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龍見他臉上露出不信的神色,微微一笑,說道:「你不信也罷。趙小兄弟,我不知怎樣才能取信於你。我可以指點你去虎山的路徑,讓你自己找上虎嘯山莊,再去那兒等你,但這樣未免麻煩了些。你自己決定罷。」
趙觀想了想,大著膽子道:「秦前輩,晚輩早就聽過您的名聲,請您恕我孤陋寡聞,當了面都認不出。我認識一位前輩,他說和您相熟,可否讓我在您面前演練他所傳授的刀法,晚輩斗膽想向您請教招術的名稱。」燕龍點了點頭。
趙觀便從布包中取出一柄單刀,向她行禮,拔刀出鞘,左劈一刀,刀鋒向上撩起,接著向右斜斬一刀,直拖到地,隨即回刀入鞘。
燕龍一見便知究竟,拍手笑道:「『聲東擊西』,『忽左實右』。你是浪子成大哥的傳人!」
原來成達曾告訴過趙觀,這披風快刀他從未傳授給別人,只和燕龍詳細討論過其中兩招的精髓。趙觀想起此事,便使出這兩招來,燕龍果然叫出了招術名稱。他心中再無疑慮,向燕龍下拜道:「凌夫人,小子碰巧得遇前輩,真是大幸!」
燕龍微笑道:「原來是故人之徒。成大哥都好麼?」
趙觀想起成達,又是懷念,又是感激,說道:「我遇見成大叔,得傳刀法,也是將近兩年前的事了。兩年前一別,也不知他去了哪裏。」
燕龍見這少年面目俊秀,一雙眼睛十分機伶,卻脫不去一股市井流氣,不知是甚麼來頭,也不知成達為何會挑他為傳人。他不稱成達師父而稱成大叔,也甚是奇怪。便問道:「趙賢侄,是你成大叔要你來找我們的麼?」
趙觀道:「是他指點我來的。我求見二位,是想請二位助我報殺母之仇。」當下說出自己是姬火鶴之子以及情風館遭屠殺的經過。燕龍靜靜聆聽,鄭寶安聽到情風館遭屠殺時,伸手掩口,眼中露出驚憐之色。
趙觀說完,不禁激動,想起母親等被殺已將近兩年,情風館死屍狼藉的慘狀似乎猶在目前,忍不住痛哭流涕。趙觀想起那日母親讓自己送去給陳近雲夫婦的信,便從包袱中翻出那封信來,說道:「凌夫人,這封信是我母親去世之前寫給兩位的,我一直未能交到您們手中。」燕龍展信看了,卻見一張素箋,寥寥兩行,寫道:「敬啟凌莊主暨夫人大正:敵侵蘇州,不知來歷,手段陰狠,疑為餘孽報仇。請萬萬留意。鶴筆。」
燕龍呆了一陣,忽問:「你說令堂死前在地上寫了字,請問是甚麼字?」趙觀道:「我看不出是甚麼字。」從包袱中取出一塊布,拿給燕龍看。他當時將那字畫在衣襟上,便剪下一直保存著。燕龍看後,臉上變色,良久不語。
趙觀和鄭寶安望著她的臉,都不敢出聲。過了一陣,燕龍才道:「趙賢侄,請你跟我回虎山一趟,待我將這事跟外子談過,再做定奪。」
趙觀忙向她跪下拜謝。燕龍扶起他,說道:「令堂以前曾救過外子,我們和百花門的淵源極深,都是自己人。就算不靠這層關係,令堂俠名遠播,無端遭人殺害,我們也不能置身事外。」趙觀點了點頭,心中極為感激。
燕龍轉對鄭寶安道:「我們明日便起程回虎山。我這去看看你師祖身子好些了沒有,你帶趙家哥哥先去客房休息。」鄭寶安應了。燕龍又道:「你等下也來跟師祖道別罷。他老人家很掛念你爹爹,我跟他說你爹爹出遠門辦事,不得來看他。唉,他老人家身體虛弱得很,真是多擔待你了。」鄭寶安低頭道:「是。」
鄭寶安當下領了趙觀來到一間偏房休息。趙觀在秦家睡了一夜,次日清晨,便跟著燕龍和鄭寶安離開泰山。
才到山腳,便見五個漢子守在道旁,向燕龍行禮,恭敬送上三匹駿馬。趙觀從他們的服色看出是龍幫幫眾,心中暗驚:「他們別是受了雲幫主之命來捉我才好!」幸好那幾名幫眾都未注意到他。
三人策馬向南行去,一路上龍幫幫眾盡心照應,十分殷勤周到。各個分壇的頭目都親自出來接待,對燕龍恭謹尊敬,出於至誠。想來她雖辭去幫主之位,長年隱居虎山,在武林中的地位卻並無稍減,仍舊受到無比敬重。趙觀心中暗暗詫異,心想:「我早聽說過凌夫人曾任龍幫龍頭,卻沒想到她在江湖上的地位這般高。」他聰明乖覺,知道機不可失,便常向她請教武功,探問江湖諸事。燕龍偶爾指點他幾招,卻沒有多傳武功。她說起江湖掌故軼事,如數家珍,歷歷如指,只將趙觀聽得目瞪口呆,直嘆大開眼界,識見大增。
趙觀和鄭寶安兩個年紀相若,一路上談笑作伴,相處甚歡。這日一個龍幫頭目來見燕龍談事,鄭寶安和趙觀便留在客店裏。趙觀想起一事,隨口問道:「寶安,你爹爹出遠門辦事,是去哪兒了?」
鄭寶安微微一呆,隨即明白過來,嘆口氣道:「我爹七年前就去世了。我師父在泰山上跟師祖那麼說,是怕他老人家知道了實情會太過傷慟,因此要我幫著瞞他。」趙觀恍然,後悔失言,說道:「對不起,我隨口亂問,請你別介意。」
鄭寶安搖頭道:「不要緊。你不知道才問,也不是亂問。我爹爹原本拜在師祖門下,是師祖的大弟子。後來因為一些誤會,被師祖逐出了師門。師祖後來很為這事後悔,耿耿於懷。這回師父特意帶我上泰山拜見他老人家,就是想讓他釋懷,別總念著他過去虧欠了我爹爹。唉,他老人家一看到我就流淚不止,看來心裏真是很記掛著我爹爹。」
趙觀道:「你爹是秦家劍派的大弟子,定是個很了不起的劍客。」
鄭寶安微微一笑,說道:「爹爹武功很高,但他不是劍客,他以前是替官府辦事的。我聽娘說,我還只七歲的時候,一次爹爹去追捕一個大盜,被暗器打傷而死。爹爹死後,娘便帶我去虎嘯山莊投靠凌莊主夫婦,沒多久她自己便也病逝了。凌莊主夫婦憐我年幼孤苦,認我為義女,後來師父又收了我做徒弟,教我武功。」
趙觀心想:「原來她跟我一樣,也是孤身一人。我十多歲時娘才去世,爹爹不知是哪一位,但畢竟還活著,比起她那麼小就沒了父母,已是幸運得多了。」不由得對她生起敬意,心想:「她身世甚是可憐,卻毫無哀怨之氣,多半她天生性情開朗,凌莊主夫婦想必也待她很好。哼,雲幫主家裏死氣沉沉,雲老太婆又對我齜牙咧嘴的,我寧可不要這樣的爹娘。」當下嘆了口氣,說道:「你師父他們待你真好。」
鄭寶安臉上露出笑容,說道:「是啊。不只我義父義母,我的三位哥哥也都待我很好。」
趙觀最會察言觀色,尤其懂得小姑娘的心思,聽她這麼說,便笑道:「我瞧你的哥哥們不只是待你好,還一定疼愛你得緊。」鄭寶安臉上一紅,說道:「他們都是英雄豪傑,對我像小妹妹一樣,說不上愛不愛的。」
趙觀早見過凌雙飛,此時為了引逗鄭寶安,佯裝道:「我聽說比翼雙飛兩位是雙生子,都是出類拔萃的人物。你快跟我說說他們的事情,我真等不及要見他們呢。」
鄭寶安抬起頭,嘴角帶笑,說道:「大哥哥為人爽朗重義,待人真誠,我想世上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二哥哥聰明能幹,甚麼事情都料得很準,辦事情總是周到妥貼,讓人欽服。小三哥哥麼,嘻嘻,他調皮搗蛋,精靈古怪,誰都猜不透他心裏在想些甚麼。我總幫著他,所以他很信任我,我們是最要好的朋友。」
趙觀聽她的語氣,已猜知她心中偷偷仰慕著她的大哥哥,心想:「怎麼西邊一個非凡姊,東邊一個寶安妹,都愛上了凌家的大少爺?凌二哥人是不壞,說起聰明能幹,還不是被我趙觀毒倒了?想來那凌大哥也半斤八兩,好不了許多,不知他甚麼地方迷人了?」又想:「凌二哥多半已回到虎山,他看到我,定要押我回去龍宮。雲幫主的這檔事我一直沒敢跟凌夫人說,最好自己先招了,求她不要送我回去。唉,我不去龍宮,也不好意思總賴在他們虎嘯山莊不走,天下之大,我還能去哪裏?成大叔號稱浪子,我是浪子的兒子,看來命中注定是要到處流浪的了。」想著不由得有些落寞自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