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來到靖江縣,成達帶著趙觀在渡口等船過江。趙觀望著江水滔滔,甚是豪壯,說道:「成大叔,你瞧這江水真是壯觀!」
成達微笑著望向他,說道:「趙觀,你生長在太湖邊上,一定識得水性了?」趙觀道:「那當然了。」回過頭,見成達臉上的微笑甚是詭異,問道:「幹麼了?」成達笑道:「沒甚麼。我只是在看你的臉。你長得跟你娘真像。」
趙觀哼了一聲,並不答話。成達道:「怎麼了,我說得不對麼?」趙觀道:「長得像我娘又怎麼了?我從小沒爹,又怎會長得像他?」成達笑道:「這甚麼話?你長得像不像你爹,跟你爹在不在你身邊有啥關係?有些人一出生老子就死了,還是長得像老子。我自己就是這般,出生以來從來沒看過我爹一眼,人人卻都說我跟我老子長得一模一樣。」
趙觀笑了起來,問道:「你老子是誰?」成達道:「我老子當然就是你爺爺了。他叫成傲理,是當年天下第一幫青幫的頭子。他可是當時江湖上有名的美男子,號稱玉面英雄,聽說跟他有過霧水情緣的姑娘就有上百位。」
趙觀嘿了一聲,笑道:「好厲害!」又問:「你怎會沒看過你爹?」成達道:「我出生之前,他就被人害死了。」趙觀問道:「誰害死了他?」成達眼光望向滔滔江水,淡淡地道:「那人也死了。我逼他自殺,替我爹報了仇。」
趙觀望著他的側面,見他神色肅然,便不敢再問。成達回過頭來,微笑道:「幹嘛去說這些往事?喂,趙觀,你不高興我說你長得像你娘,因為你不喜歡自己生得這麼秀氣,是麼?」趙觀沒想到他有此一問,臉上一紅,連忙答道:「才不是,你胡說甚麼?」
成達道:「長得好看也不壞,姑娘們都向你投懷送抱,有甚麼不好?我年輕時也長得很俊,不然你娘從不輕易接客,怎會讓我進她的香閨?」
趙觀望向他,見他一臉大鬍子,粗獷英挺,果真長得不錯,心想:「我若長得多像他一點就好了。」口中卻道:「呸!老鼠上天平,自稱自讚!」成達笑道:「我是老鼠,你是老鼠兒子。」低下頭,悄聲道:「我教你一個法子。等你長大以後,留起鬍子,就不怕人家笑你是兔兒爺了。」
趙觀不知該笑還是該怒,瞪了他一眼,心想:「他又怎知道別人叫我兔兒爺?」
就在這時,擺渡的船蕩了過來,成達並不將馬牽上去,就道:「上船罷!」趙觀想問:「馬呢?」卻見成達向他眨眨眼,趙觀會意,便不出聲。兩人走上擺渡,又有十多人走上,都是些鄉農、樵夫之類。
渡船擺到江中心時,成達忽道:「趙觀,今兒天氣熱,咱們該下水去涼快涼快了!」
便聽身後一聲慘叫,卻是成達單刀出手,砍死了一個鄉農。趙觀大驚,叫道:「怎麼?」隨即看清,那鄉農倒在船板上,手中猶自握著一柄匕首,顯然想偷襲。船上十多人,連同那擺渡老漢,都冷冷地瞧著自己二人。成達持刀而立,冷笑道:「長靖幫甚麼時候又幹起江上打劫的勾當了?」
卻聽那擺渡老漢發一聲喊,十多人紛紛取出兵刃,有的持刀,有的仗棍,一起向成達攻來。成達手中刀光閃動,快劈三刀,將當先三人砍下船去,後面的人大呼圍攻上來,竟都不是弱手。但見成達單刀極快,似乎只見得到刀影,見不到刀身。他招招凌厲,刀刀見血,狠辣快捷,趙觀從未見過這般高明的刀法,心中不禁驚嘆佩服。他正看得出神,忽見一人揮刀向他砍來,趙觀武功平平,驚呼一聲,忙繞到成達身後躲避。成達揮刀接過,一腳將那人踢入水中。木船劇烈搖晃,趙觀抓住船舷,才沒被顛下船去。
此時成達已將十多人砍傷,踢入水中。剩下兩人見成達神威,哪敢再戰,一人湧身跳入水中,意圖逃匿。成達撿起一柄刀,向他擲去,正中他背心,那人慘叫一聲,沉入江中,鮮血冒上江面。最後只剩那擺渡老漢還在船上,他嚇得心驚膽裂,丟下兵器,雙膝一跪,叫道:「英雄饒命!」
成達哼了一聲,說道:「是張靖這小子派你們下手的麼?」
擺渡漢磕頭道:「是,是,是幫主的指令。」成達道:「他在這左近麼?」擺渡漢不敢不回答,點了點頭。成達道:「你載我們回南岸去。告訴張靖,我姓成名達,要他立刻來見我。我在宣來客棧等他。」
擺渡漢全身發抖,顫聲道:「是,是!原來是成少爺。小人有眼無珠,不知道您就是成少爺。我們奉命來找這小孩兒,絕不是有意和您作對。成少爺大人大量,恕罪則個!」
趙觀心想:「他們竟是沖著我來。這浪子竟是甚麼成少爺,這老漢又幹麼怕他怕成這樣?」
成達森然道:「你們長靖幫在江上打劫,這幾年越來越囂張,都沒人管了麼?」擺渡漢不斷磕頭,良久才敢站起,拿起槳,將船蕩回南岸,讓二人下船。
成達和趙觀牽了馬,來到江邊上的宣來客棧,要了間上房。成達關上房門,神色凝重,說道:「趙觀,你再詳細跟我說一次,你娘是怎麼死的?」
趙觀便述說了母親追捕那採花賊失手、採花賊在院中自殺、自己去找陳氏夫婦、回家後見到全館被殺盡等情。成達皺眉道:「對頭如此精細,怎會派出長靖幫這樣的小嘍囉來抓你?他們連那採花賊的線索都不曾留下,自不會再給咱們這麼個大線索。其次,你說館中有另一個少年的屍體,對頭多半以為是你,又怎會再來追你?長靖幫這些人又怎能認出你?」
趙觀低頭思索,心中也是一團疑惑,暗想:「成大叔外貌粗魯,想事卻很細到。」
成達想了一陣,說道:「我一時也想不明白。張靖那小子不敢不來見我,等他來了,咱們再做道理。」趙觀問道:「他們為何這麼怕你?」成達微笑道:「他們不是怕我,而是怕了你爺爺成傲理。」
趙觀點了點頭。許多年後他才知道,成傲理死去已將近五十年,這些人如何會懼他?他們實際上是怕了成達自己。成達當年號召青幫幫眾直闖青幫總壇,逼迫幫主王聞喜自殺,為父報仇,受幫眾擁為青幫幫主。他推辭不受,卻將幫主之位讓給了對他有恩的幫中大老趙恨水的兒子趙自詳。幫會中人對成達敬重欽服無已,仍將他視為青幫老大的繼承人。因此他雖是江湖浪人,在幫會中的地位卻甚高。此時雖已過了數十年,但成達義勇剛猛之名深植人心,餘威猶在,一般小幫會怎敢輕易去捋虎鬚?
過了不久,門外人聲響動,一人在門外道:「成少爺,小人張靖求見!」成達道:「進來!」
一個小頭銳面的黑衣人快步走了進來,不斷打躬作揖,低著頭不敢直視成達。
成達道:「張靖,你好大的膽子,動手動到我頭上來了!」張靖連聲道:「不敢,不敢!小人實在不知是成少爺。不然我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向成少爺出手。」成達哼了一聲道:「諒你也不敢!給我老實說來,是誰要你來捉這孩子的?」
張靖道:「不瞞您說,小人是受了上面吩咐。這件事小人受了嚴令,不敢多說。」成達道:「上面?是青幫麼?」張靖道:「小人不敢說。」成達怒道:「你不說,難道我便查不出來?快快說了,省得眼下受皮肉之苦!」
張靖甚是為難,遲疑半天,才道:「是,是!這個,實際上,小人這次出手,不是受青幫之命。」成達奇道:「你不聽命於青幫,還聽命於誰?」張靖不答。成達側頭想了想,脫口道:「是龍幫?」
張靖不答,顯是默認了。成達沉吟道:「凌夫人退隱後,將龍頭之位傳給虎俠的親信雲龍英。近年來雲某將龍幫整頓得好生興旺,足可與青幫分庭抗禮,勢力龐大,也難怪你們會聽命於龍幫了。」張靖道:「您老人家明鑒。」
成達盯著他道:「你怕龍幫,我卻不怕。這件事是雲幫主下的令麼?」張靖躊躇半晌,逃不過成達銳利的眼光,嘆了口氣,說道:「成少爺,我就跟您說了,請您千萬不要說出是我透露的。」成達點頭道:「我理會得。」
張靖望了趙觀一眼,說道:「這要從好幾年前說起。那時有個龍幫使者前來本幫傳令,提起蘇州情風館一個妓女的兒子,要我們好生照看著,因此我們幾年前就留心上了這位小少爺。後來聽說情風館出事,我們的眼線見到小少爺出了蘇州城,我呈報上去,龍幫使者便要我們盡快請到小少爺,即刻護送他去龍宮。」
成達和趙觀聽了,都甚是驚疑,對望一眼。成達問道:「雲幫主為何對這孩子這般重視?」
張靖支支吾吾一陣,才道:「這事麼,小人自然未得上面告知。其實我們兄弟也很好奇,悄悄去探查了,那個麼,事情似乎是這樣子的。十多年前,雲幫主曾在蘇州待過一陣子,三天兩頭上情風館,聽說和一個姓劉的妓女相好。我們後來想想,情風館只有館主劉七娘姓劉,那雲幫主多半便是劉七娘的客人了。後來知道這位小少爺是劉七娘的獨生兒子,那麼,那個,我們自然就猜想……是這麼一回事。」
成達聽了,哈哈大笑。張靖不知自己說錯了甚麼,不解地望著他。趙觀也是愕然,不禁伸手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