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魚去了之前一直住著的公寓,短短一兩個月的時間,打開門一陣濃重的灰塵撲面而來,小公寓還保持著之前狼狽的樣子,原本鋪在茶幾下的地毯一踏上去,就有白色的粉塵在腳邊炸開。
周嘉魚默默的歎了口氣,卷起袖子開始清理起來。
這棟小房子給她的記憶談不上多深刻,但是卻一直也是周嘉魚心裡一處安穩的容身之所。屋子裡的每處裝飾都是用了些心思的,連拖鞋毛巾這樣的小東西也是當初自己逛了很多家店鋪去挑的,在還沒認識王謹騫之前,她曾經覺得這裡,是要陪著自己一輩子的。
想到王謹騫,周嘉魚忽然沉默下來。
之前拜托了閆震幫忙查清楚這件事,王謹騫既然去了就不可能不知道始作俑者到底是誰,雷晚也好原野也好,可是他都已經知道了,又何必騙自己。
其實在原野那裡知道事情大概以後她有一瞬間的沖動是想去找他的,她想和他問清楚,可是冷靜下來想想,似乎這種行為並不明智,她如果去了,對王謹騫來說更像是一種不信任的質問。
一個人越沉默安靜下來的時候,她的內心就矛盾。
周嘉魚有點開始後悔去見原野了,後悔自己太過輕信別人,今天和原野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都讓她陷入了一種自責的狀態裡。
如果說,在原野剛剛回校舉辦畫展的那次相見裡,她對他有不甘,有憤怒,有被拋棄之後長久難以平復激烈恨意。可是這一次再見到原野,周嘉魚心裡全都是厭惡和懊悔,她也想不通一個已經和自己分開這麼久的男人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打擾她的生活,越這樣想,她對王謹騫的情感就多一分深刻與歉疚。
小公寓雖說不大,可是要真正收拾起來也還是要費些功夫的,周嘉魚把一些要帶走的東西整理出了一個箱子,剩下的老舊物品重新裝好打算叫家政的人來拿走。
家政的李阿姨跟周嘉魚很熟,當初這個房子還是她幫著聯系買的,她一進屋,就眉開眼笑的。
「小周啊,這麼快都收拾好了?我還跟人家說下周交房呢。」
周嘉魚踟躇了一會兒,抱歉的對李阿姨說道。「阿姨,這個房子我不想賣了,麻煩您跟對方說一下,違約金我會一分不少的賠償給他。」
李阿姨詫異,有些不滿。「都說好了怎麼就不賣了呢?人家那小兩口也急等著這房子結婚呢,這是我表姐的孩子都是親戚,要是價錢的問題你就跟阿姨說,不要不好意思,阿姨去幫你談。」
「不是不是。」周嘉魚慌忙否認,她回頭看著整理乾乾淨淨的小公寓,「是我不捨得。」
「這房子雖然不大可是也住了幾年了,冷不丁就這麼賣掉心裡真的不舒服,真的不是錢的問題,這樣忽然改決定的確是我的責任,您跟對方說,定金我雙倍返還好嗎?」
這屬於學區房,當初周嘉魚想賣掉它完全是出了事之後心裡有陰影想及時處理掉,正好李阿姨這邊有買主,是一對兒年輕的夫婦想為了自己將來的寶寶做打算,聽說這套房子要賣很誠懇的找了周嘉魚。
新婚甜蜜的夫妻,談到未來的時候眼中那種幸福怎麼也藏不住,周嘉魚知曉他們這一代的年輕人在沒有背景沒有強大的物質支撐下能走到這一步有多艱難,所以價錢談到了一個很低的位置她就同意了,對方怕她反悔,還特地交了五萬定金。
李阿姨一聽說雙倍的違約金,心裡鬆動了。「你不再考慮考慮了?」
「不考慮了,真的不賣了。」
房子哪裡都有,只不過周嘉魚一個女孩住的乾淨,裝修溫馨,更容易讓人選擇,不過畢竟是雙倍的違約金還是她主動提出來的,也不好再堅持。
李阿姨惋惜的繞屋子裡走了一圈,「那行吧,不過小周……你看那錢?」
「我明天就打到他們的賬戶裡,您放心。」
李阿姨臉上又露出了笑模樣,搓了搓手。「那成了,你門口放的這些東西我這就讓人給你搬下去,是不是都不要了。」
「是。」周嘉魚點頭,目光瞥到客廳正中央掛著的那副巨大的油畫,她叫住李阿姨。「麻煩幫我把這個也處理掉吧。」
她踩到電視矮櫃上,有點吃力的把那幅畫摘下來,畫上的少女一身白紗繞身,低垂著眉眼拉琴的樣子安靜而美好。
李阿姨不懂藝術,但是依稀也看出來這畫上的人八成畫的就是周嘉魚,她接過來端詳了一會兒。「這畫的是你吧,怪好看的,扔了多可惜啊。」
周嘉魚拍了拍手上的灰,「時間太長顏色都褪掉了,幫我扔掉吧。」
「哎,行。」李阿姨把畫拿出去吩咐來搬東西的工人,尖細的嗓門在走廊裡十分響亮。「來把這畫拿到咱們辦公室去,空出來那牆光禿禿的正好拿它擋擋。」
說完,她從外頭探進一只手來關門,臨走不忘沖著周嘉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別介意啊,扔了也是扔了,不如拿到我們那兒去當個洋擺設。」
「沒關系的。」周嘉魚擺擺手,順勢關上了公寓的門。
砰的一聲門響,周嘉魚坐在地上空洞的看著牆壁上那一塊和其他位置顏色不同的地方,心裡某個地方像是忽然得到了解脫。
離開公寓之後,周嘉魚在街上開著車兜兜轉轉,一時不知道去哪兒,也不知是怎麼了,她現在特別特別想見到王謹騫。
像是心有靈犀一樣,放在副駕駛的電話忽然響起來。
王謹騫從車上下來,一只手拿著手機,一只手搭著外套,步履匆匆的往機場大廳走。「臨時出個差,下午怕你午睡沒給你打電話,今天晚上我不回了你自己在家小心。」
周嘉魚神色一滯,「你現在在哪?」
「深圳。」王謹騫接過江衡手裡的通行證,抿唇示意他往裡走。
「香港那邊有急事要處理,我就待一個晚上,明天就回去。」
周嘉魚沒由來一陣心慌,一種特別不好的預感讓她沒了心思開車,乾脆停在路邊。她趴在方向盤上,感覺自己頭暈目眩的。「王謹騫,我明天學校就要開學了,第一天查的嚴可能要住宿捨,你回來的時候我也許會不在家。」
王謹騫腳步一停,「這麼快?」
今天走的急,他倒是把她開學的事兒給忘了。
馬上要過關了,安檢人員示意王謹騫的電話,江衡上前提醒,「王總?」
聽到那邊有人叫他,周嘉魚催他快掛掉電話。「那就這樣吧,你先忙你的,到了香港不方便的話給我發個消息就行。」
王謹騫皺眉,「我明天爭取早點回來去學校找你,電話聯系。」
「好,你注意安全。」
周嘉魚回頭看著窗外快要暗下來的天色,忽的緊張喊了他一聲。「王謹騫?」
王謹騫一直在等她掛掉電話,手機壓根就沒離開耳邊,他迅速應了一聲兒,「怎麼了?」
周嘉魚鬆了口氣,重重的靠在椅背上。「沒什麼,等你明天回來,我有事要跟你說,一定記得回來給我打電話啊。」
安檢已經到了這裡,王謹騫來不及多問,答應下來就掛了電話。
這次隨行香港的只有江衡和王謹騫,為的是和香港那邊的一家食品公司談股票上市之後的托管交易,過關之後有車子來接,約好的談判地址是在對方老板的家裡,位於太平山上的半山別墅裡。
車子繞著環路一點一點上行,江衡拿著pad坐在老板身邊查看日程,「王總,明天下午三點的機票行嗎?」
王謹騫單手支在門邊的扶手上正在認真看一份文件,他斂眉想了想,「再早一點吧。」
明早有一個簽署合作儀式,看來這位是想儀式結束以後連個自己放鬆購物的時間都不給啊……
一說起簽署儀式江衡倒是想起來了,「王總,您讓我聯系港交所趙監理的事情已經辦好了,約在十點,就在您的酒店。」
聯系港交所那邊的人王謹騫特地交代了這是他的私事,江衡跟著王謹騫有一段時間了,就算他不說,他也能猜到八成是和台灣那家藝術公司有關系。
江衡欲言又止。「聽說雷氏雷老爺子的狀況不太好,都已經搶救三次了……」
王謹騫終於抬眼,「江衡,你入這行多久了?」
「今天是第三年了。」
「三年時間都沒讓你明白忌善行止這個道理,看來你真的有必要考慮一下到底要不要繼續從事這個行業了。」
江衡自知失言,連連道歉。「對不起王總,是我話多了。」
王謹騫笑了笑,重新低頭去看文件,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是不是對我這樣的老板,挺失望的。」
他從上衣口袋裡抽/出隨身的鋼筆,刷刷在上頭標注些什麼。「一個沒什麼人情味從早到晚都在隨心所欲的老板,的確,不是一個很理想的領導者。」
王謹騫第一次跟自己這樣說話,江衡嚴肅緊張起來。「沒有王總,您一直做的很好,大家也都很敬佩您,自從您來投行以後我們的業績比之前一年都要多,大家每天都過得很充實也很有戰斗力,您千萬別這麼說,我說的是真的,王總……」
王謹騫輕鬆的把筆扣好扔在旁邊的座椅上,悶聲笑了出來。「嚇成這樣?」
「我是想說就算你們覺得我真的不夠好,那也沒辦法,誰讓你們攤上我了呢。」
江衡鬆了一口氣,實誠的小伙子被王謹騫這番話嚇出了一腦門汗。
車子平穩的往山上駛去,王謹騫靠在後面閉目養神,車廂氣氛靜謐。過了一會兒,一把低沉醇厚的嗓音毫無預兆的響了起來。
「有些時候不是我們想去主動攻擊別人來獲取一些回報和收益,而是要通過這種手段來警告別人,江助理,在這個圈子,我們大多數時間是不能拿著生活的道理來衡量事情的對錯與好壞,你要是想在這裡立足,就不得不摒棄很多一直引以為傲的做人准則,也包括……」
「你的良心。」
瞬息萬變的資本市場上,你每多一分仁慈,就會把傷害自己的武器往身邊推進一分。
江衡似懂非懂,「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個道理我懂,可是王總,我們也並不是為了收益或者回報啊,雷氏與我們本來就是……」
王謹騫無奈歎息,「江衡,早晚有一天你會知道,你曾經學的這些術語本領和並購手段不僅僅是為了錢,最重要的,是為了保護你自己和身邊的人。」
「其實這種行為和動物世界裡的弱肉強食沒什麼區別,站在陌生人和那些雷氏員工股民的角度來看,我們就是惡意的,但是站在整個市場上來看,站在我的角度來看,這就是再正常不過的結果。」
「我要對付的不是躺在病床上的雷榮華,而是要他們知道,雷家,得為自己曾經的無知行為付出代價。」
這種無知行為,恰恰是比損失金錢利益更不能讓人容忍的做法。
車子行駛至別墅大門,王謹騫系好西裝上第二粒紐扣下車,又恢復了人前執行官先生倨傲淡漠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