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琢磨著即使是禿子用自己腦門上僅有的幾根頭髮去猜,他也可以猜到來人是何方神聖。
不錯,此人正乃宇文家的大公子宇文睿是也。
即使他頂著那張我只見過一面的臉,即使他穿著我不熟悉的禁衛軍服,即使,他身上的那股清香已經不在。
可他還是宇文睿,上天入地,似乎無所不能的宇文睿。
照這個情況看來宮裡的連續失火像是都有了解釋,那個搗亂的人除了宇文睿還能有誰?罷罷罷,反正他愛給人找麻煩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只是賀蓮臣知道後肯定又是恨得牙癢癢。舊怨加新仇,這兩人的梁子可謂是越結越大。
我因為被點了穴道不能出聲亦不能動彈,只能衝他眨了眨眼睛,邊在心底想著他這張面具做的真是不錯,絲毫沒有僵硬和不自在的感覺。
宇文睿又掐了把我的臉,替我開了穴道並冷靜的扔了套衣服給我。他只說了一個字,「快。」
於是,沒多久之後我就成了一個身材弱小面貌普通的小兵。
接下來的事情似乎順理成章,戚副統領和小兵在宮內暢通無阻,很快便出了宮門上馬。在離開宮門禁衛軍的視線後宇文睿毫不猶豫的將我一把從小馬上摟過,安穩的坐到了他的身前。因疾馳而變得凌厲的夜風使得我被迫瞇起了眼睛,有幾根髮絲不安分的跑到我的嘴裡。我剛想伸手弄掉時宇文睿卻早一步做了這個動作,接著大掌一蓋就將我壓到了他的胸前,這動作毫不溫柔,甚至有些賭氣的成分,卻生生叫我覺得有些發樂。
這廝竟然和我耍脾氣。
我也不和他來勁兒,只是乖巧的靠在他的胸前閉上了眼睛。唔,好睏,好想睡覺。
然後我真的就睡著了。
宇文睿抱我下馬的時候我才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再看四周已經是官道了,而官道上正有一個中年男子駕著一輛馬車往我們徐徐駛來。那人到跟前後恭敬叫道:「公子,小姐。」
宇文睿也不說話,微微頷首後就抱著我上了馬車。馬車內和外表那樣簡潔不加修飾,但卻依舊乾淨舒適。我揉了揉眼睛準備趴在軟被上睡覺,卻被宇文睿一根手指戳了戳腦袋。
他清冷的聲音不冷不熱,「真是個沒心沒肺的。」
我對上他陌生的臉龐和熟悉的淡然目光,扯住他的袖子晃了晃,「表哥,我困。」
「困?」他波瀾不驚,「不是剛醒麼。」
我打了個哈欠,懶懶的道:「不知道,這幾日老是想睡覺。」
「我看你是給他慣出了富貴病。」他微瞇了眼睛,聽不出喜怒的道。
我深感無力,嘟噥了一句,「要慣那也是你慣的。」
這句話雖輕雖模糊,卻成功的讓他放柔了眼神,不再為難我。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毫不留情的在我額頭重彈一下,淡淡道:「睡吧。」
我躺下後就將頭埋進了柔軟的枕頭裡,暗暗歎氣,男人,原來你也這麼小心眼。
我一頭栽下後不知過了多久才緩緩醒來,剛開始還稍稍愣了一下,而後才想起我已經和宇文睿順利會師。我深深的吸了口氣,鼻間瀰漫的是被褥的淡淡香氣,耳裡聽到的是鳥兒清脆的鳴叫聲,這樣的早晨似乎和在宮裡沒有差別,可我的心境卻是差了那麼多。
終於出來了。
我可以不用去面對雲戰陌生的一切,不用去猜測賀蓮臣感情的真真假假,這樣,已是很好。只是仍有些歎息,賀蓮臣……對他,我怎麼能說自己從沒動過情緒?
我失笑著重新埋進被褥,人果真是一種感性的動物。
「醒了?」男子好聽的聲音響起,不帶一絲情緒。
我抬頭看向掀起車簾的男子,他一襲青衫乾淨素雅,黑髮半束只用玉簪定住,再看他長眸淡然,薄唇輕抿,這般清冷的神情卻依舊俊美的能讓身後的那些亮光都羞愧散去。
我拖著下巴情不自禁的感歎,「美人,果真是個美人。」
宇文睿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接著卻是淺笑道:「何謂美人?」
「美人者……」我後半句的「表哥也」在看到他手上的糕點時立刻改了口,「皇姐也。」
宇文睿懸高了的托盤終於放下,睨著我道:「還沒洗漱就想著吃東西了,誰教的?」
我認命的道:「我這就去。」
等洗漱好了後我終於安穩的坐在馬車上吃起了東西,在我消滅掉兩盤糕點之後我喝了口茶水,「好甜,真膩。」
宇文睿抬眼,細長的睫毛扇動,「到了下個城鎮就好了。」
我這才有心思去想別的,「表哥,我們已經不在雲戰了?」問完後我就察覺到自己的無知,這不廢話麼,沒出的話宇文睿敢這麼大搖大擺的「素顏」?
他也沒回答我的問題,抬手對我招了招,「過來。」
我順從的過去,任他修長的手指解下髮帶替我重新綰髮。
「昨晚就出了城門。」他緩緩道,聲音如同流淌的溪水那般清澈,「你這頭髮怎麼回事,都不梳理的麼。」
我有些汗顏,「太長了,不好打理。」
「所以你就不梳理?」
「唔,反正是要盤起來的。」
我說完後立刻感覺頭髮被拽了一下,頭皮一陣發疼。我含淚卻不敢訴苦,娘親啊,他還是這麼的手下不留情!我又問:「昨晚我們怎麼出來的?」
他輕笑一聲,「你說呢。」
「易容?」我挑眉,「你易容成什麼人?」
他頓了一下,「老人。」
「那我呢?我不是睡了麼?你說我是你的誰?」
某人沉默許久,蹦出了兩個字,「……孫子。」
我立馬五體投地,看,人宇文睿就是那麼的與眾不同卻直擊要害啊,給誰誰能想到戚副將軍和小籃子易容成了爺爺和孫子離開?高,實在是高。
我吹了吹額發,「你這個時候不在,沒事嗎?」我指的自然是雲彌。
宇文睿的手指在我的發間一下又一下的順下,黑色的髮絲映著他白皙的手指,黑白分明的別樣好看。他淡淡道:「我又不是皇帝,關我什麼事。」
也對,你不是皇帝和你沒關係。可……你丫明明比皇帝還重要啊!我回頭瞥他,「有事說事,皇姐……怎麼樣了?」
宇文睿卻是一把捏住我的下巴,細長的狐狸眼裡閃著莫名的光澤,「第一個問的就是她,你還真是操心。」
我感到心酸,我做人也忒不容易了我,全是眼淚啊!我道:「你在這裡,你還想我問什麼?」
他一掌捂了我的眼睛,有些無奈的道:「想你和其他人一般東問西問,還真是沒指望。」
我心裡升起許久未有過的安寧,他要我相信他,我信了,然後他來了,這樣,便是很好。
宇文睿藏匿在我發間的雙手移到了腰間,微微一使力我便緊貼上了他的胸膛,他低頭蹭了蹭我的臉頰,緩緩道:「我與柯紫定下了約定,我助她安定江山,她便不用那道聖旨來說事。」
我自然知道他這番簡單的言辭代表了多大的意義,我皺眉,「你這次出來是……」
「找你,辦事。」他言簡意賅。
我刻意不去關心底那微妙的感覺,調侃道:「表哥你退步了,找我找了那麼久。」
「那麼久……?」宇文睿壓低了嗓子,「安柯藍。」
我隱約察覺到他散發出的那種危險氣息,向前躲了躲,「嗯?」
他一手扭過我的臉對上了我的眼,細長的眸子裡儘是怒意,「你可知我的人甚至跟到了西域也找不到你的行蹤?你可知我讓他們寧願找錯也不放過任何一個相似的身影?你可知我暗地裡派人去查你的行蹤時一次次的結果都是失望?你可知當我知道雲戰宮中最得寵的『男寵』才是你時是什麼感覺?」
我啞然,原來賀蓮臣安排了這一手,擄了個和尚便放出了個少林寺,這樣迷惑人的視線……真有效!我剛想開口時宇文睿卻自問自答的道:「不,你不知道。」
他半斂了眼瞼,「安柯藍,你知道什麼。」
我知道他是真生氣了。
我其實一直都很沒種的。
我扯扯他的袖子,再拽拽他比我還柔順的黑髮,誇道:「表哥,許久不見你竟然又美了幾分……」
他眸光一凜,咬牙切齒的開口,「你……」
「也纖細了幾分。」我又補上一句。
他臉色也冷了下來,「安柯藍……」
我不怕死的接著道:「皮膚嫩滑了幾分。」
他那雙狐狸眼已經對我射出了寒冷的光,感覺比激光還要厲害。
我反手摟住他的腰,用額頭撞了撞他的胸膛,接著自然的靠在他的頸窩含糊的道:「表哥的香氣……嗯,也比以前好聞了幾分。」
宇文睿終於不再生氣,低低的歎了一聲後回抱住了我。
其實我們都知道,他身上沒有以前的清香。
我深深的吸了口氣,可是這個味道,也很好聞。
在經過一天一夜的趕路後我們終於到達了雲澤邊境的青雲鎮,宇文睿自然是火速的找了最乾淨的客棧安排住下。我那身板兒在馬車裡磕了兩天後已經是骨頭酸痛,洗完澡後一沾上柔軟的床鋪便下不來,直躺著睡了個昏天暗地連骨頭都軟了之後才舒服。
我醒來了卻沒見到宇文睿的身影,陳良說是他出去辦事情了,我也沒多問什麼,用完晚膳又準備躺下時宇文睿才敲響了門。
我狐疑的看著他手上花花綠綠的東西,「這是……?」
宇文睿輕勾薄唇,「阿藍,你這是要幹什麼?」
我毫不遲疑,「睡覺。」
他眸中波光流轉,「你可知今天是什麼日子?」
「睡覺的日子。」
宇文睿嘴角微微抽搐,一把將我按到凳子上。
他似笑非笑,優雅的道:「今日……是乞巧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