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觀心中也甚是好奇,便走出帳篷,探頭向牛皮帳篷裏望去。卻見帳篷中坐著一個衣衫光潔的小男孩,翹著二郎腿,身後站了一個高瘦漢子,垂手而立,神態甚是恭敬,不知是這男孩的家僕還是甚麼。
趙觀心中甚覺奇怪,便走了進去,還未說話,小男孩已回過頭來望向他,便在那一霎間,趙觀只覺他的眼神極為熟悉,但又記不起何時曾見過這個小男孩。他呆了一下,才問道:「請問小公子貴姓大名,來自何處?」
小男孩兒卻只盯著他看,目光甚是奇特,趙觀被他看得心驚肉跳,暗想:「難道他是我前輩子認識的人,這輩子投胎轉世,又來找我了?」
過了好一陣,小男孩才終於開口了,說道:「趙大哥,你好。」這麼輕鬆平常的五個字,從這小男孩口中說出來,卻足足教趙觀大吃一驚,他定了定神,才道:「你也好。小公子,你怎麼識得我?」
小男孩道:「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來,趙大哥,我知道你最愛喝酒,特別帶了幾罈好酒請你品嚐。」轉頭見凌昊天站在帳篷外,招手道:「凌三哥,你也來吧。天下能跟趙大哥對飲的人,除了你還有誰?」
凌昊天和趙觀對望一眼,這小孩兒說話著實出人意料之外,口氣中似乎對兩人瞭若指掌,看來又不像有敵意。二人便進帳篷坐下了,小男孩讓身後那漢子取碗出來,自己倒了三碗酒,舉碗道:「請啊,請啊。」
凌趙二人仰頭喝乾了,卻是自釀的高粱酒,芬芳醇厚,酒味甚烈,小男孩只喝了一口,便咳嗽起來,卻是被酒嗆到了。
趙觀讚道:「小公子,這酒很好,是你自家裏釀的吧?多謝你千里迢迢給我送酒來。請問你貴姓大名?」
小男孩咳嗽了一陣,才緩過氣來,抬頭微微一笑,說道:「我姓陳,行三。」
凌昊天和趙觀頓時恍然大悟,撫掌大笑。凌昊天笑道:「原來你是阿生!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在襁褓裏呢。你這小娃子也長得這樣大了,怎麼鬼鬼祟祟的,明明認得我,起先卻要假裝不識?」
這小孩果然便是陳近雲的幼子陳浮生。他笑道:「我若在襁褓裏就能記得別人的長相,那可稱為神嬰啦。我原先也沒認出凌三哥,是見到趙大哥之後才想到的。」
趙觀這才明白他怎會有自己被認證為法王的詩句,那自是陳如真告訴她小弟的。他想起陳如真,心頭一暖,忙向陳浮生問起他二姊。
陳浮生嘆了口氣,說道:「不好,很不好。我二姊得了很重的病。她成日茶不思飯不想,整個人像是沒了魂似的,我爹媽都擔心得不得了。我問大姊二姊是怎麼回事,大姊說,這是一種治不好的病,叫做相思病。」
趙觀聽到這裏,心頭一跳,果然聽陳浮生續道:「我問大姊世上有沒有能治好這病的藥,她就給了我這張紙,要我出來找一位姓趙名觀的人,說世上只有這人能治好二姊的病。」
陳浮生年紀幼小,說起話來稚氣未脫,對男女感情更是一知半解,這番話卻說得再明白不過,凌昊天望向趙觀,趙觀臉上微紅,想起陳如真對自己的一番真摯情意,心中激動,嘴角不禁露出微笑。
便在此時,李彤禧探頭進來,笑道:「原來都是認識的人麼?這兒太擠,一塊到大帳篷裏去坐吧,羊肉還多著呢。」走上前來,攬住趙觀的手臂,見他臉色有異,低聲問道:「你怎麼啦?失魂落魄的。」
陳浮生抬頭向李彤禧上下打量,開口說道:「這位姊姊,你跟我姊夫男女有別,授受不親,怎麼一點規矩禮數都不懂?」
李彤禧一呆,沒想到這小孩兒竟敢直言訓斥自己,她是公主之尊,哪裏受過這般無禮對待?她臉一沉,說道:「這小孩子是誰,出言怎地如此無禮?」
陳浮生道:「我是關中陳家的三少爺,名叫浮生。我專程來此找我二姊夫,你又是誰了?是你先不守禮節,舉止輕浮,又怎能怪我出言無禮?」
趙觀聽陳浮生出言不遜,急得忙向他使眼色。李彤禧卻已動了火,秀眉豎起,側頭向趙觀瞪了一眼,說道:「你好啊!」回身出帳而去。
趙觀急道:「彤彤,你聽我說……」李彤禧卻頭也不回地去了。趙觀怎願令李彤禧不快,卻又不願在陳浮生面前傷了他二姊的心,正左右為難時,凌昊天已追了出去,自是要去幫朋友挽回這位惱怒的情人了。
李彤禧翻身上馬,在曠野中奔出良久,才停下馬來,坐倒在草地上,伸手拔起一叢叢的草向空中扔去。
凌昊天一直騎馬跟在她身後,見她停下,便也下馬,在她身旁坐下,靜默了一陣,才開口道:「公主,你後悔了麼?」
李彤禧咬著嘴唇,又扔出一把斷草,沒有回答。
凌昊天嘆了口氣,說道:「你原本就知道他是個輕薄多情的人。但他對你確實是真心的。」李彤禧搖頭道:「對我真心,對陳二姑娘也真心?」凌昊天道:「我不知道。」
李彤禧轉過頭來望著他,說道:「我若是對他真心,對你也真心,你說,這可能麼?你會相信麼?」凌昊天嘆了口氣不答。
李彤禧抬頭望向天際,過了良久,才道:「昊天,你跟他不同,你心裏始終只能有一個人。我知道他多情心軟,不忍心傷害別人,但我就是不知道,他對我到底有多少是出自心軟,多少是出自真心!」
凌昊天輕嘆一聲,他知道李彤禧是個敢愛敢恨的女人,一個能夠為了愛情而放棄公主高位,離開故國,千里跋涉前來相隨的女人,實是世間少見。他道:「李姑娘,趙觀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知道他是個值得信任的人。我們在大漠上住了將近兩年,他雖喜歡拈花惹草,卻從來不曾負心薄倖,對不起哪一位姑娘。他結下的情緣雖多,但我知道他從不會虛情假意,欺騙別人的感情。當年他盡力幫助你,本也是真心真意,不求回報。你若信不過他,又怎有勇氣離開朝鮮,來到這裏?」
李彤禧微微點頭,說道:「昊天,你說的我都知道,我也不是不相信他。那時我們陷入一個冰窖,瀕臨絕境,他將很多過去的事情都跟我說了,因此對於他之前結識的女子,他多情的性子,我原本就心裏有數。但我就是沒法寬解,沒法不生氣。」頓了一頓,又道:「昊天,多謝你追來勸解。」凌昊天道:「不須謝我,我只盼你心裏好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