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底的一年半,溫輕學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沒法說是完全不後悔的,可也知道後悔沒什麼用,起碼她盡職盡責地完成了任務。
她最遺憾也最歡喜的,是最後跟厲海戀愛的那幾週,私心大於公幹,她說的每句「甜言蜜語」都是發自內心。
溫輕心裡對厲海有愧疚,雖然是不得已地利用了他一次又一次,來取得白姐的信任讓她能順利參與大老闆的圍剿,可她總想著等任務結束了,她會加倍對厲海好,比他對自己好一百倍一千倍,彌補自己曾經的冷言冷語和沒心沒肺。
她跟他躺在快捷酒店的床上時,怯怯又欣喜,埋首在他肩膀上,感覺幸福得有些不真實。
她拿著他送的糖紙鶴,欠了他七十九個吻,只想趕緊將壞人繩之以法,然後無憂無慮地談戀愛。
可生活總不讓人順心如意,抓捕任務順利結束後,她被隔離調查,調查的最後一天,她跟白姐見過一面,白姐看著神色疲憊,可依然淡定自若不見狼狽。
白姐恨恨地看著她,問了句:「就算我死了,你真以為你能好過?」
這話問得溫輕心裡慌亂,她也聽過一些前輩的事蹟,做過臥底的哪怕調離到偏遠的崗位,也總有被仇家追殺的,尤其是那些死刑減刑不到二十年就出來的罪犯,窮凶極惡,往往會拉個墊背的一起去死。
溫輕安慰自己,過十幾二十年,她樣子變了,身份變了,哪就那麼容易被找到。
可到底有些害怕,如果不是被限制跟外界通話,她真想跑去厲海面前哭一場,他那麼會安慰人,肯定能讓她不那麼害怕。
和白姐見完面,溫輕接到一個領導的電話,讓她去醫院複查,說甲狀腺有結節。
溫輕沒當回事,她執行任務前也做過全身檢查,當時也是說有個小結節,但醫生說比較常見,抽血查了甲功沒什麼大問題。
可領導欲言又止的語氣還是讓她感到一絲不尋常:「不只是結節,結節鈣化,這個,說不好,你先去醫院再做個檢查吧。」
溫輕在彩超室的床上躺下時,做彩超的年輕醫生在她脖子上只測了幾下就說了句「臥槽」,過了會兒又換了個年長的醫生來測,表情也很詫異,測完開了單子讓她去做強化CT。
報告單當天下午就出了,判斷是Ca,且有轉移跡象。
溫輕不識得那個字母,還以為是說結節的鈣化,拿去給診治的大夫看,大夫嘆了口氣:「甲癌。」
那一刻溫輕覺得天象是塌了一塊,重重地砸向她的頭頂,把她砸懵了。
她問大夫:「這個病和什麼有關?」
大夫也說不清:「綜合因素,飲食,環境,熬夜,心情,性格,這些都有可能,你得儘快做手術。」
溫輕茫然無措,原來的電話已經銷號了,手機裡存著厲海的號碼,可她卻不知道打過去該說什麼。
她是從江城抽調來的,這邊配合調查完就要回江城去。
原本她想跟厲海商量兩個人在哪裡工作,可現在她連打給他的勇氣都沒有。
或許這確實是她的性格缺陷,自從繼母生了弟弟以後,她最怕的就是給人添麻煩,總想著什麼事能自己做完最好。
何況她這次還不只是個小麻煩。
癌症,怎麼聽都是要投入巨大精力、財力去治的病,她不想拖累厲海。
辦理交接的那天,她在警局遇見了厲海,他站在過街長廊上笑著張開手臂,像是溫暖的陽光一樣。可她只覺得那笑容晃眼,晃得她想哭。
她跟他說了分手,說完便後悔了,她看見厲海難過離開的背影,想著自己為什麼不能自私一點兒?如果她真的活不成了,那活著的時候為什麼不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呢?
可也只是想想,她習慣了把話憋著,除了哭也沒什麼宣洩的辦法。
在一起又怎樣呢?活多久還說不準,治病多麻煩也不知道,未來還有潛在的被報復的可能性。
厲海那麼好,幹嘛要他跟自己一起受罪呢?
他就該開開心心、無憂無慮地活到長命百歲。
回到江城,報導之後局裡就給她安排了江城最好的醫院儘快安排手術。
知道她不想告知家裡,還讓兩個新入職的同事來照顧她。
她感覺自己像是個做了好事的英雄,只是晚上睡不著覺坐在床上哭的時候她又不想當這個英雄。
她有個盒子,裡面有厲海送她的紙青蛙,紙兔子,還有一隻糖紙鶴。
她把兔子吹得鼓鼓的,再放了氣壓平放好。吹得次數多了,紙兔子不夠結實,摺痕的位置破了,再也鼓不起來。
她攥著破兔子撇嘴,哭都哭不出來。
主治醫生一直寬慰她,說她得的是預後最好的□□狀癌,治癒率很高,好好調養活到孫子上大學沒問題。
可癌症兩個字就像個鐵球壓在心口,總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時常會想厲海,想他過得好,又想他過得不那麼好。想讓他哪怕是怨恨自己,也能記得自己久一點。
她有幾次想給厲海打個電話,不說話就掛斷,可又自嘲何必呢,還是讓他安生點兒吧。
只是沒想到,會在江城再遇見他。更沒想到他的舅媽會跟自己是一個病房的病人。
他裝作不認識自己只是淡淡打招呼的時候她心裡酸,但也知道都是自己找的,如果有人這麼翻來覆去地糟蹋自己的愛,她大概早就提刀去砍人了。
可他偏偏又要認領了她家屬的位置,在她手術前後幫忙照應。
他是要去憑感動中國人物麼?那麼善良幹嘛?
他越好,她越喜歡,越喜歡,越不敢耽誤了他。
溫輕有一點點自卑,她現在這樣,真的是個大麻煩。她在洗手間照鏡子的時候都不願意多看兩眼自己腫的像豬頭一樣的臉,更不想厲海看見她這個模樣。
她希望中的,是厲海永遠記得初初心動時她的樣子,然後在記憶裡不斷美化加深,越是沒在一起越是忘不掉。
而不是現在這樣給她放血倒尿,拿濕毛巾乾洗她那一股汗臭味的短髮。
她依舊喜歡他,帶著些感激,也帶著愧疚。
厲海是她見過的最好的男人,這話主觀了些,可她真的是這麼想的,共患難過的情誼,今後不論她再遇到誰,嫁給誰,都是沒法比的。
出院前醫生跟她說手術很成功,颳得很乾淨,但還是要每月複查,不排除有癌細胞已經轉移到別的地方的可能。又說要做輕碘的放射治療:「到時候做完了,你就找個賓館住兩週,儘量別跟家人尤其是小孩接觸,輻射挺強的。」
「我要天天待在房間裡麼?」
「也不用,可以出去轉轉,但是別跟人近距離接觸就好。」
溫輕聽完,感覺自己像是個怪物,別人連碰都不能碰她的。
她心裡有些委屈,面上的表情也顯得鬱鬱。
醫生又安慰她:「你現在甲狀腺切除了,需要每天吃優甲樂,情緒……可能也會比較低落,這是甲減的正常表現,你多鍛鍊,找點感興趣的事情去做,積極樂觀些,有助於治療。」
溫輕點頭,這種道理她何嘗不知道,只是性格一旦養成,也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或許是因為激素水平紊亂,她能明顯感覺到自己情緒的反覆,一時想跟厲海和好,想著和他在一起或許自己會好一些;一時又覺得自私,而且總覺得厲海現在對著她和對他舅媽的溫柔沒有區別,他可能對自己已經沒感情了,不該去道德綁架他跟自己在一起。
越是這樣反覆的時候,她越不敢跟厲海說話。
她怕他會厭煩自己。
出了院,和厲海住同一個小區,他替她選了個自己對面的房子。她只要站在陽台上,就能看見他的臥室。
這好,也不好。
她看見了他臥室裡的女人,儘管後來厲海解釋了只是他的助理,沒什麼別的關係。可溫輕還是自己在家難受了一天。
厲海身邊從來不缺年輕漂亮的女孩,之前的那個幼兒園老師是,現在這個也是。
溫輕其實從來沒想通過厲海喜歡自己什麼,他那樣的性子,怎麼看都是跟這種活潑可愛的女孩子更配,而不是她這樣的,總把他一顆真心□□成渣還要讓他操心的人。
想來想去,或許他看上的也只是自己的臉了。
可現在自己連這點優勢都沒了,聽說光是脖子消腫就得小半年,誰會對著一隻豬頭動感情呢?
心裡有兩個自己進行拉鋸戰,一個拚命說這病不是絶症跟厲海在一起也不是害人;一個冷酷打擊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別把厲海對自己的最後一點溫柔也磋磨沒了。
厲海如約出現在她的新租房裡幫忙幹活,那麼重的一箱書,他單手就能放到最頂上的櫥裡。
她記得小時候,媽媽還沒離開的時候,爸爸也是這樣一隻手就能抬很重很重的東西。
溫輕發現自己沒想像中那麼堅強,她不喜歡給人添麻煩,是因為她怕給人添了麻煩別人就會疏遠她離開她。可如果這人已經離開了,她做得再好也沒用了。
她輕狂地開口,讓厲海等等自己,可他反問自己等什麼的時候,她又不知道說什麼了。
越是珍視的喜歡,越想留一份尊嚴。
直到他離開後又打來的那通電話,讓她徹底扔了這點兒尊嚴。
她還是很喜歡他,她想讓他等等,別現在就不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