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昊天耳中聽著她的泣聲,心中難受已極。她一個孤弱寂寞的少女,除了在空山幽谷中彈琴自賞,讓無情的病魔消耗她的青春,等待生命的盡頭,她還能做甚麼?自己之前說她為何不下山去看看花花世界,好好享受人生樂趣云云,那些話對她實在是太殘忍了。
他心中又是難過,又是歉然,說道:「蕭姑娘,我剛才在外廳裏說的那些話,都是胡說八道,請你不要放在心上。」蕭柔仍舊抽噎不止。凌昊天走到床前,輕嘆一聲,說道:「對不住。」蕭柔再也忍耐不住,伏在他肩頭放聲哭泣,良久才止淚。
凌昊天任蕭柔伏在他肩頭盡情哭泣,伸手輕拍她背心,低聲問道:「你身體覺得怎樣?」蕭柔道:「我還好。」凌昊天道:「你氣脈很弱,我替你運氣,精神會好些。」
蕭柔張口欲言,想要他不用白費力氣,自己反正不能活多少日子,凌昊天沒有讓她說出來,已扶她盤膝坐好,伸掌抵在她背心,緩緩運氣過去。他從四五歲開始練內功,渾厚精純,加上無無神功和在七星洞中新練成的七星內功,內力已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深厚,此時運氣在她體內運轉幾圈,蕭柔只覺全身暖洋洋地,受用已極。如此運了一盞茶時分,凌昊天才停手。
蕭柔轉過頭來,臉上已多了幾分血色,低聲道:「謝謝你。」凌昊天道:「你不用謝我。我很慚愧,無法治好你的病。剛才傷了你,更覺過意不去。我闖上貴莊,並不知道是銀瓶山莊招親,卻是被風中四奇設計騙來的,實是魯莽唐突已極,還請你不要怪罪。我這便告辭了。」
蕭柔身子一震,說道:「你要走了?」凌昊天點了點頭。蕭柔咬著嘴唇,緩緩地道:「凌三哥,招親甚麼的事,你切莫放在心上。我不會要你娶我,也不會留你在這裏。我只想……只想多和你說一會話。」
凌昊天胸中一陣激動,他怎會不明白蕭柔話中的含意:她不願嫁給他,也不留他,這表示她已動了真情,不想讓自己為她傷心。他再也無法忍心離開,在床前坐下,說道:「好,我陪你。」
蕭柔微微一笑,說道:「我彈一首曲子給你聽,好麼?」
凌昊天道:「當然好。」替她取過瑤琴放在床上。蕭柔將一頭烏黑的長髮撥到肩後,伸出纖纖玉手,在琴上輕撥起來,彈了一曲「傷別」。她全神貫注,撥絃極輕,每一聲卻都是扣人心弦的絕美音律。凌昊天從曲中聽出她內心淒美欲絕的傾訴和傷感痛惜的離愁,一曲彈畢,他已是淚流滿面,搖頭道:「你不該對我這般重視。我……我擔當不起。」
蕭柔癡然望著他,一個終生沉浸於音樂的人,還有甚麼比貼心的知音更加可貴的?她知道他完全能體會自己的情意,這就已經足夠了。她忍著眼淚,微笑道:「謝謝你聽我彈曲。再會了。」
凌昊天輕嘆道:「你自己在這裏……」蕭柔道:「這麼多年都過去了,我早就習慣啦。」說著忍不住又掉下淚來。凌昊天伸出手,替她擦去眼淚。
蕭柔低下頭,輕聲道:「凌三哥,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凌昊天道:「你說。」
蕭柔靜了一陣,才緩緩地道:「我要走的時候,我希望你能陪在我身邊。」
凌昊天心中一酸,說道:「我答應你。」伸手解下頸中的一條紅絲繩,上面繫著一隻雕刻精緻的白玉小老鼠,交在她手中,說道:「我七歲的時候,娘給了我一塊和闐玉,讓我帶在身上。我是肖鼠的,後來自己動手將它刻成了一隻小老鼠。你隨時要我來,就讓人拿這玉來找我,我一定立刻趕來這裏陪你。」
蕭柔點了點頭,忍住眼中的淚水,雙手捧著玉鼠,轉過頭去,說道:「謝謝你。你……你快走吧。」
※※※
凌昊天自然沒有將所有的話都說出來給風中四奇聽,只簡略說了,最後道:「我答應了她,她最後那段日子,我一定會回來陪伴她。」
李韻和容情聽得又是感動,又是難受,不斷拭淚,劉云和采丹的眼眶也都紅了。劉云噓了一口氣,說道:「小三兒,多謝你。我們知道她此後心有寄託,也就安心了。」容情問道:「你能不能留下來,多陪陪她?」
凌昊天搖頭道:「她不會讓我留下來的。」四人聽了這話,都是一呆,只有劉云和李韻年紀稍長,才隱約懂得他們兩人之間微妙而細膩的情感。采丹道:「她……她身子轉弱時,我們一定立刻去找你。」
凌昊天點了點頭,舉起酒杯,說道:「你們是我的好朋友,我敬你們一杯!」劉云、采丹、李韻、容情拿起酒杯,五人對乾一杯。凌昊天站起身,說道:「山高水長,有緣再會。」
風中四奇甚是不捨,一直送他出了天風堡,才與他握手為別。四人站在山頭望著他的背影,心中都說不出是甚麼滋味。容情道:「我說他該叫天下一奇才是。」采丹一笑,說道:「跟他比起來,我們可真是一點也不奇了。」劉云道:「我們跟他交了朋友,請他上山,總算是做對了。」容情道:「他外表看來狂傲粗率,真沒想到他的內心竟如此溫柔多情。」李韻嘆了口氣,說道:「他心中的不如意……唉!但盼他不要太為鄭姑娘的事傷心才好!」
凌昊天行到天風山腳,忽聽身後一人叫道:「凌三公子!」他回過頭去,卻見小崗上站了三十多個葛衣人,葉老師、空飛、飛天、洪曲、段老師、松柏梅三老等都在其中。眾人一齊躬身向他行禮,甚麼話都沒有說。凌昊天心中感動,向眾人長長一揖,才轉身離去。
他獨自離開天風山,心中充滿了惆悵。他確實沒有想到自己會遇見名聞天下的武林第一美女蕭柔,也沒想到蕭柔會是這樣一個性情清靈絕俗,卻飽受病魔折磨、命不長久的少女。他深深體會到她琴音中的柔情和無奈,也清楚看見自己的心還繫在甚麼人的身上,牢固得令他震動驚詫。銀瓶山莊的相會注定是一場沒有交集的失落,因此她讓他離去,因此他贈她玉鼠。再相見時,一切都將如舊,毫無改變,唯有她生命的火光將更為虛弱,更接近熄滅。
凌昊天嘆了一口長氣,他不能明白自己為何始終無法忘卻寶安的音容笑貌。他想起采丹說:「天下好處都被你佔盡了!」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陣悲涼:「好處都佔盡了卻又如何?我畢竟無法和我心愛的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