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周景平是參加完一個會臨時決意過來的,杜長遇聽說他要去cbd那個挺出名的大廈時還小小的驚訝了一下,周景平生活規律,常年是家裡和辦公大樓兩點一線的生活,甚少來這種年輕人朝九晚五的地方。

周景平也不瞞他,惆悵的歎了口氣。「女兒出了點事,我臨時開個小差。」

杜長遇跟了他五六年,也不算是生人,周家的情況他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心裡跟明鏡兒一樣,周書記一共兩個女兒,可是能讓他這麼著急上火的,除了跟先前妻子生的那個,再沒有別人了。

對周嘉魚杜長遇也不陌生,平常這爺倆礙面子誰也不理誰,周景平但凡有什麼東西要給周嘉魚或者有什麼事兒要囑咐她,大多是杜長遇來回跑腿辦的。

那時候周嘉魚還在上大學,也剛剛談戀愛,她一個人在上海周景平總是不放心,又不好拉下臉來直接說惦記她,只能派杜長遇在周末常常從北京過去看她。

為此,周景平還曾經動過讓兩個人在一起的心思。

當時杜長遇聽完,嚇了一身冷汗出來。周景平從辦公室拿了外套往外走,笑呵呵的問他。

「怎麼就不合適呢?覺得嘉魚不好配不上你?」

杜長遇連連否認,在領導身邊幹工作久了,就越難揣摩他的心意,雖說這話兒是下班了關起門來說,但是該有的本分和界限還是不能丟的。

「是我不合適,領導您就別為難我了。」

周景平溫和一笑,「我記著你是念完了人大碩士就被分到機關來了吧?這些日子在我身邊幹的不錯,要是論頭腦和本事該是我們嘉魚配不上你才對。」

杜長遇神情尷尬,給周景平拉開後排座椅的車門,為難的憋出一句話。「嘉魚……心思不在這兒。」

周景平不動聲色的打量他一眼,裹了裹身上的大衣上車,朝杜長遇笑道。「你不願意這事就先擱下,當我沒說。」

那時候是個冬天,目送著周景平的車走遠了,杜長遇站在大院兒裡怔了半晌,才回過神兒來離開。那一年的杜長遇才二十七歲,在周景平身邊兩年,還是個待人處事謙遜小心的大男孩。

對於印象中那個漂亮善良的周嘉魚,他想都不敢想。

於是這件事,一擱,就擱了三年。

這三年裡,杜長遇在工作上越發游刃有余,人也鍛煉的越發精幹成熟。與周嘉魚這種偶爾接觸的特殊關系,也似乎止在了周景平模稜兩可的那句話上。

黑色轎車一路往城中最著名的商業大廈駛去,周景平坐在後排,沉默不語,間歇從後頭傳來報紙翻動的輕微響聲。

周嘉魚鬧出了這麼大的新聞,雖然沒指名道姓的傳,但是不可避免還是會對她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傷害,杜長遇為了穩妥,還是回頭征求周景平的意見。「要不要我去媒體那邊……?」

周景平抖了抖報紙,難得斟酌了一會兒。「先等等,等我跟這小子談完再說。」

之前杜長遇是聽過王家兒子與周嘉魚在一起的,也偶爾在送周景平回家的時候見過兩次,所以他認識王謹騫,但王謹騫並不知道他。

杜長遇比王謹騫長了幾歲,又是在周景平身邊待久了的人,說話行事與王謹騫不太一樣,舉手投足間都有一種斯文儒雅在。

面對這個在金融圈裡名聲不算小的男人,杜長遇也沒有太客氣,直接把人請到了周景平所在的茶樓裡。

王謹騫剛經歷一場盛怒,身上的戾氣尚未完全消散,待人的時候也多了些往日沒有的傲氣。他與杜長遇一起進入電梯,全程無話,杜長遇站的比王謹騫遠了一些,目光無聲下落,已是將這位傳聞中年輕的執行官先生打量通透。

王謹騫沒穿外套,一件白色襯衫被他剛才煩躁的時候從領口拽開了兩粒扣子,雖是半垂著眼睛,脊背卻是挺的筆直的。

杜長遇唏噓,到底是名不虛傳的小威爾先生啊,難怪了周嘉魚會哭的這麼厲害……

茶樓的二層裡,周景平已經斟好了茶在等,杜長遇行至樓梯口不再上前,指了指上頭。「王先生自己上去吧,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

「杜秘書。」王謹騫不輕不重的叫住欲走的杜長遇,謙和轉身朝他道。「麻煩你送她回家。」

回家二字,被王謹騫低沉的聲線微微揚起,刻意帶了些強調。

杜長遇一驚,霎時抬眼與他對視,心裡忍不住歎他王謹騫好快的反應。

在兩個人吵成那個架勢都不忘在暴怒之余關心周嘉魚的去向,甚至能在這個關頭出言提醒自己,還真是,不可輕看。

王謹騫泰然自若看著杜長遇,禮貌微笑。「那我就先上去了。」

杜長遇不露聲色,與他頷首告辭。「好。」

周嘉魚下樓的時候與杜長遇撞上,怕她出事,杜長遇給樓下等著的司機打電話攔住周嘉魚。

他從茶樓出來的時候,周嘉魚正被司機鎖在車裡,神情空洞的看著窗外,像丟了魂兒是的。

杜長遇淡然一笑,讓司機上車。

周嘉魚警覺,坐起來紅腫著眼睛問他。「你要送我去哪?」

杜長遇回頭給她遞過去一盒紙巾,便十分有禮節的轉過來不再看她。杜長遇沒聽王謹騫臨走時跟自己說的話,第一次逾越了界限像尋常朋友般問她。

「你想去哪裡咱們就去哪裡。」

杜長遇這個人相處起來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十分妥貼,周嘉魚和他認識這幾年雖然自己的很多*拜周景平所賜,沒少讓他知道,但是這個時候是她和王謹騫兩個人的事情,她不想說太多,也不想讓杜長遇介入太多。

她想了想,垂眸道。「送我回學校吧,我車停在那兒了,我想找朋友散散心晚上會自己回去的。」

杜長遇欣然同意,跟司機指了指前面的路。「去c大。」

………………

一間十幾平米的茶室,中間置放了一張寬大的梨木桌,四周有竹子將屋裡映襯出大片綠意,周景平坐在桌前,正低頭飲茶。

王謹騫敲門而入,見到周景平不卑不亢的叫人。「周叔。」

兩只宋代官窯燒出來的開片杯,周景平拿出一只擱到對面,用玻璃壺裡燒開的熱水過了一遍,才不緊不慢的開口。

「過來坐。」

泡過一遍的金駿眉茶湯顏色紅的沉穩鮮亮,周景平給王謹騫斟了一杯。「入秋了,人容易上火,喝點茶這心裡頭的火氣就能消一消,年輕人現在大多不講究這個,你嘗嘗?」

跟爹媽那一輩兒的人打交道不能急,就算知道周景平是為了什麼來找自己,王謹騫也得耐著性子喝了這杯茶。

「怎麼樣?」

王謹騫心想著我現在一肚子氣哪有功夫品你這茶葉怎麼樣,滾燙的水喝下去,除了舌頭發麻就沒別的了。

「苦。」

周景平呵呵笑了笑,「是說心裡頭啊,還是嘴裡頭啊。」

王謹騫不撒謊,「都苦。」

「苦不算什麼,要是疼起來可就麻煩了。」周景平斂了笑意,一下嚴肅起來。「謹騫,你還記不記得那天在我家樓下,你跟我保證什麼了?」

王謹騫正襟危坐,「記得。」

周景平怒了,把茶杯重重的撂在桌上,從鼻腔裡哼了一聲。「那現在是怎麼回事兒?出了事就想不認人?不想要她了?覺著她給你丟臉了?」

王謹騫急忙反駁,「不是!」

「那我剛才看著她怎麼是從你這裡哭著出去的!!」周景平瞪眼睛唬了王謹騫一下,頭一回提高了聲音。「不管這事到底是個什麼結果,她做錯了沒有,但你答應我的作為一個男人就得必須做到!」

王謹騫低頭,憋著剛才跟周嘉魚的肝火朝周景平認錯,緊緊抿著嘴唇。「是我不對,我不該跟她吵架,也不該……」

也不該心狠跟她說那樣的重話。

自己的女兒什麼秉性自己最清楚,周景平知道報紙上的東西八成與王謹騫並沒有什麼關係,只是在車裡看著這些年都不曾在自己面前哭過的女兒心裡壓抑,一時故意把話說的不講理了些,想看看王謹騫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倒是像個男人。

周景平緩了臉色,「兩個人在一起,吵架在所難免,但是要是因為在氣頭上說些個沒道理的話就傷感情了。」

「這事兒是嘉魚做的欠考慮,現在出了這樣的結果也是我們誰都不願意看到的,我今天來找你也不是想來跟你興師問罪的,畢竟……你們兩個孩子才剛在一起沒多長時間,我們做長輩的也不希望因為這個讓你們出現嫌隙,當然,具體該怎麼辦是你和她的事情,我們不過問,可是你得明白,作為父親,不管我在嘉魚的成長道路上盡沒盡到責任,不想讓她受到傷害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王謹騫沉默不語,周景平又給他的杯子裡添了杯茶。「報紙媒體上的東西不實,我也不信我女兒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你們這幫孩子辦事情總是太狠,這樣不給自己留余地也容易把事情鬧的更大,至於該怎麼辦你們就不要操/心了,也不要告訴嘉魚,知道嗎?」

王謹騫不甘心,「這個就不用您老費心了,我知道該怎麼做。」

周景平冷哼一聲,拿起一旁的藏藍色夾克衫。「你們仗的不也都是老子的威風!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想想接下來的事情該怎麼辦!」

他起身要走,王謹騫跟在他身後送他。周景平走了幾步,想了想又回過身來。「嘉魚……我欠她的已經很多了,有些事讓我這個當父親的也盡一盡心,不管走到哪一步了,和她好好談談。」

王謹騫苦澀一笑,點頭應下。

說是談談,談何容易啊。

一個從來沒想過跟自己天長地久的愛人讓他該怎麼出言挽回,縱是情路流轉向來臉皮深厚的王謹騫,也第一次從心底生出了些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