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海絲毫不見外地走到櫃檯前,握著杯子的那隻手搭上檯面,製造了些許小聲響。
對方沒理他。
厲海咳了一聲,跟溫輕打招呼:「嗨~」
對方終於把視線從手錶上抬起來,看了他一眼,點點頭:「你是當場等貨還是預約取貨?」
「在這兒等。」
「那你去坐會兒吧,前面還有兩個號。」
「倆號要等多久啊?」
溫輕又看了他一眼,似乎還皺了下眉:「你不和我說話的話,應該不會太久。」
「好吧。」厲海把杯子裡的茶喝掉,杯子扔進垃圾桶,背著手在房間內踱步。
三層的維修間並不大,裡面孤零零的坐著個溫輕,等候區也只有厲海一個人,屋裡靜的能聽見鐘錶走時的聲音。
溫輕似乎是修好一隻表,坐直了身子轉了轉脖子,把修好的表放到盒子裡貼上標籤,又拿起下一隻表。
厲海覺得她這麼坐著也太乏味了,忍不住又跟她聊天。
「你們這裡是只修自家的表麼?別的牌子的可以拿來修麼?」
「可以。」溫輕低垂著眼瞼,說話能省就省,「貴。」
「哦。」厲海繼續沒話找話,「什麼表都能修麼?你都會修?」
溫輕停下手中的活,把右眼上戴著的放大鏡拿下來,似乎覺得厲海的問題有些好笑。
「你如果很無聊的話可以出去溜一圈,一小時後再回來取表。」
「我不無聊啊,這兒清靜,我在這兒等就好。」
厲海看出來溫輕是真不想聊天了,找了個小沙發坐著,雙手托著腮安靜等著。
等了二十多分鐘,忽然聽見溫輕按了下鈴,鈴聲清脆,厲海循著聲音看過去,溫輕聲音細細軟軟地說:「到你了。」
厲海把表拿過去,看她輕巧地用扳手旋開後蓋,剛想跟她描述一下這只表的「病情」,對方已經用塑料鑷子夾了片電池替換好,然後蓋好後蓋,看了一眼走時,調整好時間。
「好了。」她細長的胳膊伸出來,手背白的能看清每一條血管。
「這就好了?這麼快?」厲海接過表,錶針確實開始走動了。
「沒電了,沒什麼毛病。你下樓去簽個字就可以走了。」溫輕活動了一下胳膊,站起身,「需要我送你麼?」
「送我什麼?」厲海一愣,反應過來人家是要送客,囧然地笑了下,「不用送了。」
溫輕便不再客氣,又坐回了椅子裡:「慢走。」
厲海拿著表走到電梯口了,又折身回到溫輕面前。
「你有沒有什麼表姐妹或者侄女孫女之類的叫溫若昀啊?」
溫輕搖了搖頭:「不清楚。」
厲海又問:「你在江城上過學麼?」
溫輕這次遲疑了片刻,又搖頭。
厲海總覺得她和記憶中的那個高中師姐長得像,最後不死心地又問了句:「那你有沒有撞到腦子失憶過啊?」
溫輕這次噗嗤笑出來,笑完反應了一下好像不對勁,又對厲海板起臉來:「我的腦子沒有問題,如果厲先生總覺得看我面熟……」
「你怎麼知道我姓厲?」厲海打斷她。
溫輕隨手從桌子上抄起寫著客戶名字的檢修預約單,送到厲海面前:「厲海先生,我覺得我們中間可能有一個人得去看看腦子,但不是我。」
厲海盯著她的眼睛,說了句氣話:「把你工號告訴我,我要投訴!」
溫輕不慌不忙地撕下張便利貼,寫上自己的工號,搓火地遞給他:「厲先生請便。」
厲海輕佻地用食指和中指把預約單夾走,隨意地揣進了自己口袋裏,進了電梯才把那紙條窩成團,一出門就扔進了垃圾桶裡。
沒扔進去。
連垃圾桶都氣他。
厲海呼了口氣,走到垃圾桶旁邊把紙撿起來,扔之前又看了眼,看見右下角的落款「溫輕」,原來是這個輕字。
手機忽然響起來,他一驚,抬手扔掉了紙團,接起電話。
「海哥出來喝酒!」
厲海看了眼來電人的名字,直接掛斷了。
剛鑽進他媽那輛小轎車,電話又響,厲海這次沒掛斷,邊系安全帶邊聽電話:「有沒有點兒正事啊?」
「有有有!」對面男的說完似乎覺得自己太狗腿了,語氣又硬起來,「不是,找你出來喝酒還得正事啊?沒事不能出來玩?」
「不去,忙。」
「你忙什麼呢?」
「研究疊紙,下周要帶小孩玩。」
「我真……」那邊似乎是找不著合適的罵人詞彙,忽然笑起來,「聽我姐說你帶孩子帶的還挺好,幹嘛,打算當成終身事業啊?」
「奧黛麗,沒事我掛了啊。」
「別介,真有事,好事。」那邊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笑的猥瑣,「你來慢搖,我給你看個寶貝。」
厲海掛斷電話,開車回家。
手機第三次響,厲海好脾氣地又給了奧黛麗一次機會。
「別掛電話!現在來慢搖!我把你那輛吉普車弄回來了!」
輪胎因為急停發出與地面的摩擦聲,好在周圍車少,沒發生什麼事故。
厲海掉轉車頭,朝著那家叫慢搖的酒吧開去。
慢搖以前不叫這名,叫「蠻腰」,後來整改才改了名字。
慢搖的老闆奧黛麗也不叫這名,叫區德力。好些人不認識那個姓念歐,總唸成屈,唸得他名字像「區代理」。有陣子他頭髮長了扎丸子頭,被人說像《蒂凡尼早餐》裡的奧黛麗·赫本,這外號也就叫起來了。區德力比較了一番,覺得奧黛麗好歹比區代理洋氣點,也就隨著他們叫了。
到慢搖的時候才下午三點,正是太陽光照得人最懶的時候。
厲海在外面哐哐砸半開的捲簾門,裡頭探出個腦袋來,正是頭髮短了一些但依舊扎著揪兒的老闆。
捲簾門升起來,厲海彎腰鑽進去,門又降下來。
還沒到點,不營業。
和夜晚的昏暗曖昧不同,此時的酒吧大敞著天窗,明亮地晃眼。
沙發上歪坐著三個男的,都是厲海一起長大的哥們,見到他隨便打了個招呼,各玩各的手機。
「紐西蘭空運生蠔,鱈場蟹腳,藍貝青口,牡丹蝦,像拔蚌,長粒貢米。」奧黛麗端著個大鍋放到臨時拼起來的大桌子上,自賣自誇,「海哥你看我這鍋Paella怎麼樣?」
厲海拉開把椅子坐下,學著奧黛麗說話:「我覺得你這個帕丫丫不錯。」
沙發上坐著的男人都起身到桌前坐下,其中一個光頭先問了句:「就弄這麼鍋海鮮飯,非要把我們叫過來?」
光頭叫二光,昨晚通宵打牌來著,被奧黛麗喊過來的時候正在補覺。
奧黛麗連開五瓶酒,推到幾個人面前,舉起酒瓶跟他們敬酒:「叫哥幾個來是跟你們吃個散夥飯,我把慢搖盤出去了。」
「喲?」二光把酒瓶放下。
「從我大學畢業開蠻腰,到現在也有三年了,你們幾個白喝了我多少酒我就不跟你們計較了。不過我覺得總待在這酒吧也挺沒意思的,我想出去走走。」
厲海一皺眉:「走哪兒去啊?」
「去溫哥華讀書去,那邊中國人比外國人多,好混。」
奧黛麗笑得灑脫,這事全憑自己心意,他們當朋友的也沒什麼話好說,一起喝了酒吃了飯又聊了會兒天,酒吧到點營業了。
其他幾人還有事先回了,奧黛麗拉住厲海讓他坐酒吧醒醒酒:「你那大切在後面院裡,你要今天開回去麼?」
「我開我媽車來的。」厲海想了想,「你那起泡酒沒多少度數,我在這醒會兒酒,一會兒找個代駕一起開回去。」
酒吧生意不錯,一開門就來了不少客人。
厲海坐在個昏暗無人察覺的角落窩著,手裡拿著奧黛麗給他找來的A4紙疊小動物玩。
青蛙和兔子是他比較擅長的種類。
奧黛麗巡視了一圈就坐在他旁邊,捏著他疊的動物看:「手夠巧的啊。」
「我爸逼著練的。」
「噗——你爸可真是夠狠的,之前一分錢不給你,逼得你連車都賣了。」
「你花多少錢買回來的?過兩年我還你。」
奧黛麗擺擺手:「別那麼生分,這車轉了兩手了,沒幾個錢。再說我家老頭子見我要出去『用功』,甭提多高興了,零花錢給得足夠。」
「這店生意這麼好,你捨得賣?」
「舍不捨得的,反正我走了老頭子也不會來打理,還是賣了吧。」奧黛麗視線轉向門口,「喲,新東家來了,我去打個招呼,你接著玩你的小兔子吧。」
厲海抹黑在手裡來回折,看向坐在吧檯的新東家,竟然是下午才讓他去看腦子的那個人。
他把扁扁的兔子拿到嘴邊吹了口氣,提著兔子耳朵走到吧檯旁,往一身黑裙的溫輕旁一站,胖鼓鼓的兔子放到她面前,手托著腮問了句:「這麼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