的星星,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
有一次不是他的生辰可是他也帶我去了那個地方,那一天是他母親下葬的日子,他整日蒼白著一張清雋的俊臉,薄唇勾著淡淡笑意,而眼裡藏著的卻是無限悲涼和深沉。
我知道他的不快樂,可我卻無法做些什麼,你看看,我顯得那樣無能,明知別人的哀傷卻無能為力,只因我不是他,所以不能感同身受。
那晚宇文睿的雙手比平常還要冰冷的多,他將我緊緊摟在懷中似要嵌進身體裡,面上卻是一片漠然。
我仍是安靜的側臉看他,不出聲言語也不準備打斷他的深思。突然間卻恍惚看他微微勾起薄唇,斜勾的眼角含笑,在銀色的月光下韻如韶華。我感覺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蒙上我的眼睛,接著便是他淡淡的附在耳邊發問:「阿藍,我是誰。」
他問:我是誰。
明明是含笑的眸子,明明是清淡的語氣,明明是熟悉到不行的歡樂台詞,可是為什麼我只覺得心底一陣發空。
我反手撫上他的臉蓋住他的眼睛,憨憨笑道:「猜猜我是誰。」
宇文睿低笑了一聲,卻無任何溫度,「笨丫頭,明明是我先問的。」
我仍執著的問道:「表哥,我是誰。」
「阿藍。」他用額頭使勁蹭了蹭我的,冰涼的鼻尖也親暱的貼上,「可不就是阿藍。」
我伸手推開他的磨蹭,抓住他的手腕學著他的調子道:「表哥,可不就是表哥。」
我能感覺他的身子一下子緊繃,繼而便是以更大的力道將我摟進懷中,聲音似寒冰般冷徹,「說的好,猜的對,往後也給我記好了,要是哪天忘了,別怪我懲治你。」
我用頭大力的撞了下他的胸膛,故意忽略他了眼角可疑的微閃光澤。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疑似落淚的舉動,而我也懷疑著,那是否也是他最後一次的脆弱。
罷罷罷,都是賀蓮臣昨天的舉動讓我聯想到了宇文狐狸,真是神飛來一筆,莫名其妙。
「公公,你醒了。」有人進門欣喜的叫道,陌生的臉龐和笑臉,「公公現在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我想說,腸子似乎被絞的有些鬆了……全是眼淚啊我。
「瞧公公臉色虛弱的。」她慇勤的扶我靠在床上,「公公可真是好福氣,昨晚皇上可是守了你一夜,今早上早朝才走的人……」她似乎沒有覺得任何不妥,繼續道:「真是羨煞旁人啊。」
我敏感的察覺到她話裡的怪異,於是笑道:「承蒙皇上厚愛,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呵呵。」宮女眼中閃過深深的笑意,「可不是麼,只是在這宮裡,受寵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也未必就是件好事。」她笑容更甜,「公公,你說對嗎?」
我也意味深長的笑笑,「可是受寵,怎麼也比不受寵來的要好。這位姐姐,你說呢。」
她的臉色僵了下,接著若無其事的道:「公公剛醒來想必是餓了,奴婢這就去叫人送些東西過來。」
「有勞姐姐。」
她出門之後我才嗤笑了聲,食物中毒,我的身子哪來這麼嬌貴,現下看莫不是某人給我的一個警告。可是你警告我幹嘛,有本事你直接和BOSS對砍啊,揪著我這個路人甲有毛用。
正在這時有人匆忙從門外衝了進來,在我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咚」的一聲跪下,哭著喊道:「公公救命!」
我被喊的有些發愣,這演的又是哪一出?我道:「這位姐姐請起,別折煞了我,這是怎麼了?」
「奴婢求公公了,救奴婢的妹妹一命!」那宮女連磕了好幾個響頭,眼睛紅腫滿是焦急,「奴婢一輩子都記得您的大恩大德!求公公了!」
我微微皺眉,「你妹妹是?」
「奴婢的妹妹是膳房裡的宮女,同其他幾個人一起負責公公們的膳食。」宮女抽抽搭搭的道:「太醫昨日說公公是吃雜了東西才中了毒,怕是有人故意為之,今日皇上便召了那些人問話,現下正在大發脾氣,已經帶了幾個去天牢了。公公,奴婢就這一個妹妹,公公可憐可憐奴婢,去向皇上求個情吧!嗚嗚,公公的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
什麼?賀蓮臣正逮著御膳房的那幫子出氣?真是,真是典型的帝王作風!
我揉了揉肚子下了床,胡亂穿了衣服說道:「在哪裡,快帶我去。」
宮女聞言臉上露出欣喜,飛快的起身抹了把眼淚道:「奴婢這就帶你去,奴婢謝過公公了!」
我跟宮女去的時候有些跟不上她的腳步,昨晚那食物中毒是真的折騰到我了,連走幾步路都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可若因為我這事情害死一大幫人那就太沒道理了。我雖然不是什麼菩薩,但也沒到視人命如螻蟻的程度。賀蓮臣啊賀蓮臣,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他們只是個傀儡,你或許是想藉由處置他們給害我的人一個警示,可是算了,這好意我承受不起。
我還沒進殿時就聽到賀蓮臣冷冷的道:「沒人承認?很好,加索,都給朕壓到天牢,明天若還沒有人承認就都拖出去斬了。」
他這話一落就聽的一陣哭聲和冤枉聲響起,可那名叫加索的人也只是回了句,「屬下遵旨。」
我愈發覺得無力,身旁宮女一臉祈求的看著我,我只好推門走了進去,虛弱的喊道:「皇上。」
賀蓮臣快速的看向了我,俊朗的臉龐在看到我時竟然閃過不悅和心疼的綜合神情,他語氣並未好轉,只道:「你來幹什麼。」
我拖著虛弱的小身板兒走到他身邊,我來幹什麼,我還能幹什麼,阻止你為了我這腸子造孽唄。我故作疑惑的看著跪滿一地的太監宮女道:「皇上,這是怎麼了?」
賀蓮臣濃眉微皺,「一幫礙眼的混賬東西,加索,帶下去。」
加索聞言就要領侍衛趕人,他們又是一片哀哭,我連忙道:「等等,難不成是這幫瞎眼的東西冒犯了皇上?那豈可輕易放過!」我狠狠的對著那些人道:「連皇上都敢冒犯,真是瞎了你們的狗眼!」
「公公,奴才沒有往您那菜裡下毒!奴才是冤枉的!」一名太監扭曲了一張臉恐懼的叫道。
「奴婢也是冤枉的!公公饒命!」
「公公,奴才不想死,奴才真的沒有!」
「投毒?」我輕咳了幾聲,對著冷臉的賀大爺道:「皇上,奴才昨晚中毒了?」
賀蓮臣面無表情的掃了一眼情緒激動的眾人,「嗯。加索,帶下去!」
「皇上。」我擋住了正欲上前的加索,拍了拍額頭道:「都是奴才的錯!」
賀蓮臣挑眉。
我慚愧的道:「這中毒的事情還真怪不了他們,奴才以前就出現過這種狀況,都是貪吃惹的禍,奴才,唉,奴才昨晚貪嘴吃了不少魚蝦,膳後又將你賜給奴才的那些葡萄都吃了個精光……」我故作懊惱的打了幾下嘴巴,「奴才竟然忘了那兩樣東西不能一起吃!奴才真是活該!」
賀蓮臣的表情有些深沉,「哦?」
我眨了眨眼睛,「奴才真是個蠢貨,害的皇上費心,奴才有罪!」我說完便準備跪下,也不管他信不信我的一席話。
我原本只打算使使苦肉計,可事實上我一彎腰便感覺一陣暈眩,接著整個身子不穩就向地面栽去。可幸好有人大掌迅速的扶住我的手臂,他俊目仍是帶著怒氣和冰冷,不冷不熱的道:「你倒是對他們上心的很,還親自來跑一趟。」
我在心底歎了口氣,即使宮女和太監們在宮裡不值錢,可畢竟是條命不是。於是我很無恥的做了套矯情的動作——撫額,皺眉,微微喘氣,「奴才,奴才這不是以為,」我大口喘氣道:「以為誰惹到了皇上麼,誰知是個誤會,咳咳,都是奴才貪嘴……」
「閉嘴。」賀蓮臣不客氣的命令道:「說不了話就安靜一點。」他威懾的掃了呆愣的眾人一圈道:「上刑房各領二十大板,」他說完便一把摟住我的腰往上一提,接著便是輕鬆的將我橫抱了起來,大步走向了門外。
那些原本恐懼著求饒的人現在已經是一臉呆愣,而加索也是扭曲著一臉橫肉不可置信的看著動作自然的賀蓮臣。他抱著我回宮的時候,一路所見之人也莫不是張大了嘴巴,眼中是驚詫和壓抑的興奮。我悲催的想著不出半個時辰宮裡又該有轟動性的新聞了,題目就叫「皇上為藍顏怒髮衝冠,當面親熱關懷,坐實龍陽之好」!
蒼天,賀蓮臣,你就不能含蓄點嗎!
我當然還有些小疑惑,比如賀蓮臣對於我毫不遮掩的怒氣。我記得我沒有得罪他的地方啊,怎麼就衝我鬧氣脾氣了?當我被他一把扔到床上然後壓迫性的壓住時,此爺說了一句話讓我茅塞頓開。
賀大爺俊朗的臉上滿是不爽,陰森森的道:「安柯藍,你就這般想你那表哥,想到連夢中也叫著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