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年輕的女孩大抵都會有一段或兩段失敗的情感經歷,或親情或愛情,終是不能圓滿。原野,就是周嘉魚曾經青春時代那個有始無終的標志性人物。無關老套的父母逼迫的橋段,無端愛與不愛這樣抽象的話題,在那段周嘉魚全身心投入的戀情裡,她敗給了自己最不曾想象過的虛偽現實。
兩個人相識是在周嘉魚大二的時候,彼時在上海b大上學的周嘉魚被作為主辦方的學校抽中跟著師哥師姐去觀摩一場國際藝術展覽,所謂觀摩,就是當苦力,負責給國內外前來參觀的人充當志願者。展廳分為很多個主題,周嘉魚一上午要應付近百人的問路,要忙前忙後處理各種各樣想象不到的突發事件。那個時候她人年紀小,充滿了活力和幹勁。師哥師姐懶得做的,只要一聲小魚兒,什麼都能辦的妥當。
臨近午休的時候,忽然有一位加拿大人指著一幅畫作向角落裡喝水的周嘉魚詢問,是否知道這幅畫的來歷?按照常理來說,每一幅作品下都有中英文的背景解說,可是這幅不一樣,深色木質畫框卻連下一個字兒都沒有。周嘉魚盯著畫上那個消瘦扭曲的人像,張了張嘴,腦中一點相關信息都沒有。
她胸前帶的是學校的標牌,作為志願者無法讓尋求幫助的人問題得到解決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她微紅著臉,企圖尋找同校學長的幫助,正當一籌莫展的時候,身後響起一道愉悅年輕的男聲。
「這幅畫叫《巴黎的春天》,創作者在法國這樣一個浪漫之都的背景下,企圖通過乞丐的饑餓和貧瘠從另一面讓大家了解光鮮背後的無奈和丑惡,是近年作品,畫作整體采用大片顏色撞擊來表述事物的兩面性,是具象派中難得一見的新式作品。」
那人英文講的流暢,周嘉魚驚愕回頭,一個年齡相仿的男生穿著一件最普通不過的藍格襯衫,正站在她與加拿大人的不遠處,禮貌的微笑著。
他走近了幾步,看著加拿大人,聲音輕快。「先生,這幅畫在三個月前,已經在拍賣行拍到了一百八十萬。是很棒的作品。」
加拿大人沖著男生豎起大拇指,用相機從幾個角度拍下這幅畫,同周嘉魚和他鞠躬道別。
男生胸前帶的是c大校徽,雙手自然的擱在兩側的牛仔褲袋裡,依然欣賞的注視著那幅畫。
「呃……不好意思。」周嘉魚試圖上前和男生打招呼,向他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你是c大的嗎?謝謝你來解圍,不然真的要丟臉了。」
男生簡短的嗯了一聲,擺了擺手表示不在意。
周嘉魚踟躕了一會兒,本打算走,可是話在心裡實在難受。「對不起,我可以問一下為什麼所有作品中只有這幅沒有注解嗎?作者是誰呢?」
周圍展出的畫作大都是國內外知名的畫家,每一幅下面也都有作者簡介,周嘉魚覺得奇怪,不禁想打聽清楚,以免再出現這樣讓自己措手不及的事情。
男生聽聞終於扭過頭好整以暇的打量她,目光帶著興味。「當然沒有注解,因為,作者是我。」
「啊?」周嘉魚吃了一驚,「你……」
男生桀驁的笑了起來,把手指放到嘴邊。「噓——」
「要是被發現我就死定了。」他指著角落裡蒙著黑布被藏起來的畫作,「我該謝謝你才是。」
展廳門口似乎有人在喊他,男生轉身欲走,周嘉魚站在原地低下聲音緊張的問他。「那它真的拍賣了一百八十萬?」
男生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回頭沖她眨著眼。「當然沒有,我隨口說的,你保密。將來要是真賣了我分你一半。」
他一邊往前跑一邊朝她揮舞著手臂,雙手合十作拜托狀,身上的藍格襯衫在布滿陽光的展廳裡格外耀眼。
十九歲的周嘉魚站在那幅畫前,心跳的飛快。
當晚藝術展覽順利落幕,c大與b大進行聯誼,所有參與此次展會的同學不分系別不分學校,在露天的大排檔裡盡情談笑,氣氛嘈雜鼎沸。
周嘉魚和同校的學長坐在一起,拿著冰鎮的啤酒碰杯,身後有人碰她的肩膀。她轉頭,中午見過的那個男孩子手裡舉著和她同樣的玻璃杯,沖她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嗨!」
在露天的大排檔裡,煙熏火燎的燒烤氣息裡,在彼此口中苦澀冰涼的啤酒味道中,b大漂亮高挑的音樂才女周嘉魚被大家起哄著,與c大美院的不羈才子進行了人生中第一次的牽手和擁抱。
戀情就這麼順理成章的開始了。
原野和周嘉魚一個在上海,一個在北京,每天保持著兩通電話的頻率進行溝通,周嘉魚從小生活獨立,哪怕對待男朋友也沒有絲毫粘人,而對於原野這樣一個天生桀驁不馴自命甚高的男生來說,周嘉魚這種灑脫的態度恰好是他十分喜歡的。
有的時候逢上周末,周嘉魚會背了琴去c大看他。在原野的畫室裡,她坐在畫室的一角安靜練琴,他站在她不遠的地方嘴角含笑,拿筆塗抹。到了長假期,原野帶著她去寫生去爬山去滑雪去蹦極,他待周嘉魚溫柔尊重,從來不曾有過輕薄行為,這一切,都讓自小情感缺失的周嘉魚覺得生活對她也並不苛刻。
偶爾有空,周嘉魚也會帶著原野和家裡的發小朋友一起吃飯,她大方的牽著原野的手,把他介紹給自己最信任的親友。
都說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永遠是你的同性,這話用在男人身上也不例外。紀珩東第一次見到原野的時候,就私下裡跟周嘉魚說,魚兒唉,這男的跟你不合適。江北辰跟周嘉魚碰杯,言辭懇切,魚兒,這男的身上別的我沒看見,重名利那個勁兒可比我這生意人來的都重。後來戰騁從荒山裡訓練歸來也瞧見過一次,尋思了半天跟周嘉魚說,這男的不行,比王謹騫還嘰歪,你容易吃虧。
周嘉魚那時候一根筋,也認死了原野。在她的意識裡,原野雖然孑然一身,但是他那個午後帶給她那個笑容,言談間那種自信,是別人不曾有過的。她指著一眾朋友言之鑿鑿,我告兒你們,原野他有才華,有你們這些俗人沒有的東西,少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
在周嘉魚這話沒說多久,她就迎來了戀愛中與原野第一次戰爭。
原野是單親,媽媽去世的早,家裡只留下一個嗜酒成性熱愛搓麻的爸爸。畫畫本身就是個燒錢的行當,何況是在c大這樣的國內名校,周嘉魚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多少有一些了解,於是常常背著他買好了畫筆和畫布快遞送到他的畫室。
起初原野接受的很別扭,為此也跟周嘉魚生了幾回氣。周嘉魚不放在心上,只打著哈哈說今後你賣畫賺了錢還給我就好了。久而久之,原野在物質這方面,對周嘉魚就形成了一種依賴。
周嘉魚的家庭是她一直避而不談的話題,有時候原野問起過,雖然她回答的不明朗,但是原野也依稀能感覺到周嘉魚是個不一般的女孩,加上之前幾次介紹朋友給他認識,那一桌子的人無論是穿戴還是言談,皆是不可小覷的。於是原野自然而然,就把主意打到了周嘉魚的身上。
轉眼就到了畢業的時候,畢業前夕,他特地坐飛機到周嘉魚的學校,張口就要兩百萬。
周嘉魚懵了,詫異問他。「你要那麼多錢做什麼?不是有一家廣告公司想聘請你做畫師嗎?」
那個時候的原野一心只想做出名的畫家,辦一場專屬於自己的作品展覽。他憤然辯解,「我有才華有本事,憑什麼要給別人打工?嘉魚,將來我們在一起是要結婚生子的,我就拿著那麼一點微薄的工資怎麼養活你?」
周嘉魚覺得不可思議,試圖和他講道理。「我們可以一邊工作一邊籌劃展覽的事情,現在畫家這麼多,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成名的,你看看畢加索,看看梵高……」
「夠了!」原野打斷她,情緒激動。「你要等到我死了嗎?那個時候我的畫就算再值錢我也不知道了!」
周嘉魚自知比喻不對,慌忙跟他道歉。「可是我現在也沒有那麼多的錢啊………」
「你拎得起那麼好的包,養得起別人不要的聾啞孩子,就不能拿出一筆錢讓你男朋友開個畫展?周嘉魚,我連展廳都租下來了。再說了,你不是還有那麼多有錢的朋友嗎?借一點就這麼難?」
周嘉魚看著原野熟悉又陌生的那張臉,神情凜然。
那一次,兩個人整整一個月沒聯系。後來,周嘉魚從寢室摔倒住院,期間給他打了好多個電話發了好多條信息,可是直到他卻一直沒回。再後來,她被接回北京家裡,想著找他好好談一談。可是沒想到,卻看到他坐在另一個女孩的跑車上呼嘯而去的樣子。
至此,周嘉魚大學畢業的那個夏天,這段貫穿她大學始末的戀情,徹底告終。
如今看著c大校園美術廳張貼的那幅面孔,也不知是心中那些模糊的恨意還是對過去僅存的回憶,周嘉魚竟鬼使神差的就走了進去。
展廳空曠,冷氣開的很足。一進去就有刺鼻生硬的的油漆味道,地上鋪著厚厚的泡沫紙,有工人在搬運著即將進行展覽的畫作,他們動作小心,生怕破了這藝術品分毫。
在大廳的正前方,那幅《巴黎的春天》被擺在最顯眼的位置,許是年頭長久,顏色相比幾年前的那幅陳舊了很多。
周嘉魚站在來回穿梭的搬運工中,像個異類。
在她身後,有穿著淺色襯衫米色休閒長褲的男人輕輕抱住她,聲音繾倦。
「嘉魚,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