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石榴醒來一看,天光大亮,立刻起了,將家裡老老小小衣服找出來泡著,立刻去廚房裡忙碌。她老爹肯定一大清早去地裡忙了,二弟估計也跟著去了,幹累活,餓得快。昨兒胡思八想,入睡有點兒晚,今兒起晚了,她怕爹和二弟在地裡餓著,也不整複雜的,照著昨晚原樣弄了早飯。將面卷和蔬菜都放鍋裡,灶裡堆了木柴,石榴趁著間隙把三弟叫起,「快去叫爹和二哥回來吃飯。」
大河用手揉揉迷瞪瞪的眼,頭上還翹起一撮毛,嘴裡話也含糊,一看就是睡得沒夠的,「姐說啥?大哥呢?」
「應該是一大早回鎮上了。快去叫爹,回來給你炸小黃魚當零嘴。」石榴哄他。
聽到有好吃的,大河的迷瞪勁立刻散了,在床上蹦蹦跳跳,「不用急,不用急,等我回來給你洗。」
石榴笑了一下,也不管他,灶裡還燒著火,她也不能離久了。
大河從大木櫃子裡找條褲子穿上,又在棉絮裡翻自己昨日放的上衣,一看,沒了,嘴裡嘀咕,「我靠,藏棉絮裡都能找到。我姐真是不會過日子,衣服一日洗一回,我看大胖一件衣裳穿好幾天呢。」
從大木櫃裡又找了件衣裳套上,大河一蹦一跳往外走,走到廚房裡,吸了吸鼻子,嘟噥,「又是面卷的香味,好像加了蕎麥?」
石榴從灶台上看見大河經過,喊道:「以後別把衣服放棉絮裡,找了半天才找到。衣服上都是泥呢,把棉絮都弄髒了。」
替你省事都不知道呢。大河嘀咕道,不過他可不敢說出口,要不然又要被說一頓,他姐就是個嘮叨鬼。大河自覺十分度量大,得意地晃蕩到半里地的林地裡。昨日上午他就是在這裡喊他爹和二哥回家吃午飯的,下午被大嘴媒婆耽誤了,他爹和二哥肯定還要在這裡幹沒幹完的活。果然,他轉過彎就遠遠見到他爹用牛犁地,他二哥在後面用鋤頭散土。
「爹,二哥,收工了,吃飯了。」大河嫌棄面前一灘牛屎,也不走到近前,原地扯了嗓子大喊。
大石幹了一早上活肚子早餓扁了,幹活也幹的有氣沒力,聽到喊吃飯,立刻振奮了,大喊回道:「知道了,馬上回,你先走。」
隔壁地裡的也是本村的,叫陳松,聽了大石兄弟喊話,說道:「你們父子兩個還沒吃早飯呢?還以為你們是吃了出來幹活的。」
劉老實立刻道:「我閨女喜歡吃食上費力氣,耗的時間比別人家長。」
陳松笑道:「可不是,前兩日裡看大石給你們送菜,三菜一湯,可是講究,不像我家,就大白菜豬肉燉一鍋。」
陳松婆娘尤氏也在地裡,聽了這話可不高興,「你要嫌棄,有種就別吃。」
劉老實可是個老實人,人家夫妻兩個都快吵起來了,他還裂開嘴笑地開心誇自己女兒:「她小孩子家,就是喜歡在灶上耗,做的東西還行。」
大石比劉老實會說話,奉承尤氏:「陳嬸子就是燉一鍋味兒也香,我隔了老遠就聞到了,不看我陳叔連菜帶飯吃一大盤。」
尤氏可是笑開了一朵花,「你叔,就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說不出一句好聽的,下次要是嬸子還做了,給你爺倆嘗嘗。」
大河看他爹牽了牛往堤上走,立刻扛了鋤頭跟著,「多謝嬸子,我和我爹回家吃飯了。」
「好,好,你們爺倆回。」尤氏笑著道。
大石和陳老爹走後,陳松夫妻兩個又就「茅坑裡的石頭」絆了兩句,反正大日頭幹活沒精神頭,拌拌嘴也能增加點精氣神。
「還嫌我說話難聽,你個老婆子,做的飯菜還不如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你丟不丟人?」陳松說道。
「那能一樣,人小姑娘不下田不下地,一大早只要弄一頓飯,那我要是一大早就弄一頓飯,你看我弄不弄得精細,我給你裝八個盤十個碟?」尤氏也不甘示弱。
「好,好,好,你有理。」
尤氏贏了嘴仗,還不過癮,又跟陳松說起劉老實家的事,「別老聽劉老實誇他女兒,就以為那孩子是個好的。他那姑娘,都被他給寵壞了。今日裡大胖一大早去找大河玩,就看到他們家門關著,去了好幾趟,都還關著,日上三更才聽到她廚房裡的響動。平日咱家翠花去找石榴玩,就看她不用做繡活,除了做飯洗衣,別的劉老實都不讓閨女做,劈柴擔水的重活,殺雞宰魚的髒活,都交給幾個男孩子,家裡有點錢,緊了她用,衣服她上下買一身,另兄弟三個共一件,光是扎頭的頭繩就有十多根,把咱家翠花眼紅的,說是沒娘的過得比有娘的還好。」
「你這娘們,就是會嘴碎。你管劉老實怎麼養女兒,他自己女兒寵著有什麼不可以?」
「我這不是擔心這劉老實不會養孩子,把好生生的閨女耽誤了。這劉姐姐要是還活著,肯定得愁死。」
「你這麼會打聽,怎麼就打聽不到,族裡的陳叔想要替他家老三娶石榴?」
「哪個陳叔?」尤氏大叫。
陳松用手指著在日光下閃著光的青瓦屋頂,「那個,家裡八間青瓦房,做秀才的陳叔。」
「你可別聽岔了?」尤氏尤不相信。
「聽岔個屁,昨日裡馬媒婆都上門了。」
尤氏嘴碎,心眼到不壞,聽了這驚天大消息,半酸地替石榴高興:「這丫頭這下子走了狗屎運,咱家翠花要是有這運道就好了。」
「翠花運道再好,也趕不上石榴,這十里八鄉,還有比陳叔家更好的人家嗎?大丫只要嫁個比咱家多幾畝地的,我就知足了。」
別人都誇石榴運道好,以為她一定上趕著想要嫁給陳三兒。石榴也覺得自己運道不差,不過倒不是要嫁給陳三兒,而是因為家裡人。她今兒個起得晚,將她爹和弟弟餓個半死,也沒人說個啥,她自己心裡過意不去,兩個活寶弟弟還哄她玩。
大石和大河兩個都坐在板凳上洗小黃魚,大石將活魚用石頭砸死,大河洗淨,再用刀畫口子好入味。石榴看一桶水用完了,想起身給他們擔水,被劉老實喊住了,「你忙自己的,這些重活讓他們小子做。」
「我也沒什麼可忙的,又不會做繡活。要是學會了,還能給你們做件衣裳,三弟衣服本來就是從大山大河的衣服改的,他又皮,衣服壞的快,就只剩兩件還能上身了。要是扯了布自己做,比買的衣裳,要便宜不少。」石榴有些遺憾地道。
劉老實抽著水煙道:「你娘死得早,沒人教你,你哪裡會。你不用管這些,他要是沒衣服穿,就讓他光著,下回他就知道不去樹上磨了。」
「我衣服都是被我姐給洗壞的,一天洗三回,能不壞?」大河怒道。
大石看他一眼,「那照你說的,三天洗一回,衣服都發臭了,還能穿嗎?」
「沒事你就去自己房裡歇著,也別費神做什麼魚,臭小子,慣得他,正經飯不吃,就整些妖蛾子,讓他餓著肚子。」劉老實對女兒說道。
大河氣得用手抹眼淚,「我姐自己說做的。我就不是親生的,光疼我姐。」
劉老實對了外人和兒子都惜字如金,兒子哭了他看了一眼,尷尬的連抽了兩口煙,也說不出什麼好聽的。
大石對著弟弟腦袋又一禿嚕,「別哭了,姐說做就做,男子漢大丈夫,為兩口吃的,就掉淚,丟不丟臉?」
大河拿起衣衫自己擦乾淨淚,吸吸鼻子止了哭,「我是為吃的嗎,我哭的是咱爹都不疼我,家裡我明明最小,爹就光顧著咱姐。」
大石沉了臉,加重語氣:「胡說什麼,有沒有點良心,你出世就是姐照顧的,姐為了你連人都不嫁了。你還說這樣的話,再說我就真抽你了。」
「怎麼不嫁了?不是說嫁給陳三嗎?」大河連忙問道。
大石歎口氣,「姐不是說不嫁嗎?去年,隔壁村的周全,托了王媒婆提親,姐為了咱四已經拒了。今年要是再拒了,到明年就十七,年紀大了,就嫁不到好人家了。」
「那就不嫁,我以後不跟姐爭了,家裡好東西都給她,總行了吧?」
大石直接踹了大河一腳,好在大河機靈,身子往後一下就躲過了。大石也不是非要教訓他,看他躲過了,也就算了。「女人怎麼能不嫁人?不嫁人的只有後屋的菊花那種長的醜死人的,咱姐這麼漂亮,就該嫁人。」
後屋的菊花大石知道,他和大胖還偷偷去看了,長得真是醜,臉上十幾個長毛的黑疙瘩,眉毛和眼都看不清,看一眼一整天都不想吃飯,大胖還扔了一塊石子砸她,被菊花侄子大毛看見了,跟著一起砸,大毛娘還誇他們機靈。想到他姐以後要是一輩子不嫁人被別人砸石子,大河也懶得砸小黃魚。
他洗洗手,跑去遊說石榴嫁人。
石榴聽了他們用石子扔菊花的事,立刻瞪了眼看他,「你也扔了?」
「我沒有,就大胖和大毛兩個扔了。」
「我跟你說,你要是扔了被我抓住了,我保管讓爹和大山大河一人揍你一頓。淘氣可以,不許欺負人,知道了嗎?」
他想說的根本不是這個,大河就覺得他姐聽不懂他話,為了怕她繼續在不緊要的事上歪纏,大河連忙保證不欺負菊花,也不欺負陳三。「姐,你嫁他,我可不想你以後被人欺負。」
石榴笑道:「你弄錯了重點,菊花之所以被欺負,不是因為她沒嫁人,是因為她長得醜,別人討厭她才欺負她,她家裡不喜歡她,才任她被欺負。我長得又不醜,你們也不會任我被欺負,所以你擔心的事是不會發生的。」
大河就認準了他姐必須嫁人,必須今年嫁人,要不然後果很嚴重,就算不被欺負,也不行,因為女人就要是要嫁人,大石三言兩語,可是將他洗腦洗的徹底。
「好了,大石,不用再弄了,剩下的晚上煮著吃。」石榴不理會喋喋不休的大河。她將兩個弟弟準備好的小黃魚放調好的澱粉中一滾,又喊大石燒火,將油燒的熱熱的,將裹好麵粉的小黃魚鍋裡一放,立刻霹靂啪啦的聲音炸起,不一會兒濃濃的菜籽油和小魚的香味從廚房飄出,饞的劉老實都砸吧了好幾下嘴巴,被大河瞧見了,露出個得意的笑,「看,你也饞了。」
劉老實滿足地抽著水煙,難得跟大河多說了幾句:「我就喜歡看你姐在灶上搗鼓,就是費了再多的油鹽也不心疼。你姐就像了你娘。」
說到了娘,大河就不說話了,他還沒見過娘啊,據說他一出生就死了。他有時候也怪想她的,不過一聽到他姐嘮嘮叨叨,他也不想了。
很快,小黃魚便炸好了,石榴用瓷碗端出來,先給大河拿,大河挑了條最大的,手燙了也不顧,只顧塞嘴裡,燙嘴了就一邊哈氣一邊吃。
石榴欣賞了饞嘴貓的表演,給他的精神手動點了個贊,然後端了個凳子將陶碗放老爹旁邊:「爹,你也嘗嘗。」
「好,我嘗嘗。閨女啊,待會兒馬大娘就來了,把這東西給她嘗嘗。」
石榴乾脆地道:「不給,給她嘗了她也沒個好話,別人家肯定不這麼弄東西,費柴火又費油。家裡還有點兒麻糖,就是上次陳三給大河的,給馬媒婆嘗嘗。」
「閨女啊,這個陳三,陳勤什麼?」劉老實拿著魚,想了老半天也沒想出陳三的大名。
「陳勤勉。」石榴提醒她爹。
「對,陳勤勉。你別看他好欺負,錯過他啊,你就錯過了寶。」
石榴不懂,陳三算什麼寶,酸書生一個,她問劉老爹。
劉老實神秘兮兮地道:「現在說了沒意思,你就聽爹一回,就嫁他。你看爹什麼時候騙過你?」
劉老實雖然沒錢沒地位,老婆死得還早,一個人拖了四個娃,可是對她真是好,石榴打小起就過得舒服。要不要就聽老爹的,嫁那假道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