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炭哥,這麼多銀兩都給我嗎?」胖妹看著手裡200兩的銀票,手都有些抖,她可從沒見過這麼多錢呢。
黑炭點點頭,「收好了。做正經用你自己拿,也不必跟我說,只是,不要跟你娘和二妹說。」
胖妹連忙點頭,「我知道,我不會跟她們說的。我手裡還有你平日給的碎銀子,這銀票我也用不著,我收起來,等你要用的時候再還你。」
「隨你吧。早點睡吧。」黑炭說著,吹熄了燈。
黑暗中,胖妹輕聲道:「黑炭哥,你明日還要去酒館嗎?」
「有事嗎?」黑炭問道。
胖妹猶豫道:「蓮藕姐家的老二明日週歲,我想著,黑炭哥若是有空,不如跟我一起去慶賀。」
過了好一會兒,黑炭才道:「你一個人去吧,只怕大河也要回去,我要留在酒館裡照看著。」
「你……」
「我什麼?」黑炭問道。
「沒什麼,睡吧。」胖妹閉了眼,將未出口的話藏在心裡。你,可還想著蓮藕姐?胖妹當然知道黑炭喜歡蓮藕。當初她娘說要她嫁給黑炭哥的時候,奶一時失神說漏了嘴,道「這哪成,黑炭從前跟蓮藕提過親,怎麼會同意娶胖妹呢?」她從那便知道,黑炭哥喜歡蓮藕姐。是啊,若是她,也會喜歡蓮藕姐,長得好看,又愛笑,身上像閃著光,讓人一眼就能看到。不像她,長得普通,不會說話,一點兒不起眼。可是,黑炭哥為什麼要同意娶她呢?他看著她的目光那麼平淡,根本不像喜歡她的樣子,他心裡頭只怕一直還想著蓮藕姐吧。她本來不想嫁給黑炭哥的,因為她不想自己的丈夫喜歡別人,可是她娘說黑炭哥賺了大錢,嫁給他就能享一輩子福。最終,她拗不過她娘,嫁給了黑炭哥,她娘得了100兩的聘禮。
成親之後,黑炭哥對她很好,從不衝她發火,經常給她銀子花,又不讓她做繡活說是傷眼,便是知道她娘將她兜裡的錢拿走了,也只是微微皺眉頭。可是,她知道還缺點什麼。他從來不說自己的心事,從來不對她笑。他心裡一定不快活。胖妹想著,他對她那麼好,她以後一定要對他也好,給他做衣服,給他做飯,給他生個孩子,讓他也像她一樣,讓她忘了蓮藕姐,讓他的心快活,慢慢把他們的家當家。
蓮藕第二個孩子週歲了,他要去嗎?黑炭在心裡搖頭。他沒有理由去,也沒有立場去。他已經娶了妻,就不能再想著別人。胖妹很好,性格和善,人勤快,是別人口中賢惠體貼的妻子,哪怕知道她娘是個混不吝的,他也願意娶她。娶了胖妹,跟別人說的一樣,他的衣食住行被照顧的很好,他每日也願意回家,因為有個人在等著他。
為什麼還是會想起蓮藕呢?她太美太好,就像俏麗在枝頭的牡丹,像在鮮花中跳舞的仙女,像乾旱時撒下的甘霖,想到的時候也許少,可是一想到就會觸動心弦。沒有人不喜歡好花美景甘霖,所以他會喜歡她。他還記得蓮藕洗三時,他不惜得罪王舅媽,護著蓮藕,三嫂感激他,陳秀才給他筆墨紙硯,陳大娘隔日還給他打了個雞蛋吃。他也記得蓮藕給他吃的糖化在嘴裡的甜味,記得她高興的時候清亮的笑聲似乎將他所有的煩惱都帶走了,記得她戴在頭上的桃紅色絹花。不管陳家的人對他再好,他也在小心翼翼地討好,只有面對蓮藕的時候,他是輕鬆自在的,他可以笑,可以哭,可以喜,可以怒,所以他對她的好是發在真心。他看著她長大就像看著守著一顆花種發芽生根抽枝,他盼著收藏開出的花朵。可是,等枝頭鮮花盛開,那樹卻被別人連根移走,與他完全不相干。這叫他如何能甘心?
黑炭記得剛得知蓮藕定親的消息,他憤恨到要殺人。他憤恨衛啞巴,憤恨自己,更憤恨老天。這憤恨就像他得知娘親病得快死了,需要銀子抓藥,他爹卻將家裡最後一個銅板拿去打酒喝,就像他知道他爹死了他大伯奪去了旱田還要將他賣到宮裡,就像知道他珍惜寶貴的紙筆不過是衛啞巴隨手扔掉的。他渴求得到她,那樣,他就不算是被老天薄待的苦命人,他就可以開心快樂。人生給他太多的苦難,他以為抓住蓮藕這顆浮木,就可以開心。現在這顆浮木已經被人拿走了,那他為什麼還要活著呢?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黑炭拿起了匕首,關起房門,想要一了百了。可是睜了眼又閉上,閉上又睜開,終究下不了手。到最後,他也明白了,人生有太多的浮木,蓮藕或許是最耀眼的,但不是唯一的,沒有了這根,他也能游過河。快被賣到宮中時,付出五兩銀子的陳大哥,教他做怪味豆子的三嫂,初到雲州時給他遞過冷饅頭的過路大娘,與志同道合一起開酒館的大河,這些浮木都還在,他沒有道理放棄自己。
他藉著土豆的事又去陳家看了蓮藕一眼,一見到蓮藕,他心裡還是那樣開心,可是蓮藕被三嫂支走,他也能忍受。到最後,他終於也明白,蓮藕更像是,被賣到陳家前包子鋪子散發香味的肉包子,在陳家時一副新的筆墨紙硯,剛來雲州府時一份厚厚的月錢,也不過又是一樁他朝思暮想卻又求而不得的東西罷了。人生有那麼多的好東西呢,能買到一切的銀票,關心他的妻子,屬於他自己的血脈,失了一樁,可以去追求別的一樁。至於那最好的一樁,便藏在心裡,誰也不知誰也不曉,直到慢慢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