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個時辰,門忽然開了,凌昊天悠然走了出來,坐倒在采丹身邊的臺階上,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口裏叫道:「好熱,好熱。好累,好累。」
風中四奇和兩個侍女一齊盯著他看,臉上神色都甚是古怪。兩個侍女對望一眼,忙搶入房中探望小姐。
劉云臉現不豫之色,說道:「小三兒,你……」凌昊天搖手道:「你們不必謝我。我還是不娶她。」劉云皺起眉頭,說道:「小三兒,我們都相信你,但你總該顧及姑娘家的名聲。」
凌昊天道:「你們相信我,我也相信你們。我又沒有做不可告人之事,甚麼名聲不名聲?」
劉云嘆了口氣,問道:「你到底做了甚麼?」
凌昊天不答,臉上露出感傷之色,容情這時才看出他眼角似有淚痕。凌昊天站起身道:「你們快陪我喝酒去,我渴得要命。」
風中四奇便領他來到天風堡。原來天風堡和銀瓶山莊之間雖隔著一道深谷,其間卻有吊橋相通,行過去不過數十丈之遙。四人帶他來到他們的住處,采丹拿出一罈酒,李韻請他坐下。
凌昊天眼望酒杯,靜默一陣,才道:「她是一位心地很好的姑娘。」李韻等都望著他,等他說下去。
凌昊天又道:「她病得很重,那是一種沒有法子醫治的病。她大約只能再活兩年。」劉云和采丹都啊了一聲,李韻失聲道:「我只知道她身子一向虛弱,沒想到……」
凌昊天仰頭喝了一大口酒,說道:「她自己是知道的。她父母遺命要她成婚,她知道自己命不長久,不願害人傷心,才堅持要嫁給風少爺。她早知道風少爺不是個好東西,不會對她有甚麼真心,她若死去,風少爺也不會太難過,所以才要嫁給他。」
容情長嘆一聲,說道:「原來她心裏清楚得很,我們還以為她甚麼都不知道,才一意孤行。」
李韻望著凌昊天,問道:「小三兒,你們在房裏還說了些甚麼?」凌昊天抬頭發怔,回想在房中和她的對話。
※※※
凌昊天第一眼看到蕭柔時,便覺她臉色太過蒼白,暗暗猜想她身上可能有病。他那時發笑抵禦她的琴音,以內力將她震昏,生怕真的傷了她,才趕緊抱她回房,打算運氣助她調理內息。他將蕭大小姐放在床上,伸手去搭她的脈搏,觀察她的氣色,才知道她已得了不治之症。凌昊天極為震驚,伸手握住她的手,將內力從她手心緩緩傳送過去。不多時,蕭大小姐悠悠蘇醒,睜眼看到凌昊天,低呼一聲,發現他正握著自己的手,蒼白的臉上透出暈紅,怒道:「住手!你不要碰我,我……我殺了你。」
凌昊天放開了手,退開幾步,來到桌邊,轉頭望著那具斷了弦的瑤琴,伸手輕撫,低聲道:「弦斷可以再續,人一去了,便再也不會回來了。」
蕭大小姐神色冰冷,說道:「誰讓你碰我的琴了?你立刻出去。」凌昊天道:「我不出去。」蕭大小姐雙眉揚起,冷然凝視著他。
凌昊天道:「你好好躺著休息一會。生氣只會加重你的病情。」蕭大小姐臉色一變,說道:「甚麼病情?」凌昊天回頭望向她,沒有言語。蕭大小姐望見他的眼神,霎時明白他已知道自己患了絕症。她轉過頭去,神色又是惱怒,又是悲哀,又是自慚。
凌昊天在桌邊坐下,默默將琴弦重新接上,撥弦調音,說道:「這是一張好琴。我已有好幾年沒看到它了。」
蕭大小姐不禁詫異,抬起頭來,問道:「你見過這琴?」
凌昊天微笑道:「我生平第一次彈琴,用的就是這張琴。我一上來就彈斷了三根弦,將琴的主人氣得半死,嚷著要把我吊起來飽打一頓。」蕭大小姐眼中露出笑意,問道:「你可被打了沒有?」凌昊天搖頭道:「我溜走了,他沒打到我。」
蕭大小姐輕輕一笑,說道:「原來你就是凌小三。外曾祖父常常提起你。」凌昊天笑道:「他一定沒有甚麼好話說。」蕭大小姐笑道:「他老人家對你又讚嘆又頭痛。他說你若肯好好學琴,他真想將一身的琴藝都傳了給你。」凌昊天嘆道:「可惜我太過頑皮,不肯靜下心跟他學。他老人家仙去後,我才知道後悔。」
蕭大小姐嗯了一聲,忽道:「我叫蕭柔。」
凌昊天道:「好名字,人如其名。」蕭柔低下頭,說道:「我出手狠辣,對人很兇。你不必討好我。」凌昊天道:「我為甚麼要討好你?我又不想娶你。」
蕭柔臉上一紅,沒有答話。凌昊天道:「像你這般心地溫柔的姑娘,該當珍惜自己,別讓自己吃不必要的苦頭。」蕭柔搖頭道:「你才見到我,又怎知道我心地溫柔?」
凌昊天道:「你若不是心地溫柔,又怎會堅持要嫁給風少爺?」
蕭柔輕哼一聲,說道:「我溫不溫柔,跟我要嫁誰有甚麼關係?」
凌昊天並未回頭,只淡淡地道:「當然有關係。你知道世上很少人能不為你癡狂,而風少爺正是其中之一。你知道他不會為你傷心,因此你要嫁給他。」
蕭柔怔然望向他,兩行眼淚忽然如珍珠斷線般滑過她雪白的臉頰。
凌昊天逕自接完了弦,輕輕彈撥了幾下,才將琴推開,說道:「今日午後,我在庭院裏聽到你彈琴,琴音婉轉輕柔,有如天樂。只有天性溫柔靈慧、高傲脫俗的姑娘,才能彈出這般優美絕妙的曲子。我後來想想,如此聰明的姑娘,怎麼可能看不出風少爺是怎樣的人?你要嫁他,一定別有理由。我剛才替你搭脈,才猜想出來。你怕自己動真情,怕讓別人傷心,因此你要嫁給他。」
蕭柔怔然而聽,眼淚不可自制地流下,待得凌昊天說完,她已然泣不成聲。她何曾想到世上竟有人能這麼輕易就看透了自己,這麼輕易就道出她內心深處的秘密?她冰冷淡然的心似乎忽然溶化了,化成滿腔眼淚傾瀉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