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海從來沒有哪天這麼強烈地感受到雨天的愉悅。
要不是當著溫輕的面,他覺得他一定會每個水坑都踩水兩腳表示慶祝。
雖然下著暴雨,溫甜甜卻對他手裡抱著的滑板相當感興趣,提出了想滑一滑的要求。
溫輕剛要勸阻,厲海就同意了。
只是地上的水都蓋過板子了,在地面上滑根本不現實,划船的劃倒比較靠譜。
厲海牽著溫甜甜走上樓梯,在二層的平台上放下滑板,把溫甜甜抱上去。平台上沒多少積水,但極其狹小,根本不是走人的地方。
「甜甜,太危險了,等天晴了再滑!」溫輕站在平台底下仰頭喊著。
厲海看溫輕臉上都是雨水,那麼狼狽,可這麼仰著頭跟人說話的時候還是那麼好看。
他問溫甜甜:「你還想玩麼?」
甜甜遲疑地看著腳下,又看看溫輕,不確定地回答:「就玩一分鐘可以麼?」
「有什麼不可以的?」厲海握住她的手,腳踢了一下滑板後端,拉著溫甜甜快速從狹窄的平台上跑過去。
溫甜甜慌著地說不出話來,臉上的表情彷彿凝固了一樣,直到厲海帶她下了平台回到地面上才把張著的嘴閉上。
「好玩麼?」溫輕牽回她的手。
溫甜甜用力點頭,臉上帶著笑。
「玩過一次知道好玩就行了,等天氣好了再玩。」
溫輕總是這麼輕聲細語的講話,厲海可真喜歡聽。
雖然路面整體積水,但也有特別深和比較淺的區別。三人走著走著,遇到一片堪比小河程度的積水。溫輕把溫甜甜抱起來,打算趟過去,走到一半,只覺得手上一輕,厲海把甜甜拎走了。
再然後,腰上一緊,腳下一輕,自己也懸空了。
溫輕懵了,都沒顧得上反抗,就被厲海抱甜甜一樣給抱著趟過了水坑。
彷彿她也是他們幼兒園的一個小朋友,只是個子大了一圈而已。
過了那個坑,厲海非常君子的立馬鬆手把人放回地上,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大步走在前面領路。
溫甜甜在後面牽著溫輕的手,直到進了樓道,摘下雨披的帽子,揉揉小臉看著溫輕:「小姑奶奶,你的妝花了?」
厲海已經領先她們一層樓高,聽到這話忍不住放慢腳步,低著頭從樓梯扶手上往下看。
溫輕也擦擦臉:「沒有啊,我沒化妝。」
溫甜甜疑惑地指著她的腮:「沒涂腮紅麼?紅紅的……」
「太冷了,凍的。」溫輕轉移話題,「一會兒去到老師家裡要有禮貌,主動問好哦。」
「我知道,我認識園長奶奶的。」溫甜甜用力點頭。
厲海走到自家門前,掏鑰匙開門。
咦?鑰匙呢?
再一細想,剛才只顧著快點把人領回家,怕磨磨蹭蹭地溫輕改主意,忘記拿包了。
沒辦法,厲海只好按門鈴,聽著門內略顯沉重的腳步聲走近,知道是他爸來開門,努力做出一副嚴肅正經的樣子來。
門打開一半,厲爸爸就看清是厲海了,罵了句:「真拿自己當客人了!按什麼鈴,嚇我一跳!」
厲爸爸手裡揮著個鍋鏟,不知道又在研究什麼難吃的黑暗料理,腳步匆匆地開了門就要轉身回廚房。
溫甜甜沒見過厲爸爸,感覺他很凶,有些怯怯地打了聲招呼:「爺爺好。」
這一聲把厲爸爸給叫住了,才看見門外不只有兒子,厲海身後還跟著個年輕女人和小女孩。
溫輕隨著甜甜叫了一聲:「伯父好。」
「???」厲爸爸的鍋鏟彷彿無處安放般在空中劃拉了個大圓圈,迷茫地看向神情嚴肅到彷彿是帶著家眷來認親的厲海。
厲媽媽的聲音打破了這詭異的安靜:「誰來了呀,怎麼不進來?」
厲爸爸終於回過神來,把鍋鏟背到身後,問厲海:「這是?」
「幼兒園的小朋友和她家長,家裡鎖了開不了門,在咱家坐會兒。」厲海把早就準備好的理由連珠炮一般說完,拉著甜甜的手讓她們進屋。
溫甜甜剛進門就看見了厲媽媽,大聲喊了句:「園長媽媽!」
厲海家沒有小孩子穿的鞋子,找了個抹布給甜甜鞋底擦了擦就讓她穿著鞋進屋了,放她進屋之前還拉著她胳膊叮囑了句:「園長懷小寶寶了,你別衝撞她。」
「我知道!」溫甜甜點頭,「辰辰媽媽也懷小寶寶了,不能鬧她,但是可以輕輕摸摸肚子。」
厲媽媽沒想到家裡會突然來客人,批了件開衫從臥室出來,園裡小朋友她大都臉熟,聽溫甜甜自報家門以後就記起來她是誰,還跟厲爸爸小聲說了句:「南院溫有光家的。」
厲爸爸「哦」了一聲,已經把腰上的圍裙解下來了。因為又要當爸爸了,他對小孩子特別喜歡,找了個厲海的高達模型給她玩,又去廚房給她弄喝的。
厲海看了看溫甜甜手裡的玩具,他爸還算厚道,給她的是個最便宜的,壞了也就一點點心疼吧。
沒想到溫甜甜很懂事地把模型放回了桌子上,兩隻小手握著放在腿上,板板正正地坐在沙發上說:「媽媽不讓隨便玩別人的玩具。」
厲媽媽特別慈祥地摸摸她的腦袋,這才問溫輕:「你是甜甜的姐姐麼?」
「園長媽媽,是姑奶奶!她是我小姑奶奶!」甜甜搶答。
溫輕笑了下,簡單解釋了句:「我家輩分比較高。」
「哦哦,呵,好玩。」厲媽媽笑吟吟的,大概是跟孩子們在一起時間長了,看著就讓人有親近感。
沒說幾句話,厲爸爸端著餐盤過來,盤子上放了兩大杯綠色果汁:「來來,嘗嘗這個,青瓜雪梨汁,鮮榨的。」
厲媽媽看見溫輕和甜甜衣服上都有些被淋濕了,去屋裡翻找乾淨的大毛巾給她們擦水。她剛轉身,厲爸爸就小聲跟厲海抱怨:「你媽說想喝這個,我費勁買了切了榨了,她又說沒胃口不想喝了。我榨了兩瓶,還有些底你都喝了,別浪費了。」
厲海撇嘴,當著外人面,能不能給他留點尊嚴啊,他又不是垃圾回收站。
厲爸爸把裝著果汁的玻璃壺都給他拿了過來,似乎是懶得再多刷一個杯子,讓他就這麼直接用壺喝就可以了。
溫輕先用吸管喝了一口,喝完後稱讚道:「挺爽口的。」
厲爸爸驕傲地介紹自己的菜譜:「半根青瓜,一個梨,只加了一指厚的水,梨本身水就多,這個梨還特別甜。」
「老厲,新毛巾是放在上面的櫃子裡麼?」厲媽媽的聲音從臥室傳來,厲爸爸立刻停止介紹,進屋去幫厲媽媽找毛巾。
溫甜甜單純地吸了一大口,似乎是懷疑世界上竟然有如此難喝的東西,想吐,出於禮貌不能吐,強撐著嚥了下去,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小姑奶奶你騙人,這個根本不好喝。」
「我沒騙人,我說爽口,又沒說好喝。」溫輕抽了張餐巾紙給她擦嘴,讓她把還沒嚥下去的那半口吐了出來。
厲海覺得黃瓜汁能難喝到哪裡去,仰頭對著壺嘴喝了一口,差點噴出來。
他爸為什麼管苦瓜叫青瓜?這是什麼認知障礙?
為了替他爸挽回點顏面,厲海違心地說:「夏天喝點苦的,敗火。」
溫甜甜沒明白他的意思,以為他喜歡喝,滿心歡喜的把自己那杯苦瓜汁推到厲海面前,無辜地望著他。
厲海深吸一口氣,把溫甜甜用過的吸管拿出來,憋著氣把那杯苦到爆炸的一飲而盡。
溫甜甜立馬抽了很多張至今給他,怕他想吐。
厲海接過紙巾擦了下嘴,一股做氣,把溫輕的那杯也拿過來,同樣是抽掉吸管,直接用杯子一飲而盡。
溫輕詫異地看著他鼓腮吞嚥,覺得挺有趣。
厲媽媽終於找到了大毛巾,走到沙發邊遞給溫輕:「擦一擦,尤其是甜甜的頭髮,大人還好說,孩子容易感冒。」
溫輕站起來接過,客氣地道謝:「給您添麻煩了。」
「哪裡麻煩,哎喲,這大雨,才真是個大麻煩呢。小海,你給甜甜媽媽打電話問問情況,看要不要幫忙?」
「哎,好。」厲海應了,找到甜甜媽媽的電話,解釋了孩子在自己家。
厲媽媽把電話要過去,客套了幾句,又安撫她注意安全:「放心吧,甜甜在我這裡,我肯定不會冷著餓著她,你到家了也過來吃啊。」
掛了電話,已經把櫃子收拾回原樣的厲爸爸走出臥室,看到桌子上那兩杯小的都喝完了,只有厲海面前的果汁一動沒動,氣惱地訓厲海:「看人家都喝完了,你就搞特殊是吧?」
「不是,爸,我……我正要喝呢。」厲海不再辯解,當著他爸的面咕咚咕咚大口喝。
還是厲媽媽溫柔阻止了他:「你幹嘛像頭驢似的,慢慢喝,喝不下就算了。」
雖然對於「像驢」的描述不願意接受,但厲海非常感激她媽說不用喝了。
誰知厲媽媽又補了句:「給你留著,睡覺前再喝。」
「……謝謝媽。」
厲海無力地放下玻璃壺,只感覺苦瓜汁像是混進了血液一樣流遍全身,現在他連呼吸都是苦瓜味的……
額角有滴雨落到臉上,他抬起胳膊去擦,視野裡剛好能看見溫輕的臉,她好像是在笑。
溫輕在笑。
厲海下意識地嚥了口唾沫。
她笑的時候比不笑更好看,雖然這可能是加了單戀濾鏡,但,反正是很好看。
厲媽媽覺得自己老公做的菜實在難以拿來招待客人,打算親自下廚。厲海他爸怎麼可能勞累她,指揮著厲海去下廚。
厲海頗有一番雄心壯志在溫輕面前露兩手,可他會做的菜實在有限,一家三口都沒點亮廚藝技巧,向來都是吃食堂,吃食堂,吃夠食堂,去奶奶家蹭飯。
所以對著冰箱裡儲備不多的食材盯了半晌,厲海決定做一份西紅柿炒蛋、一份黃瓜炒蛋、一份洋蔥炒蛋。
炒蛋這麼好吃的東西,配什麼都是百搭。
就在他摩拳擦掌開始打蛋的時候,溫輕過來了。
她站在門口,語氣依舊疏離,說的話卻很動聽:「要我幫忙麼?」
「哪能讓客人動手,我爸媽知道要訓我的,你出去坐著吧。」
「……是他們說如果我會做飯的話就幫幫你的。」
瘋了,他爸媽怎麼這麼不懂事啊?
溫輕咳了一聲:「甜甜餓了,他們怕你做好飯不知道什麼時候了,還是我來吧。」
雖然這樣很不合適,但厲海發自內心的、全身每個細胞都熱烈地歡迎溫輕跟他一起做飯。這麼一方小小的天地,就他們兩個人,多愜意。
「有什麼食材麼?」
「冰箱裡的東西,能用的你隨便拿。」厲海把冰箱上下兩扇門都打開,任君挑選。
溫輕看了看,從冷凍櫃裡拿出只整雞,又從冷藏室拿了盒椰汁,也不像是商量:「做個椰汁□□。」
厲海腦子沒跟上嘴,禿嚕出來一句:「說雞不說吧我,文明你我……呃。」
溫輕冷清的眼神讓厲海頭皮發麻,伸手撓了撓後腦勺。
溫輕很輕微地皺了下鼻子:「你可真夠皮的。」
厲海呵呵一笑,把打在碗裡的雞蛋拿筷子攪勻。
雞肉解凍要很長時間,溫輕怕甜甜餓,開水龍頭用溫水沖洗了一會兒冷凍的雞,就把半硬的雞肉放在案板上,問了哪個是切肉的刀,開始拆雞。
厲海怕她費勁,主動放下手裡的碗,走到她身旁:「我來剁吧。」
「沒關係。」溫輕沒給他刀,很隨意的問了句,「其實我覺得挺奇怪的,你對我瞭解多少?怎麼就要追我啊?」
厲海小心翼翼地回頭看廚房玻璃門外面,他爸媽正陪甜甜下飛行棋,應該聽不見。
他清了清嗓子,否認:「我沒追你啊。」
「那你一天一封青蛙兔子是在幹嘛?」
「你玩過《陰陽師》麼?裡面有個角色叫呼啦呼啦山兔,我就是做個手辦找人展示一下。」
「為什麼找我展示?」
「我群發的,奧黛麗也有。」
溫輕看著厲海,聽他說些不著調的話,卻莫名地想笑。她把話題回到最開始那句:「你對我一無所知,有什麼好喜歡的呢?你多大?也就二十五吧?你知道我多大麼?」
厲海聽這話的意思,她好像是比自己年紀要大?而且她說的這麼嚴肅,難道大很多?
他試探著問:「應該沒超過三十吧?不過超過也沒關係,我不在乎年紀啊。」
剛才還雲淡風輕地溫輕,聽見這話很不淡定地用力剁了一刀,刀刃穿過雞肉甚至插到了案板上幾公分。
溫輕瞪他:「會聊天麼?什麼眼神兒啊?」
「不是,我不是看你臉猜,我是從你這儼然又要拒絶我的語氣推斷出來你可能有什麼顧慮。」厲海說了這麼長一句話都沒喘氣,接著又問,「那就不是比我大,比我小很多?多小啊?你不會還沒成年吧?那是不行,我可以等你兩年。」
溫輕似乎也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又一刀剁下去,案板抖了三抖,厲海卻一點不害怕。
「你如果不做飯的話,去陪甜甜玩吧,別在這裡添亂了。」
厲海往後退了一步,退到溫輕身後,穿過她的肩打開頭上的櫃子,拿了把木鏟出來。關門的時候另一隻手抬起來放在溫輕頭上方,替她擋著櫃門防止她撞到頭。
他把一大碗雞蛋先給炒了,等溫輕剁好雞肉空出案板來再去切菜,和熟雞蛋混著翻炒。
一炒菜,油煙味就大了,厲海打開抽油煙機,風箱嗡鳴的聲音使得廚房格外聒噪,和玻璃門外其樂融融的氛圍完全隔離開。
厲海試圖一隻手掂鍋,耍帥失敗,菜被掂到鍋外了。
溫輕看他手忙腳亂的關火擦桌子,似乎嘲笑他留在這裡就是添亂。
厲海羞惱地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扔,對上她淡定的眼神,又氣鼓鼓地去水池洗抹布,擰乾水放回原來的位置。
他盛好一盤菜,轉過身面對著溫輕:「你覺得我不瞭解你,那我可以先和你當朋友嘛,總要有個熟悉的過程對吧,比如你來我家吃飯,就會知道我番茄炒蛋做的還不錯。」
溫輕手裡拿了雙筷子,順勢夾了塊他端著盤子裡的炒蛋,嚼了兩下,吐到旁邊的垃圾桶裡,「鹽放多了,咸。」
厲海把盤子放下,滿腹委屈,他爸弄得那個苦瓜汁她都給面子說爽口,居然吐掉他辛辛苦苦炒的雞蛋!
我看她就是在為難我厲小海!
厲海憋著氣又打了個蛋,重新下鍋,稀釋一下原來那盤菜的鹹味。
等他再次裝盤並且不準備給溫輕試吃的時候,溫輕用電飯煲超快煮功能燉的那鍋椰汁雞已經出鍋了。
溫輕夾起一小塊雞肉,看了看色澤,送到厲海面前:「我不吃雞肉,你嘗嘗熟了沒?」
哼,剛才吐掉我雞蛋的時候態度怎麼沒這麼好!你不吃雞肉才讓我嘗,我就那麼隨你驅使麼?
下一秒,厲海張大嘴一口吞掉溫輕餵給他的雞肉,滿足地咀嚼著。
「嗯——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