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觀去城裏幾間客店探問,找到了那對夫妻住宿過的客棧。掌櫃的卻說那對夫妻和小女孩當日清早已退房離開,不知他們去往何方。趙觀心中焦急,忙跑去幾家人多的賭場打探消息。他在萬利賭場撞上幾個小廝,其中一個道:「那對夫妻打了陸老六一夥,找回了女兒,後來就不知怎樣了。」另一個道:「他們還在到處尋找那個小三兒,後來聽說小三兒出城去了,就跟著去了。」
趙觀問道:「有沒聽說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眾小廝都說不知道。弄月樓的小牛道:「喂,趙觀,你上回向我借的二十文沒還呢。」趙觀一摸身上沒帶錢,說道:「我今兒忙,改日再還你。」說著便拔步奔去,小牛遠遠叫道:「我手根緊,下午一定得討到錢。我等下去你館裏討。」趙觀無暇理他,快步去了。
他在街頭巷尾探問,才得知陳氏夫婦一大早便出了城門,向北行去。此時已是午後,他想:「他們清早出城,已走了兩三個時辰。我如何追得上?」又想:「他們若停下吃午飯,我或許還能趕上。」當下趕到城門口,向路邊的賣菜漢子探問。賣菜的說見到一對夫妻帶著女兒騎馬出城,未到辰時出發,向著正北去,那娘子帶著女兒騎了一匹青花馬,非常神駿,腳程恐怕很快。
趙觀心想:「我若用走的,怎都趕不上。怎樣才能弄到一匹馬?是否該回館裏去牽一匹馬?」正這時,一輛馬車駛出城來,趙觀認得是城裏潘大少爺的馬車。那馬夫叫做鞏大哥,時常載潘大少爺來情風館找繡蓮,趙觀在門房跟他混得熟,心中一喜,奔上去叫道:「鞏大哥,請等等!」
鞏大哥停下馬來,見是趙觀,笑道:「趙觀,是你!怎麼一個人在城門口晃蕩?」趙觀道:「我娘差我去辦事,得去前面鎮上的一個客棧,我想麻煩大哥載我一程,可好?」
鞏大哥道:「好罷!我這去城外的王公館接大少爺,可以載你到那兒,之後你就得自己走了。」趙觀喜道:「多謝鞏大哥!」便跳上車,坐在鞏大哥旁邊。一路行去,趙觀不斷東張西望,盼能見到陳氏夫婦的影蹤。如此行出十多里,將近王家,鞏大哥讓他下車,指著大路道:「從這裏行去,再走個三四里,就到了小北城。城裏有個悅來客棧,很出名的。你娘多半便是要你去那客棧罷?」趙觀謝了,向大路上奔去。
此時已是下午申時,艷陽高照,趙觀提氣跑去,不多時便滿身大汗。好在他練過一些粗淺內功,這段路跑起來雖累,倒還撐得住。不久果然來到一個小鎮,他在鎮上走了一圈,問人有沒見到一對夫婦帶著一個女兒,都說沒見到。他來到鎮上的酒館、客棧詢問,也都說沒有。趙觀心中又急又悔:「不是我找錯方向,就是他們沒在這裏停下。現在要往前或回頭去找,都太遲了。我畢竟找不到他們了麼?」
他抬頭望天,見夕陽將沉,天色昏暗,又是一驚:「我回去沒有馬車可坐,要多少時候才走得回去?娘等不到我,一定不肯出發。她要我在天黑前回去,我這得趕快了。」連忙回頭,快步向來路奔去。這段路足有十七八里,他拚命奔跑,直到太陽下山,天色轉黑,才到了城外。守門人剛剛關上城門,趙觀上前說好說歹,死求活懇,守門的才開門讓他進去。他進了城後,氣喘吁吁,靠著石牆休息一陣,才緩過氣來,向煙水小弄跑去。
這時已是酉戌交界,他來到情風館門口,卻見大門緊閉,門上貼了一張紙,寫道:「本館今日休館,貴客請改日再來」。趙觀心中一涼:「她們已扔下我先走了麼?」又想:「那也沒甚麼。娘說要去雁蕩山找白師伯,我跟上去便是。」正想離開,忽覺有些不對,又回到門前,心想:「還是該進去看看。娘不知有沒有替我帶上青花、青紋?」便推門走了進去。
趙觀才踏入家門,便覺一股寒意,門中一片死寂,空氣中充滿了血腥味。他匆忙走入,腳下一絆,卻是一人躺在地上。他蹲下去一摸,正摸到那人的臉,但覺他臉蛋冰冷,竟已死去。趙觀吸了口氣,退到門邊桌台旁,在黑暗中摸索著打起火,點了一枝蠟燭,往廳中一望,不由得臉色煞白。卻見地上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首,都是他自幼熟悉的館裏伴當和姑娘們。趙觀腦中一陣昏眩,定了定神,才驚叫起來:「娘!」快步奔到二樓母親房中,但見屋內一片混亂,傢具倒了一地,母親心愛的瓷器古董全摔得粉碎。趙觀大聲喚道:「娘!」心中卻隱隱猜知他母親是不會回答了。他往床上看去,見夜香已死在床上。
他在二樓的廳堂走了一圈,落英、繡蓮、倩萍、嬌荷等都死在地下,處處血跡殷然,刀痕遍佈,顯是經過一場大戰。他聞到一股暗香,知道母親曾用香霧對付敵人,忙從懷中掏出解藥吃下。他沿著血跡走去,來到自己的房間,卻見一人橫臥在地,正是自己的母親。
趙觀手一晃,蠟燭跌落,雙腿發軟,跪倒在地。燭光下但見她臉上滿是血污,雙目圓睜,他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更無呼吸。趙觀知道母親全身是毒,用布包手,替她闔上了眼睛。覺她肌膚冰涼,想已斷氣一陣子了。
趙觀坐在母親遺體旁,忍不住號啕大哭。哭了好一陣,他才抹淚收聲,注意到她身邊還躺了一個少年,仰天而臥,顯已死去,竟是瀟湘小築的小牛,大約他剛好來情風館向自己討債,母親便假作保護他,讓仇家以為他是自己。趙觀想起母親對己的用心愛護,不由得又掉下淚來。淚眼模糊中,忽見母親身旁地上劃有印跡。他將燭火湊近細看,見母親死前似乎用指甲在地上寫了個字,依稀是個「丰」字,顯然沒寫完便斷氣了。趙觀看不出是甚麼字,便依照形狀,將那字畫在衣襟上。
他定了定神,查看母親的屍身,見她胸口中了一掌,肋骨全斷,左手掌焦黑,不知被甚麼熱物燒灼過,身上多處燒傷,死狀甚慘。趙觀忍不住又流下眼淚,低聲道:「娘,您安心的去,我一定會替您報仇的!」
他想起母親生前的交代,回到母親房中,從床頭暗櫃中取出兩本書冊,一箱藥物和許多金銀。他從藥箱中取出一個小瓶子,走回自己房間,跪在母親遺體旁,口中默唸:「百花門三代弟子趙觀,恭送二代弟子姬火鶴回歸百花天界。有情無情,皆歸塵土!有情無情,皆歸塵土!」他哽著聲唸了幾遍,便將瓶中粉末撒了一些在他母親的遺體上,向母親拜倒。那粉末腐蝕性極強,不多時他母親的身體便融化殆盡。趙觀將母親的殘骨灰末用一塊油布包起,放入懷中,又找出一個布袋,將兩本書冊、藥箱、金銀都放入袋中,背在身上。
他呆坐一陣,才又回到二樓廳堂,點起蠟燭,仔細觀察打鬥的痕跡。他見落英的匕首插在大樑上,顯是被人擊飛,可見敵人武功甚高。他又查看館中其他屍首,見大都是以重手震死,一掌斃命,敵人內力顯然甚是深厚。地上躺著的這些都是他自幼相處的姑娘們,趙觀眼見她們盡數慘死,心中絞痛,強忍住淚,牙齒直咬得嘴唇出血,流過口角,他卻半點不覺得痛。
他又在館中廳堂前後勘察一陣,見館中除了死人外,並無貴重事物遭竊,敵人顯是為殺人而來。他看完一圈,在廳中呆立一陣,才用蠟燭在情風館各處點起火頭,從後門走出。
趙觀自幼受母親嚴訓,熟知江湖風險,因此年紀雖小,做事已甚是精細決絕。他沿著黑暗的小巷走出一陣,回頭見情風館逐漸被吞噬在火海中,心中悲痛難已,咬牙發誓:「血債血還!我百花門豈能讓人欺上頭來,不思報仇?」
他母親當年設計情風館便甚是精巧,獨門獨戶,整間樓宇被燒毀,卻不至波及鄰居。趙觀知道母親不是一般的娼妓,實是一位風塵中的奇女子,豈知竟會就此不明不白地被殺,連對頭是誰都不知道。他心中彷徨無主,心想:「來人武功定然十分了得,娘在房中跟他們打鬥,使動了香霧,竟還奈何不了來人。娘料中了,自那採花賊自殺以後,本門死盡,我竟連對頭是誰都無從追查起!連娘都對付不了的人物,我又怎能對付得了?」又想:「我現在對付不了,等我長大了,練成了武功,定要找出仇家,將他千刀萬剮,為娘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