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那頓午飯,杜長遇還是得償所願。
周嘉魚犟不過他,或者說是,杜長遇壓根就沒怎麼逼她,那人什麼話都不說,但是就是有一種無形的妥帖,你去哪他去哪,手伸過去他就知道你是想喝水還能順便幫你把瓶蓋擰開,這樣一個心機城府都不淺的人,讓周嘉魚無所適從。
以前周景平也不是沒派過類似的人,但是那時候周嘉魚年紀小,態度強,對待自己長一輩的叔叔阿姨都是寧死不屈的,可是杜長遇就不一樣了,他年輕,沉默,溫和,也有著同齡人的好溝通的話題,最擅長的就是處理各種難題。
兩個人坐在學校不遠的餐館裡,沒用上二十分鐘,周嘉魚就已經接納他肯向正常人一樣聊天說話了。
「學校環境還熟悉嗎?」
「還行,晚上閒下來能去散步走兩圈,方向認得差不多了。」
「室友呢?有什麼矛盾嗎?」
「沒有。」
藝術學院的住宿環境很好,學生四個人一間,有獨立衛浴和空調。這是杜長遇來前周景平特地說過的,周嘉魚嬌生慣養,別的不怕,大學裡的同學來自天南地北,就怕這個姑奶奶和同寢的孩子生活習慣不一樣鬧出什麼事兒來。
杜長遇用公筷往她的盤子裡夾了些菜,自己面前的餐具卻是一塵不染的。
周嘉魚十八歲之前的人生裡,她認識的男性朋友除了家人,院兒裡一起玩兒到大的混小子以外,她甚少接觸旁人,換種說法是,在面對陌生的,比自己大一些的男人時,尤其是這樣面對面的交談,讓她不知所措,覺得有點尷尬。
杜長遇很有分寸,察覺到周嘉魚拘謹便不再詢問,只安靜等她吃完買單。
人也見到了,也算是混了個臉熟,杜長遇把周嘉魚送回學校就打算走了,站在學校門口,他遞給周嘉魚一張卡。
「周書記讓我帶給你的。」
沒等周嘉魚接,他順著她書包裡的縫隙就把卡投了進去,微微一笑。「你們爺倆的事就別為難我一個跑腿的了,這錢你不要也是親自退回去的好。」
「裡面有我的號碼,很多事情你不方便或者不好意思去辦的,給我打電話就行。」
周嘉魚問他,「你是要回去嗎?」
「對。」杜長遇點頭,伸手站在路邊攔車。他回頭看著矮自己一些的女孩,拉開車門跟她告別。「回去吧,以後還能再見。」
周嘉魚咧了咧嘴,「不想跟你再見了。」
杜長遇上車,隔著車窗又說了一遍。「號碼你記下來,任何事都能找我。」
以前杜長遇覺得這些富貴人家的孩子,就算一個人在外頭闖蕩,怎麼說都是比自己這樣小城市平常家庭出來的要順遂些,在外頭雖說不頂著爹媽的名頭為虎作倀,大多數也是腰包鼓的橫著膀子走。
可是見了周嘉魚,他就不這麼想了。
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第一次離開家在陌生的城市生活和學習,身邊的朋友不在身邊,母親在國外,跟自己的父親也不對付,還真是……看起來有點可憐。
偏偏那姑娘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可憐,硬是把自己武裝到牙齒,方圓幾里內,不熟的人都別想近她的身。
杜長遇回去以後,把情況大致和周景平說了。周景平聽了也沒言語什麼,只意味深長的嘆了口氣,說了句以後常去。
有了這句話,杜長遇飛上海的次數明顯就變得多了。
基本上是一個月就去b大一趟,當天來回,從不多耽擱。
周嘉魚一開始挺抗拒的跟他接觸的,後來日子長了,也架不住話題多了關係慢慢熟絡起來,杜長遇這個人是個很不容易冷場的人,雖然他帶著周嘉魚最不待見的目的來,但是從來不提周景平,像是一個朋友似的跟她聊天兒,把周景平想知道的問出來了,周嘉魚也被他逗的話多起來。自然而然,就什麼都知道了。
這樣幾次交流下來,杜長遇慢慢發現周嘉魚這丫頭,沒外人說的那麼厲害。
她善良,每次看到學校門外衣衫襤褸拉二胡的老頭總是從兜裡拿出把零錢塞進去,哪怕她知道是騙人的,偶爾幾次提起周景平身體微恙,她也依然會蹙眉向他詢問,雖然臉上冷冷的,但是依然能看出來心裡的惦記和擔憂。
她和同齡女孩兒一樣,也會在氣氛好的時候跟他抱怨學校的老師和規定,也會跟他說上海什麼地方的小吃最好,告訴他怎麼乘車去外灘最方便。
杜長遇像是她一個朋友,一個兄長,一個最好的傾聽者。對於周嘉魚說的一切,總是能用最恰當的笑容來包容。
杜長遇晚上送她回寢室,周嘉魚提著周景平讓他帶過來的金銀細軟就笑嘻嘻的問他。
「你知道我班同學私下裡怎麼說我嗎?」
杜長遇搖頭,周嘉魚哈哈笑,傻大姐似的一點也不忌諱。「說我被你一個外地土豪包.養了啊!」
杜長遇懵了,一臉詫然。「這話怎麼說?」
「你每個月來一回,咱倆見面就跟地下接頭似的,還得幫著周景平給我捎東西,我白天出門,晚上大包小裹的回去,要不這麼說還能怎麼猜?」
杜長遇失笑,「你們這些孩子思想也……」
周嘉魚嗤笑,「說的你好像多老一樣。」
她湊過去,盯著杜長遇仔細看,看的杜長遇渾身不自在。「你說……你年紀也不小了啊……怎麼還沒有女朋友呢?」
杜長遇驟然抬眼看她,昏黃的路燈下,周嘉魚白淨的臉映在他瞳孔裡格外清晰。她神情疑惑,自顧自說著話。
杜長遇心跳有一瞬間加速,張了張嘴,卻發現聲音發啞,他暗罵自己失態,迅速清了清嗓子別開周嘉魚的眼神。
「大概還沒碰上合適的吧。」
兩個人並排往大門走,杜長遇一路沉默。
許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像是大學時期青澀的毛頭小子,因為一個女孩的一句話就悸動起來,短短幾十米的路程,杜長遇做了人生中最大膽,最出格的一個決定。
「嘉魚,我……」
周嘉魚推開鐵門,回頭看他。「對了,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杜長遇把話嚥下去,正色。「你說。」
周嘉魚神情羞敕起來,「以後……你不用這麼勤的來看我了。」她把手裡的東西攥的緊了點兒,一鼓作氣。
「我有男朋友了。」
杜長遇看著周嘉魚眼角羞澀笑意,感覺自己心裡那團燃燒的火苗瞬間熄滅了。
周嘉魚再三拜託自己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周景平,但是杜長遇十分精明,這事兒雖然沒跟她爹說,卻也私底下查了周嘉魚的那位男朋友。
光是家庭背景,就夠讓人觸目驚心的。
杜長遇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去上海,久到周景平都發現了端倪。眼見著事情瞞不住,杜長遇這才把周嘉魚戀愛的事情說出來。
周景平勃然大怒,趁著周嘉魚放假回來甚至動了把人關在家裡讓人看著的心思,奈何周嘉魚太倔,絕食哭鬧硬是把周景平煩的沒了脾氣,等到她開學放了狠話說眼不見為淨。
杜長遇從那以後,和周嘉魚漸漸疏了聯繫。
直到她大四那年,才從上海傳來她和那個男孩子分手的消息。
那年冬天大雪,周景平站在車邊問他,你願意不願意和我們嘉魚試試?多年來小心謹慎的行事作風讓杜長遇大驚,看見秘書的神色,周景平一笑了之,只當是杜長遇忌諱周嘉魚上一段戀情的關係,只好將此事作罷。
其實有些事,錯過了這次機會,就再沒有了。
杜長遇想說的是,他怎麼會介意呢,他之所以不敢答應,是因為那個時期他正處於職稱評定的重要階段,他不想因為周嘉魚,或者是攀上了那一段關係被外人戳著脊樑骨說他杜秘書靠著女人上位,他不想周景平看扁了自己。
杜長遇想等等,等到自己真正憑著能力得到了自己該有的,再去正大光明和周景平討他的女兒。
結果這一等,就是一年。
這一年,他被派去政.治學院進修,回來不僅評上了正處級職稱,連著待遇都是和以前不同的了。
也是這一年,王家的兒子王謹騫從美國歸來,正式對周嘉魚發起了進攻。
後來,周嘉魚和王謹騫因為誤會鬧開,她一時被報紙媒體送到風口浪尖上,周景平在車裡看著那些洋洋灑灑的負面言論,曾經不動聲色的問過他。
嘉魚現在這個狀況,你……
杜長遇這次沒有再等,而是果斷的截下了周景平的話。
只要她願意。
畢竟,不奪人所愛,才是和王謹騫這場戰爭中最公平的前提,如果周嘉魚不喜歡他,如果她還愛他,那麼杜長遇這個人,在這個時候應下來的所有心甘情願,都是徒勞。
周景平抖著報紙微微一笑,慢慢嘆氣。
有的時候,我還真希望你是我女婿……嘉魚沒這個福氣,一切都隨緣分吧。
杜長遇苦笑,其實哪裡還用再說呢,從見到她哭著從那個男人辦公室裡出來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和她,再沒這個機會了。
他認識她六年,竟從未見她掉過一次眼淚。
杜長遇在自己的單身公寓望著樓下車來車往,苦澀的想,現在他有了很多人沒有的地位和權力,有了單獨的房子和昂貴的車,但是,再也不見了多年盛夏時,遇到過那個十八歲的女孩了。
回憶像是源源不斷的閘水,一旦打開,就很難在關上了。
身邊有航空公司的人提示他登機,「杜副市長?時間到了。」
杜長遇乾咳一聲掩飾自己出神的尷尬,起身往登機口走,身後的人提著這位年輕副市長的行李,大氣不敢出。
這是從京裡新調任南方某個著名沿海經濟城市的新任市長,一切都得小心伺候著。
「對了杜副市長。」身後的人摸到包裡的請柬,匆匆跟上去。「周書記的女兒後天結婚,這是她送過來的請柬,那天您不在辦公室,她說也不必打擾您我就把這事兒給忘了,您看?」
杜長遇腳步一停,手指摸到質地精良的卡片,淺淺翻開。
內頁中女孩穿著婚紗訂婚的照片佔據杜長遇全部視線,他目光停在那張笑靨如花的臉上,不動聲色收起來放在西裝內袋,繼續往前走。
「準備一份厚禮送過去吧,我……就不去了。」
飛機轟鳴著起飛,去往另一個全新的城市。
杜長遇閉目養神,在一片寂靜中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生命中有很多事情,只此一次。
你錯過了,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腳下是他為之更好施展才能的戰場,有句話怎麼說?
對,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南有嘉魚》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