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厲海他爸對他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溫柔父愛。
親自扶著坐上床,要他好好修養。
他打止疼針打得暈暈乎乎的,是有點兒想睡,剛躺下,他爸又端著鮮榨蔬菜汁進來了。
「西紅柿榨胡蘿蔔,以形補形啊,瞧這色兒,肯定補血。」
厲海確實流了不少血,那件染了好些血點子的白T被他爸直接扔垃圾桶裡了。
父愛如山,厲海接過蔬菜汁,明知肯定不會好喝到哪裡去,還是仰頭喝了大半瓶。
真的太難喝了,這種衝擊比上次的苦瓜汁還劇烈。
要不還是先斷絶一會兒父子關係,各過各的行不行?
眼看著厲海小心翼翼地把蔬菜汁放到了床頭櫃上,厲爸爸並沒有責令他喝完,反倒是坐在床邊,跟兒子談起心來。
「幾天換一次藥啊?把藥開了讓這邊診所的人來打針就行吧?」
「這周每天都得掛三個水,我明天去開了藥拿回來打。」
「好,讓小周開車送你去,我這幾天不用車。」
厲海不習慣他爸這麼和藹,咳了一聲,看看門外:「是不是一會兒有電視台的人要來採訪表彰我見義勇為?您這練習呢?」
「臭小子。」
「哎對對,您這樣比較像您。」
厲海他爸一會兒板臉一會兒無奈,最後把那半瓶蔬菜汁端走,讓他好好睡覺。
其實厲海知道,他爸只是看著凶,外加更年期脾氣不好,心還是挺軟的。
在家昏睡了不知多久,忽然聽見家裡來了不少人,厲海直覺是有人來看他,掀開被子爬起來,自己出了臥室門。
一開門,便吸引了客廳裡的注意:「喲,厲海醒了,是不是被我們吵醒的?」
外間坐了四五個人,都是孩子家長。
他睡覺睡得嗓子有些啞,頭也有些沉,坐到他爸身邊的一個小板凳上,喝了口水才開口:「睡得有點兒久了,幼兒園還好吧?」
「幼兒園沒事,保衛科會全天巡邏,還派了兩個人站崗保護。」厲媽媽跟兒子說明了白天的情況,「今天拿刀砍人的是食堂管剁肉的,說是老婆跟人跑了,孩子也不是他的,昨天通宵喝酒今天就下毒手了。」
「這算什麼?報復社會?」厲海想到如果今天他沒在,就那個男人的力氣,肯定要砍傷好多孩子。
一個男家長回答他:「放心,他精神鑒定沒問題,肯定輕饒不了他。」
「對了小海,其他在場的老師和家長已經去配合詢問過了,你這會兒醒了也得去補錄個口供。」
「好。」厲海打了個呵欠,揉了揉眼睛。
謝過了來看他的大哥大姐還有叔叔阿姨,把人都給送走,厲海他爸讓司機小周送他去警局。
雨已經停了,天邊甚至掛起來跨城的彩虹。
不知道溫輕能不能看見這麼好看的彩虹呢?
喜歡這種事太主觀了,根本沒法理性去控制,就像小孩子對玩具的執念,越是得不到,越心心唸唸。
溫輕不希望再見到他,厲海生氣又不甘。
還有些跟自己賭氣。
她也沒那麼好,何必非要眼巴巴地貼上去挨人家白眼呢?
車裡的電台在播時事新聞,厲海覺得煩躁,問了句:「周哥,能不能聽聽音樂啊?」
司機很配合地調了頻道,車廂裡立馬充斥著《我的祖國》大合唱。
厲海被自己唾沫嗆了下,自己動手找了張CD放進去,復古懷舊的旋律從音響飄出來。
他右手指頭在腿上輕點:「其實我爸喜歡搖滾,崔健那范兒的。」
司機笑了笑,誇了他一句:「聽說你的英勇事蹟了,可以,夠男人的。」
厲海聽這話受用,等司機不言語了,自己跟著CD哼小曲兒。
又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唉,怪傷感的。
我想對你講,但又難為情,多少話兒留在心上。
他倒是沒難為情,但是心上人不想聽他講。
錄完口供離開,厲海看天還不算黑,跟司機商量:「周哥,能送我去趟慢搖麼?就是以前區德力開的那個酒吧。」
司機抬抬下巴,示意他看車牌。
帶著紅標呢,不合適開去那種地方。
「你這手還傷著呢,也不能喝酒,等養好再出去玩吧?」
厲海聽進去司機的話了,老實地坐回車裡回家養傷。
今天來家裡看他的家長裡,有一個就是幹護士的,住在隔壁樓。
那個大姐特別熱心地每天上班前來給厲海扎針,這樣就不用厲海來回跑了。
無所事事養傷的厲海跟無所事事養胎的厲媽媽經常對坐著曬太陽,厲媽媽還會拿點兒文藝的書看看,厲海只能無聊地刷手機。
那天下午,厲媽媽忽然問他:「你以後打算幹什麼啊?」
「啊?這不是接你的班麼?」厲海放下手機,眯著眼看吊瓶還有多久打完,「我覺得在幼兒園待著挺有意思的,比以前輕鬆多了。」
「讓你去幼兒園,一是我這懷著孕體力跟不上;二是讓你跟孩子們在一起散散心,別總想以前的事,但小魏走了也快一年了,我知道你難過、愧疚、遺憾,我也和你一樣,可我和你爸都是自私的,我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直在過去走不出來。」
「媽,說什麼呢?怎麼就走不出來了?我這不是過得挺好的麼?」厲害咧著嘴笑了笑,看著吊瓶裡最後的藥液滴完,催促他媽,「媽,快給我拔了,我尿急。」
厲媽媽站起來給他把針頭拔了,看他風一樣躥進洗手間裡,眼裡滿是擔憂。
他總是這樣,裝著沒什麼事一樣,心裡有苦誰都不告訴。
關了洗手間的門,厲海站在洗手池前看鏡子,感覺自己這幾天臉有點兒腫。
他把左手的石膏拿下來,試著活動五指,像是五根胡蘿蔔。
厲海莫名有些煩躁,或許是因為厲媽媽提起了過去的事過去的人,他怎麼沒走出來呢?他不是大院幼兒園最受歡迎的男人嘛,那麼多孩子喜歡他,他看起來哪裡不高興不正常了?
五指被綁太久,指間總有種黏黏的感覺,讓人難受。
洗手間的門忽然被敲響,是厲媽媽覺得他在裡面待太久:「小海,是不是不方便啊?要我幫忙麼?」
厲海把門打開,一路哭笑不得:「媽,我都多大了。」
厲媽媽沒應腔,看著還有些傷感地抱著肚子回屋了。
厲海沒追上去,他覺得現在的心情不適合安慰人,大概生病的時候是會讓人情緒不好的。
他在客廳坐了好一會兒,敲了敲他媽臥室的門,說了聲:「媽,我出去溜躂溜躂。」
這麼說著,他也沒什麼目的地出了門,走著走著,發現自己居然就走到幼兒園來了。
門口站著兩個哨兵,應該是從大院正門那兒調來的。厲海跟門房大爺打了招呼進門,往院子裡走的時候看到鐵柵欄外面還有全副武裝的巡邏士兵,看起來真是戒備森嚴。
只是這緊張氣氛並沒有蔓延到房子裡面去,厲海進到樓裡的時候看見孩子們和往常沒什麼兩樣,還是傻嗨傻嗨的。
小朋友看見他來,都湊了過來。
小小班的小橘靠自己腿短頭大的優勢從人牆裡爬進內環,牢牢抓住了厲海的褲腿,指著他包的粽子一樣的手大喊:「幾頭!」
厲海單手把他抱起來,笑呵呵地:「喲,會說話了。」
小橘點點頭,炫耀自己為數不多的詞庫含量:「介個!幾頭!」
「厲老師,把孩子放下來,別傷著你手!」王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孩子們怕她,立馬散開了。
厲海把小橘放到地上,他記得那天王老師喊得聲音最大,好像還暈過去了。
他詢問了幾句王老師的身體情況,看孩子們都回到了教室,自己找了間活動室坐在最後一排,聽孩子們嘰哩哇啦地說話、唱歌。
一晃就到了日落西山,厲海覺得在幼兒園的時候,時間似乎總過得特別快。
他這幾天在家呆的悶了,不太想回去,送走孩子們以後給他爸打了個電話,佯裝有朋友請客吃飯,然後自己打車去了慢搖。
為什麼又去慢搖,而不是什麼快搖、慢滾的,厲海歸因為惰性。
懶得找新地方。
誰說他去慢搖就一定是看溫輕的呢。
他去老地方追憶和奧黛麗的深厚友誼不行麼?
到酒吧的時候,台上正在唱歌,換了個女歌手,也沒樂隊了,她自己弄了架電子琴伴奏。
女歌手聲音低低的,染著一頭桃紅色的頭髮,並不跟觀眾互動,自唱自的,想起什麼唱什麼,挺酷。
厲海看著搖晃的追光燈下那個歌手,越看越眼熟,終於發現原來那是小龍人。
她慵懶地唱著《夏天的風》,和那天囂張地摔著貓鞭子的小老闆判若兩人。
厲海喝著鹽味的氣泡水,喝了三罐。
得去趟廁所。
出來的時候在洗手池洗手,想著上次在這兒洗手,遇見了溫輕。
溫輕還拒絶了他。
不過這事兒不稀奇,溫輕哪次見他不拒絶才是稀罕事。
「喂。」有道聲音在背後響起。
厲海轉身,是小龍人。
不對,現在應該叫小桃紅了。
小桃紅姿勢輕佻地走到他面前,手按在水池檯子上,膝蓋幾乎碰到他的腿:「帥哥,我對你有印象。」
厲海清了清嗓子,往旁邊走了一步:「哦。」
「我叫趙暖陽。」
「我知道。」
「認識一下?」
「好的,認識了。」厲海不欲和她多說什麼,打算離開。
誰知道她笑著問了句:「總往我們這兒跑,你是看上溫輕了,喜歡人家是吧?」
自己那種小心思被拿出來取笑並不是件讓人愉悅的事情,厲海冷著臉,回了句「不喜歡」就要離開。
偏就那麼巧,一旁的衛生間門打開,溫輕從裡面走出來。
小桃紅一副看戲的樣子,追著洗手的溫輕問:「這是上次撿貓的那個是吧?挺帥的啊。」
厲海立在當場,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他很想抓著小桃紅的紅毛讓她再問一遍。
老子要重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