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冬允的故事尚未講完,我已經將他的手狠狠甩開。雙眼因為憤怒、驚詫及強忍著的淚水變得通紅。我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望著這個俊美得如絕世塵的男子。

  「原來是你,你是魑離的關門弟子。」

  「……那之後,我便跟了魑離。」他看著我,雙眼不願離開半分,「他是天下大惡之人,卻亦是武林絕頂高手。我跟著他,三年初出茅廬,五年我便是天下數一數二的高手。我沒有別的願望,我只想殺死魑離。我於靈山閉關兩年,在第七年,我練就了無雙的雪劍。我帶著滿腹的決心前去找魑離時,卻發現他已經命將終已。

  「他見我來了,驟然大笑,緊接著就拔劍與我爭鬥。我起初有些猶豫,但是他巧妙地引導著我的劍招,誘使我最後一招直穿他的胸膛。鮮血四濺,他卻狂妄地大笑,彷彿完成了一項絕妙無比的計畫。他說,‘事到如今,你還有何退路……你殺師弒父,天下人再無法容你,我死後,你便是武林第一,你便是天下大惡。沒有人會懷疑,你就是我魑離的關門弟子,你是我魑離的繼承人!哈哈哈!!’

  「我怒極,一劍下去,斷了他的性命,也徹底落入了他所說的話語。他臨終時的詛咒化為永不能消去的夢魘,纏繞著我,折磨著我。我瘋狂般地開始進行我的贖罪,執行我的正義。新任李式儲君身懷大義、胸有抱負,我便棄了江湖身份,入了大內。三年來,為儲君做事,清掃江湖派別,亦挪除朝內奸臣。」

  「三年。江湖原有十數個各式的派別高手數百位,如今只剩下西疆砂磬、東湖沉焰、北玄泣天、南山月影、西沙七劍和鷲峰三少。新帝登基後瘋狂清理門戶,法令不能覆蓋之處均有大內高手一一解決。黑衣、瑩玉,為首之人面戴金色面具,出於靈山,名為湔雪……」眼中的血管因為極度的憤怒膨脹了起來,我的視野裡一片模糊的鮮紅,數年前家中慘案如果昨日一樣清晰地一一再現,我咬著牙,一字一句繼續說了下去,「湔雪為大內效力,因此不再算於武林高手,論其實力,江湖卻無人敢稱其右。傳聞他師承極惡之人魑離、之後殺師弒父——」

  「小涼,你聽我繼續……」他伸出手來,想要碰觸我。我幾乎想也沒想就將他的手狠狠打掉。

  世界泛起異樣的鮮紅,我耳邊又迴響起進入樹洞時極音那難忘的旋律。我從身後抽出寶劍,指向不遠處盯著被我甩開的手有些發怔的冬允。

  「拔劍。」我慢慢地說道,吐字異常清晰,「靈山湔雪,我要親手殺了你。」

  冬允,或者是湔雪抬起頭,看向我,而我卻看不清他的表情。腦海裡彷彿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高亢地尖叫,吞噬著我的神經,侵蝕著我最後的理智。胸中似乎有巨大的熱量在撞擊著我的身體,千回百轉,卻無法找到出口。我深深吸氣,讓自己的意念集中起來,我本來就是要站在湔雪面前,殺死他。不去管他為何出現在左源的馬車裡,刻意隱瞞武功,阻礙我尋找極音——我抬手,窄劍直逼湔雪門面。他幾乎沒有眨眼,只是輕移腳步,就避開了我全力一擊。「靈山湔雪,我要殺了你!」我失去了理智,叫著,反手又是一劍,果然又是空擊。來回來去了十幾招,我根本無法碰到湔雪。眼淚已經佈滿了臉頰,我的呼吸因為不甘、憤怒和絕望而紊亂了起來。我嘶啞地又喊了一聲,「拔劍!」

  四週一片沉靜,風吹過湖面,樹影輕撫。我似乎聽到湔雪輕輕嘆氣,然後他淡淡對砂磬說,「之後,就交給你了。」緊接著,四周的聲音猛地消失,周身的空氣產生異樣的扭曲。我知道,我被湔雪的陣包圍了起來,再次出陣,若非他死、必是我亡。

  與此同時,湔雪從背後緩緩地拔出了他的劍。

  湔雪在還是冬允的時候,從未在我面前用過劍,因此我也是第一次見識他的武器。他的劍很細,如若蟬翼弱不禁風,卻因灌注了湔雪極大的內力而隱隱閃著銀光。這把劍的力量,即使是我也一眼便也得知——我不可能打過這把劍的主人。宿命既定的時候,我反而覺得一絲坦然。父親說過,人生在世,不可少了氣節。今日,就算死在湔雪劍下,我張珺涼依然不辱護國公張氏最後一人的榮耀。我挺直腰身,嘴角扯出一絲不屑的笑容。伸出右臂,我的劍直指數步外的湔雪。

  他似乎猶豫,我聽到他說,「小涼……」

  那個名字觸動了我心底最深處的傷疤。叫我小涼的父親、叫我小涼的母親、叫我小涼的小崖——他們都死在了這個魔鬼的刀下,我竟然毫不知情地讓他這麼叫了我一路。我一邊瘋狂地大喊,「住口,不許你叫這個名字」,一邊揮劍猛地衝上去。我竭力又出了十招,依然沒有碰到湔雪半根毫毛。身體卻越來越熱,原本四處流竄的熱流不能抑制地敲打著我的胸膛,又流向我的四肢。

  我用力一揮,竟碰到了湔雪的劍。而那一下,我隨身帶著的劍就生生斷為兩截。向一側飛去,叮噹一聲脆脆地落在了地上。我瘋狂地跑過幾步,撿起另一半殘劍,不顧疼痛地握在左手。我從未用過雙劍,可這一刻,兩手都拿著短器的時候,我驟然有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身體裡的熱浪轉換為巨大的潮汐,猛地向我侵襲過來,漫溢過我的四肢百骸。我身體裡充斥了強勁而深厚的內力,我幾乎無法承載,出於本能地,我將兩手向胸前一合,雙劍與空氣產生了巨大的共鳴,我的真氣隨之釋放了出來,宛若千丈飛流的瀑布,噴湧而出,隨著氣流的方向,擊向湔雪。

  湔雪被我擊了一個趔趄。我更加瘋狂地揮動手裡的劍——並非直接擊向他,而是操動著空氣的流向、再與真氣合一擊打而去。我不知為何我變得這樣厲害,我只知道湔雪必須要用他的薄劍聚集全力才能抵擋我的攻擊,而我仍在不斷地逼近湔雪。就在這時,腦海裡突然又一次響起早時極音彈奏的樂曲,哀傷如同巨浪一般湧來,我幾乎無法呼吸——眼前一片異樣的濃白,就在這時,突然右手短劍似乎刺進了什麼東西。不、與其是說是我刺入,不如說是那東西主動刺向了我手裡的短劍。

  溫暖的液體噴濺到我的手上,那一刻,一直模糊的湔雪的臉,突然變得格外清晰。

  清澈的雙眸如同海水侵潤過的黑色岩石,蒼白的肌膚如同二月初春的白雪,掛著血絲的嘴角帶著微笑,「小涼,我說過,我會幫你殺死任何人,即使他是湔雪。」

  他的胸口漸漸殷出猙獰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