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觀心中一動,想起檢視聶無顯衣袋裏的事物時,曾見到一尊小小的金色神像,當下伸手入懷,摸到一物,取出一瞧,果真是一尊金色小神。但見那神像約有兩寸長短,頭上有三個面容,一個慈和,一個憤怒,一個悲苦;身軀長出六隻手臂,手上執持各種不同的武器。趙觀一呆,只覺這佛像看來有些眼熟,卻不記得在何處見過,便隨手將之放在茶几上。
陸指揮使見了,連忙站起身,臉上神色又是恐懼,又是恭敬,似乎這小金神會跳起來咬人一般,口中說道:「收到了就好,收到了就好。洪督主剛剛回來,讓我來問。今晚仍和以往一樣,同樣時間,在老地方見。」
趙觀點了點頭,將小金神收起,心中暗急:「甚麼同樣時間老地方,老子偏偏不知道。卻該怎樣套問出來?」便道:「我二人昨夜與賊人周旋,一夜未眠,今日下午須補回睡眠。不如時辰到前,請陸指揮使派個手下來我房外提醒一聲。」
陸指揮使道:「沒問題。我讓小順子去叫兩位,免得讓主子等候。」
趙觀心中疑惑:「主子,甚麼主子?」想再用話套問,但見陸指揮使端起茶碗,似乎被那小金神嚇得厲害,不肯再說,趙觀不想讓他更生懷疑,便站起身道:「兄弟,咱們走罷!」便與青竹相偕告辭離去。兩人憑著記憶,摸索著走回侍衛住宿之處。
趙觀關上房門,甚是興奮,說道:「竹姊,究竟有些線索了!我們今夜要去哪裏?去見誰?若是皇宮正事,何需這麼神秘?這其中一定有蹊蹺。」青竹道:「你說得是。或許那金神上有些線索。」
趙觀便取出那金神查看,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想到自己被認證為法王時,曾在寺院住過一些時候,看過不少密教經典和被稱為「唐卡」的藏教佛像圖畫,其中有一幅畫的便是一個三面六臂的神像,恍然道:「啊,我知道了!這是阿修羅神!」青竹臉色微變,說道:「甚麼阿修羅神?」趙觀道:「佛經上說世間有六道,天、人、阿修羅、畜生、餓鬼、地獄。這就是阿修羅的神像!」
青竹沉吟道:「召集聶蘇二人的人,難道和阿修羅有關?」
趙觀在房中踱了幾圈,說道:「修羅,修羅,難道是修羅會?修羅會和錦衣侍衛又有甚麼關係?難道聶蘇二人是受修羅會之託辦事?莫非指使屠殺情風館的就是修羅會?修羅會是個新興的黑幫,成立了不過七八年,它跟百花門又有甚麼仇恨?」
青竹搖頭道:「我們晚上去赴會,自能得到更多線索。」趙觀一時理不出頭緒,便坐在床上閉目養神。
到了酉時正,太監小順子過來敲門,說道:「兩位大爺,時辰到啦。」
趙觀和青竹推門出去,青竹向小太監道:「你領路吧。」小順子抬頭望了她一眼,臉上露出懷疑之色,卻沒有開口,回身便走。
趙觀和青竹互相望望,趙觀從青竹的眼神中看到一絲遲疑和恐懼,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感覺她的手掌冰冷,微微顫抖。二人跟著小順子走去,來到一個邊門,竟是出皇宮的左安門。兩乘轎子候在門口,趙觀和青竹各自坐上一頂,兩乘轎子便抬了起來,向著城西走去。趙觀從轎簾縫隙往外偷看,但見轎子在北京城崎嶇狹窄的胡同間穿梭,不多時來到一座府第的後門外。
趙觀和青竹下得轎來,便見一個家僕站在門口,手中提著一盞小燈籠,一言不發,打手勢請二人從一扇小門進去。此時天色已漸漸暗下,那大屋中一點燈火也無,只有家僕手中燈籠微弱的亮光。
趙觀低頭望去,但見腳下是一條以六角形紫色窯磚鋪成的小徑,極為平整。他生長於蘇州,又曾在杭州長住,見識過不少出名的江南莊園庭院,對於庭院佈置甚是精熟,知道只有最富有的人家才能用這等紫磚鋪徑,心中暗暗驚訝,這條徑子足有半里之長,整個院子裏的小徑看來都是以紫磚所鋪,這是何等巨富大家的手筆?
正自思索,家僕已領趙觀和青竹來到一間大廳之外。但見廳中四面密封,厚厚的紙窗中透出些許燈火。趙觀和青竹對望一眼,便推門跨了進去。但見堂中坐了四人,最下首是個金衣喇嘛,竟是老相識金吾仁波切;其旁是個全身黑衣的中年女子,身形極瘦,臉色白得發紫,神情陰冷,好似剛從墳墓裏爬出來,又被人一刀砍死了一般,全身上下都散發著說不盡的淒慘悲憤。對面是個矮小漢子,一身長衫,一張臉平淡無奇,眼神無光,若說他姓張名三,或是姓王名小二,誰都會信之不疑。趙觀細看之下,才瞧出那平淡的臉乃是人皮面具的傑作,心中微微一凜。他抬頭望去,但見坐在最上首的是個青面人,方面獅鼻,神貌安穩,氣度儼然,一雙手放在座椅臂上,十隻手指纖長而白細,若不瞧他的臉,倒像是一對大家貴婦的手。
趙觀將屋中四人都望了一遍,便和青竹走了進去,向四人拱手為禮。金吾連忙站起身,躬身回禮,極為恭謹,口裏說道:「大爺,二爺,您二位來啦。」
趙觀點了點頭,但見那黑衣婦人只冷冷地向二人點頭為禮,矮小漢子和青面漢子卻都坐著不動,只用眼睛瞟了他們一下,嘴角微微一撇,算是回了禮。
趙觀和青竹見左首有兩張空椅,便過去坐下了。屋中登時一片死寂,這些人不但不互相交談,甚至連看都不看旁人一眼,似乎各自認識,又不像有甚麼交情,卻也不像有甚麼仇恨。
趙觀閉目靜坐,心想:「這金吾是東廠薩迦派的喇嘛。那女子臉色如此難看,大約常常接近毒物。那矮子也是使毒高手,還會易容術。青面傢伙看來武功甚高,這些人中最難對付的就是他。」又想:「當年去我情風館殺人的,這裏頭不知有幾個?這幾個人在江湖上從未聽說過,恐怕都是秘密殺手一流。」
一片沉寂中,黑衣婦人忽然陰惻惻地笑了一聲,似哭似笑地道:「彎刀二傑是怎麼啦,死了一個,便自甘退讓,坐到下首去了麼?」
趙觀摸不準這些人的來頭,不敢貿然回答,只哼了一聲。
金吾卻站起身道:「黑姑何出此言?殺死齊三爺的賊人正是主上的大對頭,也是這兒大家的共同仇人。家師在嵩山絕頂失手受傷,督主大計受阻,都是這賊子幹的好事。總有一日我薩迦派要取他性命,為齊三爺報仇!」
矮小漢子忽然開口說話,聲音和他的長相一般平淡而無味,讓人聽上一百次也不會記得,但聽他道:「凌昊天,這人誰都不許殺。他的命是我的!」
黑姑望了他一眼,露出一個微笑,笑得卻比哭還難看,說道:「瘟神沙老二,你也跟這小子過不去?你快說說,你是怎樣敗在他手上的?」矮小漢子哼了一聲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