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日,趙觀跟著燕龍和鄭寶安來到虎山腳下。三人往後山行去,穿過數個密林險谷,才來到一座莊子前。他一抬頭,見莊上連塊匾都沒有,心想:「這便是名震江湖的虎嘯山莊麼?」
他只道虎嘯山莊定是如龍宮那般雄偉,至少也該像秦家劍派的莊園那般宏大寬闊,豈知竟是這般不起眼的一座莊子,圍牆屋宇全用生木、磚石、竹蘿建構而成,格局佈置雖甚雅緻,各種家具品物卻極為精簡樸素,有如隱者的住處。他不知此處並非虎嘯山莊,卻是藥仙揚老的故居,原本只是幾間木屋,凌霄和燕龍歸隱虎山後,才又略略擴建了。凌霄以醫道濟世,數十年來已積蓄了甚厚的家產,只因他生性澹泊,不慕榮華,收來的診金大都拿去救濟窮苦,因此自己的住處仍儉樸如昔。他與妻兒隱居在此,平日鑽研醫道,採藥教子,生活甚是閒適自在。他將山前的虎嘯山莊交給師弟劉一彪和師妹柳鶯夫婦掌理,自己隔日才去看看;劉一彪等遇上難治的病家,也會來後山請師兄去山莊診視。
趙觀才走進虎嘯山莊莊門,便見幾個莊丁奔來跑去,不知在忙些甚麼。一個青年匆匆走過,見到燕龍,連忙過來行禮,說道:「大師嫂,您可回來了!」
燕龍皺眉道:「怎麼回事,亂糟糟的?」那管家臉上神情哭笑不得,說道:「大師嫂,小三兒趁您不在的時候,又溜下山去啦。大師哥發現後立即下山去找他,二師哥和比翼也跟去了。他們已去了四五日啦,仍沒有半點消息。」燕龍又好氣又好笑,說道:「好小子,怎地又被他溜走了?」
趙觀脫口道:「小三兒?」鄭寶安低聲道:「小三兒是義父師父的小兒子,就是我的小哥哥。他名叫昊天,最是調皮搗蛋了。」
趙觀不由得笑了出來,說道:「原來是他!我識得他的。」鄭寶安奇道:「你怎會識得他?」趙觀道:「小三兒幾年前跑來我們蘇州,我跟他一塊兒上酒樓喝酒吃菜,好不痛快。」
燕龍聽見了,回頭瞪了他一眼,說道:「好啊,原來你也是個小酒鬼!」趙觀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
卻說當年凌霄和燕龍從西北戰場回來後,便在虎山隱居,專心帶養兩個兒子。燕龍那時在獨聖峰上身受重傷,又在千里奔波中產子,繼而至西北赴戰,身體已大不如前。她在凌霄的細心照拂下漸漸恢復,七年後才又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凌昊天。因他行三,家中都喚他小三兒。這孩子自幼頑皮難帶,奇變百出,他八歲時正逢九老慶豐年,凌霄夫婦心想九老中總有一個有辦法治他,便讓他跟了去,盼他能學學規矩。不意小三兒跟著九老去了一整年,回家後頑劣的性子不但沒改,反而變本加厲。原來九老年紀大了,對這聰明伶俐的小孩兒疼愛異常,慶完豐年後仍將他帶在身邊,各自向他傳授絕學。小三兒學得極快,醫卜星相、琴棋書畫都學上了手,九老喜愛他的資質,只縱容得他無法無天。一年之後,不但揚老、文風流、遙遙、康箏幾個溫和的對他束手無策,聰明如古隱、星月老人也管不住他,最後連常清風、趙埲、玉衣和尚幾個兇悍嚴厲的也拿他沒轍,九個老人頭痛不已,終於決定將他交還給父母去帶。
這回小三兒趁著燕龍離開,又故伎重施,溜下山去了。那青年乃是凌霄的小師弟段正平,正向燕龍報告小三兒溜下山去的經過。鄭寶安拉拉趙觀的衣袖,走到旁邊,低聲笑道:「我跟你打賭,他們一個月內絕對找不到他。」
趙觀奇道:「你怎知道?」鄭寶安微笑道:「你別跟我師父說。小三兒老早就想溜下山去,已經籌劃很久啦。家裏只有師父管得住他,師父一出門,我就知道他要趁機作怪。」趙觀笑道:「啊,你早知道他要開溜,卻沒跟你義父師父說。」鄭寶安笑道:「說了也沒用啊。小三兒想做甚麼,那是誰也防不了的。」
卻說到了傍晚,凌霄回到莊上,果然沒找到小三兒。凌比翼和劉一彪等尚未回來,還在山下尋找。燕龍見了凌霄的臉色,不禁莞爾,說道:「霄哥,我早說這孩兒你管不住,要帶他一道去泰山,你卻怕我得分神看著他,一定要他留下。現在既給他跑了,咱們只能等他自己玩膩了,才回家來。」凌霄搖頭嘆氣,說道:「這小鬼不知是甚麼東西投胎的,這麼會作怪!真讓人頭痛得緊。」
燕龍笑道:「你別太貪心啦。咱們兩個大兒子都不讓人操心,若是沒一個兒子教咱們頭痛,天也要妒的。」凌霄聽了妻子的安慰之詞,也只能苦笑。燕龍道:「咱們還有更緊要的事。我在泰山遇上這位趙小兄弟,竟是故人之子。趙賢侄,請你過來。」
趙觀上前向凌霄行禮。凌霄聽說他是姬火鶴之子,甚是驚喜,拉著他的手,請他坐下。趙觀見凌霄貌不驚人,謙和平易,溫文敦厚,心想:「凌莊主果然不愧為醫俠。聽說他武功獨步武林,全身上下卻一點殺氣霸氣也沒有,就像個慈祥的大夫。」
燕龍略說了趙觀的出身背景。凌霄驚道:「我早聽說了情風館的血案,只道火鶴堂全遭毒手,原來還有生還者!趙賢侄,請你詳細告知當時的情況。」趙觀便說出情風館血案的前後。凌霄聽完後,又細細詢問眾人的致命傷處。趙觀當時曾仔細觀察屍體,他記性甚好,館中慘烈的情景又深印腦中,一一回答。
凌霄看了姬火鶴的手箋和趙觀畫下的字形,沉思半晌,抬頭望向燕龍,說道:「燕兒,你以為如何?」燕龍道:「我的猜想和姬女俠一樣。」
凌霄臉色凝重,說道:「是他們來報仇了。」燕龍緩緩點頭,說道:「當年咱們下手雖絕,卻未能斬草除根。」凌霄道:「怎能有人留下?」燕龍道:「百密一疏,也是有的。霄哥,攻入情風館的人不怕毒術,世上除了你以外,還有誰有這等本領?」凌霄搖頭道:「我想不出。尤其是香霧,能解的人絕無僅有。白水仙以前曾歸服過火教,張芙蓉也曾叛門,火教可能還留有百花門的解藥方子。」
燕龍沉吟道:「還有一個可能,就是情風館出了奸細。」轉頭問道:「趙賢侄,你們館中還有其他人生還麼?」
趙觀想了想,說道:「我娘在事發前派了兩位師姊去通知兩位師伯,因此她們當時不在館中。我再也沒見到她們,也不知她們是否還在世上?」
燕龍點了點頭,說道:「這兩位想必是你娘最親信的弟子,才會派她們出去傳訊。」趙觀道:「是。一位是館裏的姑娘,名叫青竹,一位是娘的貼身丫鬟,名叫丁香,都是我娘最信得過的。」
凌霄問道:「你入了百花門麼?」趙觀道:「是。我十二歲時,娘接引我入門。」凌霄道:「令堂可曾指定火鶴堂的繼承人?」趙觀道:「娘將鐵火鶴傳給了我。」
凌霄點點頭,沉吟一陣,問道:「孩子,你娘可跟你說過火教的事?」趙觀搖了搖頭。凌霄道:「這幾十年來,火教銷聲匿跡,難怪你沒有聽說過了。」轉頭望向妻子,燕龍色微變,蹙眉不語。
凌霄道:「火教是個拜火的邪教,興起於數十年前,教主叫做段獨聖。他以迷惑人心的手法吸引了上萬教眾,並用咒術嚴密控制教徒,當時武林中人受其所迫,無不對火教俯首稱臣,正教武林多次聯手反抗,卻都被段獨聖鎮壓誅滅。最後在南昌一場浴血苦戰,武林中人死傷極重,總算天不佑惡人,段獨聖終究伏誅。」燕龍聽到此處,身子一顫,凌霄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趙觀心想:「成大叔告訴我段獨聖正是死於他二人之手,這場大戰肯定驚險之極。江湖上對醫俠夫婦如此尊敬,想來也是因他們當年曾冒死救了大家性命的緣故。」他心中一動,忽然想到一事,跳起身道:「段!娘臨死前在地上寫的字,便是段字的起筆!」
燕龍點頭道:「我們確是如此猜想,這件事很可能是火教餘孽所為。段魔頭死後,火教餘孽猶存。為免他們勢力再起,龍幫當時曾和百花門聯手,誅盡火教未死的長老。段獨聖當時有三十多個子女,已經加入火教的都被百花門出手刺殺了,年紀還小的則被少林和武當兩派收留養育。這些孩子在正教各派的監護下都已長成,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應不會出問題。倘若對情風館下手的確是火教餘孽,其黨羽想必不只一人,而手段之狠,思慮之詳,實令人畏懼,其主腦必是當年教中的頭號人物。」
趙觀心中激動,說道:「凌夫人可猜到是甚麼人麼?」
燕龍緩緩搖頭,說道:「我等對火教的憤恨恐懼,甚你百倍,絕不可能明知對頭留下了足以報仇的力量,還坐視不顧。我不知道對頭是甚麼人,只猜想對百花門下手的人極可能是火教餘孽,消滅情風館,自是為報當年百花門出手殲滅之仇。」
趙觀低下頭,眼前似乎出現了一絲光明,心想:「我既知道仇家的來頭,追查起來就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