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對比宇宙,其實是很短暫的。比轉瞬即逝的煙花還要短暫。但只有存在過,就一定會留下痕跡。
人生是如此,生活是如此,命運同樣是如此。
鄭美在黎諾依的房子裡呆過,就一定會留下痕跡。沒有正常人會從三十多樓跳下去,也沒有人能從,從未開過的門裡走出去。
出門就一定還要開門。
如果她不是從門離開的,那麼,到底又是從哪個地方離開的呢?她離開的軌跡,又在哪兒?
這些自行車的輪胎痕跡,怎麼會出現在黎諾依的公寓中?和鄭美的失蹤,會不會有必然的聯繫?
一系列的疑問,在我的視線落到臥室地面時,突然爆發了出來。
木地板上,有一些古怪的痕跡。
「阿夜,你在看什麼?」黎諾依見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地面,也望了過去。一看之下,頓時大驚失色。
「這,這是什麼東西?」女孩打了個寒顫。
只見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照亮木地板。光潔的地板反而變成了鏡子一般,倒映著窗外的風景。
我們的視線順著地板一直往上爬,爬到了窗戶玻璃上。
臥室的落地玻璃上方的窗戶大開著,玻璃外側上爬滿了輪胎的骯髒印記。
因為驚訝,我吃力的嚥下一口唾液,這才用發抖的聲音道:「諾依,你覺得這些痕跡像什麼?」
「像一輛自行車。你看這些痕跡,從這個位置騎上來,順著敞開的窗戶鑽進房間。」黎諾依指著左邊窗戶下方的痕跡:「它闖入了屋子裡後,想要逮住鄭美。鄭美學姐拚命反抗,所以一人一車才將公寓弄得亂七八糟的。最終鄭美學姐還是被自行車上的人抓住了。」
她,又指了指窗戶右邊的痕跡:「自行車逮住鄭美學姐後,沒有從正門離開。而是原路從窗戶逃走了。」
「說實話,這些痕跡,只能讓我做出這樣的判斷。」事情顯然超出了我倆的想像能力,黎諾依的聲音裡全是苦澀。
公寓臥室落地窗上的窗戶挺大,確實容得下正常大小的自行車出入。但是卻很高,一個一米七的人都需要踮著腳尖才能將窗戶打開。
我找了一張凳子墊腳,將頭湊到窗戶上努力往下望去。只見兩條自行車痕跡一上一下的從三十二樓一直延伸到一樓。
什麼自行車能在陡峭的九十度高樓上直上直下?哪怕是有動力的專業汽車也做不到,更不用說沒有動力的自行車了!三十二樓,足足超過一百多米的高度。我實在難以想像,什麼人能夠騎著自行車,垂直的騎行一百一十米,抓走鄭美,之後又騎車下去。
這完全視地心引力為無物,更嚴重違反了物理法則。
至少我現在,完全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彙去解釋。
黎諾依也站上了凳子,她跟我擠在一起看了下方幾眼,然後一臉怕高模樣移開了視線。不過這也肯定了她自己的猜測:「看來我的推理大半是正確的。但是人騎著自行車,垂直騎上三十二樓……」
說到這兒,她自己又苦笑起來:「報警也沒人相信啊。」
「這個城市的共享單車,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我冥思苦想:「不久前,才有兩輛單車載著我們自己走,像是有意識一般。現在又有單車搶走鄭美。難道兩者之間,本來就存在聯繫!不然十多分鐘前載我們來的單車,為什麼要將我們送到鄭美所住的公寓樓底下?」
「而且。」我走下凳子,退到臥室門前,越是看落地玻璃上的痕跡,也是皺起了眉:「諾依,你用手機將整面窗戶照下來,快!」
黎諾依雖然不清楚我發現了什麼,但仍舊速度執行了。
我將她手機照片放大,頓時又是一驚:「果然如此!」
女孩也看出了端倪:「這些自行車的輪胎痕跡,並不是亂七八糟的,而是有規律。嗯!難道是一幅地圖。」
隨即她又搖頭:「不對,不是地圖。」
「有電腦嗎?」軌跡並不像地圖,但看起來和地圖有某種聯繫。我打開公寓裡的台式電腦,用搜索引擎查找了一番。仍舊沒有搜查到任何結果。
「奇了怪了。這明明是帶走鄭美的傢伙故意留下來的線索,但為什麼什麼都查不到?」想到這兒,我又是一愣,臉猛地沉了下來。
我看了黎諾依一眼,沉聲問:「諾依,那個鄭美,是你找的她,還是她先找的你?」
黎諾依一愣:「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她見我神色嚴肅,也不敢再隱瞞,一五一十的說道:「是鄭美學姐自己找上我的。」
「難怪。」我用手撐住下巴。
黎諾依反應了過來:「阿夜,你認為這整件事可能全是陰謀?」
「對啊。你自己想想。鄭美先找上了你,告訴了你一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古怪事件。然後她就失蹤了。失蹤之前,我們遇到了兩輛怪自行車。最奇怪的是她失蹤之後,居然綁架她的人,還留下了線索。」
說到這兒,我開始劃重點:「綁架者留下的線索,並不容易破解。至少我還看不出端倪。這就表明,線索要麼是給特定的人看的,那個人一看就明白。要麼,就是給智商至少要在平均值以上的聰明人看的。」
「這裡是我的公寓,不會有別人會來。所以第一個猜測,所謂的特定的人這個假想,可以劃掉了。」黎諾依點頭。
我贊同:「那麼就只剩下別一個可能。認識我們的人,都知道我倆不笨。所以留下線索的人,極有可能是認識我們的。既然認識我們,卻留下類似『破解線索,拿贖金去救人』的姿態。那必然是敵非友。」
「所以,鄭美學姐,其實和他們串通好了,來騙我?」黎諾依用力否定:「不對,我認識的鄭美學姐,不可能是這種人。」
「很難看到你對一個人有這麼高的評價。」我淡淡道。黎諾依冰雪聰明,看人也非常準。既然她認為鄭美沒有問題,那麼那個人有問題的可能性就不太大:「跟我詳細的說說,鄭美是怎麼聯繫到你的。畢竟你們只是高中校友。」
黎諾依也希望清洗鄭美身上的嫌疑,便仔仔細細的講起來:「應該是三天前的事情!」
一個禮拜前,黎諾依到了春城。本來想找我,但是我因為上一個事件的原因,被關在密封的詭異空間內。她沒有找到,就住到了去年在春城購置的公寓內,每天都會打打我的電話,去我在春城的住所溜躂一圈。
三天前,就在她第四次在我家門口,仍舊沒有找到我,有些沮喪的時候,突然從她眼前劃過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背影有些消瘦憔悴,那個背影的主人正一邊看手機,一邊不知道在路旁尋找什麼。
黎諾依之所以對這個背景十分熟悉,是因為高中時期,恰逢她的家庭發生了巨變。父母慘死,伯父伯母有想要侵佔她家裡的巨額家產。
黎諾依是一個驕傲、美麗、擁有強大自尊心的人。她不願服輸,但奈何當時的自己僅僅只有十六歲,怎麼可能抵抗得了一眾貪婪的親戚。
所以她的性格開始沉默、不再擁有十六歲花季少女的活力。
鄭美學姐跟她同校,並且在一個社團。她的家雖然災禍不斷,但是卻相當的自強不息。學姐如同永動機一般,從不讓自己被不幸淹沒。
兩個堅強的女孩,不知不覺,就經常湊到一起,互相安慰。
不,與其說互相安慰,不如說黎諾依從來都是被安慰的對象。
學姐嘴裡總是掛著一句話:「人生,無論短暫,它總會給你留下一些什麼。或者是經歷也好,傷痕也罷讓你餘生都帶著它去生活,無法擺脫。既然擺脫不了,那就努力戰勝它吧。」
「沒有什麼困難,是人的努力,不能戰勝的。」
學姐一直都很努力,她的努力也感染了黎諾依。讓她哪怕是被親戚扔進了詭異的不良行為矯正中心,也苦苦的支撐著救贖的到來。
鄭美,其實就是黎諾依早年的精神支撐。人類是需要偶像的,只有蹲在偶像的影子中,苦難,似乎才會變得不那麼痛苦不堪。
所以居然在異地看到了鄭美學姐,黎諾依自然非常激動。她走上前去跟學姐攀談了幾句,鄭美瘦的厲害,精神狀態似乎也不好。但學姐的大眼睛中的神采依舊,那倔強不服輸,不會被命運壓低頭的眼神,令女孩佩服不已。
鄭美似乎正在忙著找什麼,她跟黎諾依互相交換了電話號碼後,就各自離開了。
當天晚上八點過,太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從春城的天際線隕落後。學姐,竟然意外的給她帶來了一通電話。
「諾依,我是鄭美。你還記得我嗎?」鄭美學姐第一句話是這麼說的。她的話中,黎諾依至今也沒有覺得能聽出什麼來。
黎諾依正躺在沙發上繼續孜孜不倦的給我打電話,可是我仍舊因為種種原因,無法接到。
「當然記得啊,今天早晨我們還碰見過呢。」女孩回答。
「記得我就好。記得我就好。諾依,你最近還好嗎?」鄭美想要寒暄幾句,但是她實在不是那個料。一出口就是有求於人之人最愛開頭的話。
黎諾依是什麼人,跟她清純好像很好騙的外表不同。這小妮子人精的很。她笑眯眯的問:「鄭美學姐。你遇到了什麼麻煩了?難道是最近出了事缺錢?我這裡倒是還有些小錢。」
諾依大富婆的私房錢可不少,尋思著鄭美家一直很窮,稍微接濟一點也不是不可以。
但鄭美卻急了起來:「諾依,你還不知道我的性格。我不缺錢,好吧好吧,我這輩子一直都缺錢。但是我從來都不會向別人借。」
確實,鄭美高中時也知道黎諾依的家境很好。但是她再窮,也沒提供關於金錢方面的要求。不止是對她,對別人也是一樣。學姐,很有骨氣,從不借錢。
「那學姐你找我幹什麼?我除了有點小錢,就只有漂亮的臉,和一個經常不甩我的男朋友了。」黎諾依不知道實在打趣,還是在自嘲。
「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個忙。我在春城沒什麼朋友,唯一一個朋友最近還出差去了。所以,所以,我想現在去個地方。但是一個人又有點害怕。」鄭美學姐聲音很扭捏。
「沒關係,我陪你。」黎諾依斬釘截鐵的毛遂自薦。
「那謝謝,那太謝謝了。」鄭美連聲道謝。
「咱倆高中時候,學姐你幫了我那麼多。應該的。」兩個女孩你一句我一句,寒暄了一陣子。黎諾依這才問清楚地址,叫了一輛出租車出發了。
鄭美學姐的房子租在春城的郊區,整條街道都又骯髒又破爛。黎諾依下車後,往後望了一眼。高樓大廈基本就在身後的天際線上,遙遠的很。周圍甚至只有些許破舊昏暗的路燈,有的巷子甚至連路燈都沒有。
滿眼望去,全是平房瓦房,就彷彿自己突然穿越回了上個世紀。黎諾依摸了摸自己的長髮,安靜的等待在鄭美給的定位地址前。
過了好幾分鐘,鄭美學姐才騎著一輛『吱嘎吱嘎』不停作響的破舊自行車過來。
「諾依,麻煩你久等了。」悶熱的天氣,讓騎車的學姐滿頭大汗:「上來吧,我搭你。」
黎諾依有些發呆的看著那輛隨時會散架的自行車:「這輛車,大約有二十多年車齡了吧。後行李架都沒有了。」
鄭美一拍腦袋:「對啊,這輛車我前些日子見到別人不想要了正準備扔掉,就討了回來。今天下午騎車的時候,後行李架自己就都掉下來了。哎哎,怎麼辦,你坐哪兒啊。」
「沒關係,我們打出租車去。」黎諾依提議。
鄭美搖頭:「不行,那個地方太狹窄了,只有自行車能騎進去。」
「沒關係,咦,那不是又一輛共享單車。我騎那輛車去。」黎諾依突然看到不遠處又一輛紅色的頂禮共享單車,正準備走過去掃碼開鎖。
原本還一臉笑呵呵的學姐,見她想要騎共享單車,臉色瞬間就變得慘白恐慌。她拚命的拽住了黎諾依的手:「不要騎!」
「為什麼?」黎諾依百思不得其解:「共享單車也是自行車啊。」
「那輛共享單車有古怪。嗯,不,不對。」學姐搖了搖腦袋:「諾依,春城的共享單車,你千萬不能騎。聽我的話,一輛都別騎。」
「為什麼?」黎諾依奇怪道。
可鄭美學姐明顯不願意解釋:「說了,或許你也不會相信。你看那輛車,覺不覺得它正在監視我倆?」
隨著學姐的話,黎諾依回頭看了那輛隱藏在黑暗巷子口的共享單車。紅色的單車在黯淡的光線中,隱匿的很好。被學姐神秘的語氣一渲染,女孩彷彿覺得車子似乎真的變成了潛伏的怪物,正一眨不眨的死死盯著她們。
黎諾依猛地打了個寒顫。
既然學姐不願說,她也不是個愛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女孩:「那學姐,這附近有沒有賣單車的店?」
在鄭美的帶領下,黎諾依從一家快要關門的店中買了一輛最便宜的自行車,跟在學姐身後往前騎。
車騎行在晚上九點,沒有燈光的巷子中,在深邃的巷子裡穿行,越來越深。這裡又悠長又骯髒,完全現象不到一個足足有一千五百多萬人的現代化都市裡,居然有如此落後的地方。
騎車果然無法進入,狹窄的道路,僅僅只能容納一輛半自行車通行。
黑暗瀰漫在周圍,悄無聲息,帶著惡臭的腐朽,浸透人的恐懼。
騎了足足有半個多小時,學姐終於將自行車停了下來。
「到了。」鄭美悄聲說了一句後,將食指放在嘴唇上,表示需要靜音。
黎諾依環顧了四週一眼:「這是哪裡?看起來好恐怖!」
這個地方確實有些可怕。每個城市都有貧民窟,而貧民窟又正好是髒亂差的代表。人類天生就不喜歡髒亂的東西,這一點深深的寫入了基因中。畢竟髒亂,代表了疾病和傳染。而眼前的建築群,空無一人,沒有任何的燈光。而且比貧民窟還要破舊不堪。
鄭美停下來的位置前有一棟樓,明顯廢棄的三層小樓。這棟樓在低矮的貧民窟深處鶴立雞群,但是仍舊掩飾不住落寞荒廢的氣息。
藉著月色,小樓外牆早已斑駁,露出了原本的紅色磚牆。屋頂倒塌了一大塊,所有的窗戶玻璃也破碎不堪。黎諾依眼尖,她甚至看到小樓好幾扇尚存的玻璃背後,似乎貼著某種泛黃的長條形紙張。
那,該不會是闢邪的符紙吧?
黎諾依被嚇得不由打了個冷顫。
學姐停了車,就拿出手機看個不停。
「學姐,你到底來這兒找什麼?」女孩忍不住再次發問。
鄭美終於抬起了頭:「諾依,你知道共享單車獵人嗎?」
「聽說過。據說是義務替各大共享單車公司尋找丟失、破壞的單車的志願者。」黎諾依反應過來:「學姐你不會就是其中之一吧?」
想到這,女孩心裡犯起了嘀咕。記憶中的鄭美學姐,因為家境貧窮每天要打幾個工。估計現在在這個人生地不熟城市,工作量也不小。她什麼時候有美國時間幹義工了?真有點怪。
「我正在當共享單車獵人。」學姐承認了:「當然,雖然是義工,但我有一個不得不當的理由。這個理由,現在還沒辦法說。」
黎諾依並不是強人所難的女孩,當事人不願說,她自然不會多問。再次環顧四週一眼,女孩心裡終究還是有些發悚。
貧民區從來都隱藏著城市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罪惡。畢竟在這些地方,政府職能部門的監管力度很糟糕。許多犯罪者和逃犯都會利用這些糟糕的基礎配套,潛伏其中。
再加上,學姐已經帶她到了廖無人煙的廢墟中。
徐徐月光輕灑在廢墟上,朦朧又恐怖。那棟三層的小樓最是可怕,彷彿站立的怪物,隨時都會在月光下活過來。
「可為什麼學姐你偏偏非得要晚上跑到這鬼地方來找共享單車。」騎車幾十分鐘,兩個女孩子大半夜的往孽生危險的地方跑。學姐的執著態度實在太不尋常了。
至少黎諾依自認為自己膽子算大的,現在站在這鬼地方都覺得頭皮發麻。陰冷月光下,一切都顯得驚悚無比。
特別是女孩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明明學姐也是怕這裡的,所以才厚顏求黎諾依陪她。可明明都害怕了,幹嘛還要來這裡?尋找丟失共享單車的機會,大把都有。學姐沒理由冒著危險跑這裡來才對。
黎諾依一邊想要開口問,一邊祈禱,『千萬不是要進眼前的小樓,千萬不是要進這棟小樓』。從心裡到生理,她都不想和這棟樓扯上關係。
可惜事與願違,學姐毫不含糊的指著三層小樓:「我們進去找找。應該就在裡邊。」
「等等。學姐,你是不是應該解釋一下。」黎諾依沒動,將自己的疑惑說了出來。
鄭美臉色一愣,苦笑道:「諾依,你的懷疑沒有錯。剛剛我也說過,我不是懷著做義工的目的來當共享單車獵人的。我有別的目的。有一輛我不得不找到的單車,我必須要去找。唯獨那輛車,我一定要找到。」
「那輛車,就在裡邊?」黎諾依眨巴著眼睛。
學姐點頭:「不錯,就在裡邊。」
黎諾依嘆了口氣,心想來都來了,那就陪著學姐一起進一進刀山火海吧。
或許,這棟光是用視線接觸就讓她有些生理抵抗的小樓,並沒有那麼可怕呢。
或許,這裡只是普通的廢墟罷了。
想著,黎諾依和鄭美,踏入了這棟荒廢的小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