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0 章
絕路相逢·離世遠遁

  凌昊天默想一陣,才抬頭道:「趙兄,你說得不錯。我任性妄為,在武林中胡闖亂來,得罪了不少人。我本想去找修羅王質問,去跟薩迦派大打一場,若不是兄弟提醒指點,我只怕又要闖出大禍了。」

  趙觀微微點頭,舉碗道:「你既然想通了,那是最好。我敬你一碗!」他用盡心思說出這番話,目的自是要將凌昊天帶離中原。他見凌昊天已然聽進去,心中一鬆,暗想:「說要離開,也未必那麼容易便能離開。不論如何,我拚死保護小三便是。我可不能讓凌莊主、凌夫人和寶安再傷心一次了。」

  二人喝完了兩罈酒,便又騎馬上路。趙觀知道後面的追兵雖一時三刻找他們不到,但要追上也是遲早的事,便向北快馳,沿著黃河北去,當天傍晚來到河邊上的一個蒙古營地。當地已是沙漠氣候,聚集了不少由北方南下避寒的蒙古牧人,搭起大大小小的蒙古包,在河邊宿營。凌昊天和趙觀借了一個帳篷住下,夜間在帳篷中擁火而坐,喝著暖暖的馬奶酒,但聽帳外狂風呼嘯,寒意凜冽,都不由感到一陣悵惘蒼涼。凌昊天想起寶安的一顰一笑,酒氣上沖,忍不住又要流下淚來。

  趙觀喝多了幾杯,出帳去解手,在帳外罵道:「賊老天,颳這麼大的風做甚麼?好玩麼?我可不覺得好玩。你再不停下,我可要開罵了。」

  凌昊天聽得好笑,也走出帳外,放眼望向暮色中蒼茫空曠的天地,胸中不禁感觸良多,迎著狂風唱道:「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趙觀搖頭道:「我罵風,你卻讚風,是你醉了,還是我醉了?」

  凌昊天笑道:「怕是咱兩人都醉了。」放聲唱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卻是曹操的名作《短歌行》,講述人生的憂患歡樂交替不絕,辭意平實卻深藏哀怨,氣度恢弘而不失赤子之心。

  趙觀笑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說得好!讓我也來吟一首。嗯,有了:『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凌昊天胸中感動,也跟著吟道:「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他內力深厚,聲音在狂風中遠遠地傳了出去,彷彿這辭句正應和了天地間的豪氣。

  兩人迎風高吟,心中都覺極為暢快。凌昊天笑道:「陰山便在河套北邊,我們該去瞧瞧陰山之下的壯闊景象,此生才算不枉了。」趙觀笑道:「可不是?我倒想看看那些牛羊如何禁受得起這等大風。牠們不被風颳得滿天亂飛,卻仍好端端站在那兒吃草,這是甚麼道理?莫不是吃多了草,蹄下也生起根來了?」

  凌昊天聽了大笑不止,攬著趙觀的肩頭,兩人坐在帳外,迎著風大口喝酒,你唱一句,我說一段,好不快活。

  那天晚上,凌昊天喝得醉醺醺地,倒在帳中呼呼大睡。趙觀不似他酒入愁腸愁更愁,只喝了七八分醉便止了。帳中火光漸暗,趙觀坐在凌昊天身旁,側頭望著凌昊天的臉,忽然想起了大哥凌比翼,和他護送自己南下的那段時日。自己當時受凌大哥盡心照顧提攜,從他身上學得了俠客之風,處世之道,可說受益無窮。他想起此時與凌大哥卻已人鬼永隔,心中不禁一陣傷痛,暗想:「小三跟大哥是至親兄弟,他的哀慟怎會在我之下?唉,加上二哥和寶安的事,他若不借酒澆愁,只怕就要發瘋了。」

  他望著小三兒熟睡的臉,想起黑白兩道和官府中人都在追殺他,心中激動,下定決心:「這小子難得可以好好睡一覺,我定要保護他周全!」

  火光之下,趙觀注意到小三兒的面容和兩位哥哥頗為不同;凌比翼和凌雙飛面貌英挺,俊朗瀟灑,凌小三沒有哥哥的俊逸,容貌相形之下甚是平凡,眉目間卻多了一股近乎狂傲的豪氣。

  趙觀呆呆地望著他的臉,想起清召跟自己說過關於凌家兄弟的身世,心中一震:「凌二哥為何會受那修羅王誘惑控制,難道便是因為那賤人告訴了他真正的身世?唉,人的出身難道便如此重要?我趙觀至今不知生父是誰,還不是照樣過著?難道我爹是和尚,我就得出家,我爹是幫派人物,我就得加入幫派?凌大哥和二哥自幼被凌莊主撫養長大,又怎能因為他們的生父是個惡人,便背叛養父去做惡事?」

  又想:「唉,別人家裏的事,我又怎能管得這許多?二哥的事寶安自會處理,凌莊主和凌夫人也不會袖手旁觀。我得要照顧好小三兒,保護他平安,才對得起凌家和寶安妹妹。」他抱膝坐在火旁,心中思潮起伏,難以入眠。

  次日趙觀和凌昊天起程續向北行,中午在一個市集中打尖。凌昊天心情鬱結,愁眉不展,吃到一半便放下麵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們這般急急趕路,究竟要到何時何地方止?」

  趙觀知他向來豪爽高傲,受不了這等躲躲藏藏追追逃逃的日子,當下哈哈一笑,說道:「龍擱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不過是一時不得志罷了,天涯海角,自有我們落腳之處。一切隨緣便是,何必擔心?」

  凌昊天點了點頭,卻又不禁嘆了口氣,說道:「趙兄,回想當年跟你在蘇州喝酒的光景,那時無憂無慮,簡直不知世間有愁苦二字。誰曉得以往那般的心境,於今竟已無法再得?」

  趙觀也嘆了口氣,說道:「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年紀越大,責任負擔越重,苦痛煩惱越多,逼得我真想躲得遠遠地,圖個清靜。我以前看人出家,只道他們偷懶,不想好好盡責任過生活,現在才知道出家有出家的超脫,避世有避世的可貴。」

  凌昊天眼睛一亮,說道:「出家我是不成的,避世倒可以試試。」

  二人同時靜了下來,但聽隔壁桌的兩個馬販子高談闊論:「今年塞外的馬體壯毛鮮,到得明春,可以多買幾匹種馬回來,就怕價錢貴了。」「價錢肯定會貴的。養馬生意從沒有好過去年,來年看來也將不錯。」「可不是?我打算去玉門關外進一批馬來,聽說有人從阿剌伯進了大宛名種,就是不好馴服。我那兒的馬師年老的年老,受傷的受傷,正缺了好的馴馬人。你可知道甚麼馬師可以介紹麼?」「我那兒的馬師也馴不了大宛馬,摔傷了好幾個,沒人敢去碰。老兄若要進大宛馬,還是該早早尋訪高明馬師為妙。」

  凌昊天和趙觀對望一眼,相視而笑,一起站起身,向那兩個馬販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