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聽山鬼狂吼連連,似乎在叫:「我殺了你,我殺了你!我替你報仇,替你報仇!」揮劍衝上前,攻向那黑豹和騎在豹上綠眼睛的主人。那黑豹極為靈敏,一躍上樹,在樹枝間跳躍,不時撲下攻擊。綠眼睛的主人口中低聲呼喝,指揮黑豹趨避縱躍,渾不似人的聲音。此時曾咬傷山鬼的灰影也跳了出來,張口向山鬼咬去。凌比翼等已看清那是一隻灰狼,身體比一般狼大,與死在地上那只似乎是同種。
那山鬼揮劍抵擋,他劍術竟然極精,不下武林中的一流高手。黑豹和灰狼無法攻入,忽聽灰狼一聲嗥叫,後腿被砍了一劍。黑豹幾次險險閃開山鬼的長劍,卻始終無法傷到山鬼,不多時也中了一劍。便在此時,豹上那綠眼睛忽然高聲呼嘯,聲徹山林。只聽遠處隱隱響起一陣沉重腳步聲,似乎甚麼巨大的猛獸正向此逼近。山鬼一驚回頭,卻見一個一人半高的巨物矗立身後,雙掌合攏,登時將他合胸圍抱住。山鬼長聲尖叫,淒慘已極,長劍落地。
凌比翼只看得睜大了眼,二老臉上也露出驚恐之色。三人都已看出,那巨大猛獸乃是一頭黑熊。
三人正想退去,卻見豹上那綠眼睛跳下地來,緩緩走到灰狼的屍體之旁,俯身將它抱起。巨熊、灰狼、黑豹圍在綠眼睛身邊,嗚嗚低鳴,似乎都甚為灰狼之死哀傷。
凌比翼凝目看去,但見站在群獸當中的綠眼睛主人身材瘦小,便似個十多歲的少年,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發出綠色的光芒,詭異已極。他只覺難以相信眼前情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
那一人三獸站了一會,綠眼睛便抱起灰狼的屍身,鑽入深林,消失無蹤。
凌比翼和二老直呆了好一陣,才走出樹叢,但見那山鬼躺在地上,滿臉鮮血,已然斃命。松鶴老蹲下去查看,驚道:「是他!是飛天觀的杞懷子!」康箏奇道:「當真?難怪他劍術如此精湛。」凌比翼問道:「那是甚麼人?」松鶴老道:「咱們先埋了他罷,我回頭跟你細說。」
凌比翼向樹林望去,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說道:「那騎在豹子上的究竟是甚麼人?我想追上去看看。」松鶴老搖頭道:「凌小兄弟,莫要無端蹈險啊。」康箏則道:「小心在意,別去太遠了。」
凌比翼點點頭,說道:「我去看看,很快就回。」便向山林深處奔去。松鶴老和康箏動手在地上掘了個坑,將道士和那嬰兒掩埋了。
凌比翼對那騎豹之人極為好奇,循著血腥味追上,不多時便見到那巨熊的背影。他心中一驚:「這熊當真龐大,難怪那道士抵擋不住,被牠一抱而死。」鼓起勇氣叫道:「請等等!」
那一人三獸登時停下,回過身來。凌比翼見黑暗中那對綠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自己,直覺知道:「他一定能看得見我,我卻看不見他。」走上幾步,說道:「你的朋友受了傷,我有治傷靈藥。」
那對綠眼睛向前逼近了一些,凌比翼定睛望去,看出那似乎是個少女,身穿獸皮衣衫,看來只有十三四歲,臉上神色漠然,只定定地望著自己。凌比翼從懷中取出一盒虎嘯山莊的治傷神膏,說道:「將這藥敷在傷口,很快可以復原。」
那少女望著他伸出的手,眼中閃爍著懷疑之色,忽然發出一聲低吼,充滿了威脅之意。凌比翼一呆,心想:「她不會說話麼?」當下向她打手勢,告知可將傷藥擦在傷口。那少女只是望著他,似乎完全不懂。
凌比翼念頭急轉,取出一柄小刀,在自己手臂上劃了一道口子,流出血來。那少女和三隻猛獸一齊望著他,不知他在做甚麼。凌比翼取出神膏敷在傷口,流血登止。那少女似乎恍然大悟,伸手接過神膏,轉身替灰狼和黑豹敷在傷口上。
凌比翼望著她,心中大為懷疑:「這女孩怎會一個人住在山上,與禽獸為伍?」問道:「姑娘,你怎麼一個人住在山裏?你的爹爹媽媽呢?」那少女敷完了藥,見灰狼和黑豹身上的傷口流血停止,似乎甚是滿意,聽得凌比翼說話,回過頭來,向他搖頭表示不懂。凌比翼見她身上衣服都是樹皮、獸皮等作成,臉上如禽獸般沒有表情,心想:「或許她從小生長在禽獸間,從未與人接觸。」
那少女忽然伸手指著他,含糊不清地道:「你,誰?」凌比翼聽懂了,心中大喜,指著自己道:「比翼。」
那少女點點頭,也指著自己道:「山,兒。」她說話有如三四歲的孩童,咬音不正,只能斷斷續續地說出兩三個字。兩人交換了名字,便無法再行溝通。那少女皺起眉頭,抬頭想了一陣,才道:「你,謝。」凌比翼微笑道:「不用謝。」
那少女似乎十分高興,呼哨一聲,率領三頭猛獸鑽入密林深處。
凌比翼呆了一陣,才回到松鶴老和康箏身邊,將所見說了。松鶴老和康箏都甚是驚異,紛紛猜測那少女怎會獨居山中,與猛獸為伍。三人相偕向山下走去,凌比翼向松鶴老問起那道士的來歷。
松鶴老說道:「這杞懷子曾是杭州飛天觀的住持,數十年前在武林中也是一號人物。他曾和一個村姑私通,生下一子。後來發生了一件慘劇,他因此而發瘋,不知去向,卻沒想到後來出現的山鬼便是他!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事情傳說是這樣的:那村姑不知為何說要帶著孩子離開他,杞懷子大怒之下,出手將母子都殺了。觀中其他人都見到他出手殺人,但他激怒過後,卻忘了是自己下的手,抱著二人的屍體大哭,立誓要為他們報仇。他懷疑是觀中的人殺他妻子,便將眾道士都殺光了。他找不到真兇,日益癲瘋,發誓要練成絕頂武功,為妻子報仇。但他自己就是兇手,又如何能找到兇手報仇?他後來練功走火,每到月圓便須喝生血,才不致斃命。他偶爾下山去農村殺家禽家畜,偷人家的嬰兒,大約便是為此。」
凌比翼和康箏聽了,都不由得驚詫嗟嘆。這人劍術高妙,堪稱一代高手,竟然落得發瘋癲狂,成為荒山之鬼,死於禽獸之爪,實讓人不勝感嘆。
三人回到岸邊,見白鶴立在岸邊等待,松鶴老便吹簫召喚舟子過來,回到舟上。
此時已近五更,滿月西沉,薄霧升起,天色漸明。趙觀聽完了凌比翼的敘述,不禁驚異無比,嘖嘖稱奇,心想:「凌大哥藝高膽大,心地也忒好,竟敢追上去和那綠眼睛怪人打交道,還贈藥給幾隻猛獸!」
天初明時,二人頓感疲倦,便向二老告別,上岸離去。臨走時聽得湖中簫聲琴聲輕輕響起,迴盪在晨霧之中,若有若無,縹緲空靈。凌比翼和趙觀站定了聆聽,如在夢境,一時不知昨夜的見聞是真是幻。
趙觀笑道:「咱們昨夜碰見那兩位老爺爺,好似遇上了仙人一般。你見到那山鬼和山兒,卻是十足遇上了鬼怪。一夜之間,將神仙鬼怪都見全了,可不難得!」凌比翼也頗有同感,微笑道:「你說得是。天快亮了,咱們該回客棧去睡一忽兒了。」
兩人在客房中直睡到午後,才讓店小二給叫醒了,說道:「有位姓白的女施主來問了幾次,聽說兩位還在睡,要我請兩位起身。」凌比翼和趙觀這才爬起身,出門去見白山茶。
白山茶催著二人上路。趙觀道:「凌大哥,你不是說回西湖邊上,去找那與猛獸為伍的少女山兒麼?」凌比翼笑道:「我確是想去,但怕沒法帶上你了。你白師伯急著見你,我先送你去雁蕩山,回頭再尋她不遲。」趙觀甚是失望,但知去見白師伯乃是大事,只好乖乖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