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天命冤家

  簡妍領著金枝、玉葉去了自己先前的屋子,坐在陌生的屋子裡發了會呆,望了眼滿屋子書捲紙筆,忍不住嘆了口氣。

  屋子裡藏著上等的宣紙,是她昔日不捨得輕易用的。還有滿滿一箱子各色花簽,上面細細地畫著梅蘭竹菊,四季花卉,也是她存了許久才存下來的。如今瞧著這些東西都像是看著別人的東西一般。那高低不一的案几上,擺著的陶罐,瓷瓶,本是很有雅趣的,如今因價格不高,在簡妍眼中也失了原本的魅力。

  簡妍翻開一本書,見是講詩的,且扉頁上用簪花小字滿滿地寫著心得種種,悻悻地鬆開手,心道如今自己底子裡就跟市井潑婦一般,哪裡還能讀的下詩。又瞧見圍棋擺在一旁,心道自己如今還能記得圍棋的規矩就不錯了。

  「姐姐。」

  聽到一聲呼喚,簡妍抬頭,就見蒙興探出頭來,一張粉嫩的臉上,兩隻眼睛巴巴地盯著她看,手中還抱著一隻兩隻眼睛不一樣的貓。

  簡妍忽地笑了,招手叫他過來。

  蒙興一喜,笑出聲來,鬆開手中的貓,跑過來撲到簡妍身上。

  簡妍伸手在他頭上打了一下,心道這一下子,就算是報了蒙興殺她之仇吧。因蒙興手上有兩道抓痕,簡妍握住他的手,問:「可是貓抓的?」

  蒙興點頭,然後笑道:「方才我還當姐姐不喜歡我了呢。」

  「……喜歡,怎麼會不喜歡。」簡妍笑道,眼角的淚水落在蒙興手上。吵吵嚷嚷的過日子,成日裡打打罵罵,那般滿是浮躁又相濡以沫的日子,回不去了。即便她如今重又活過來,他們也回不去了。

  蒙興伸手給她擦去眼淚,笑臉本住,不敢出聲。

  「既然那貓抓你,你就放手別去招惹它。」

  「我就要抓它,男子漢,還怕一隻貓嗎?」蒙興滿不在乎地道。

  「喜歡也別去抓它,不然,不是你惹惱了它,它咬了你;就是你厭惡了它,殺了它。」簡妍勸道,直覺的自己也跟那貓一樣。

  蒙興此時尚小,一時被簡妍滿是淚水的眼睛嚇住,懵懂地點頭。

  「姐姐,來畫畫。」蒙興道。

  「不了,你回去吧,別叫丫頭婆子著急。」簡妍道,伸手抱了抱蒙興,眼睛眨了眨,聞著他身上還未散去的奶氣,一時心裡又堵得慌。

  若是莊家未被抄家,便是莊政航姬妾成群,她也是不能離開莊家;便是莊政航早逝,她也是要守寡的。因為莊家被抄家,因為她流落在外,為了活命,將原本的身份,修養,矜持,甚至眼睛全拋去,才得以最終跟蒙興在一起。

  不然,不管是她自己,還是旁人,都是不許的。

  如此想著,簡妍越發對莊政航要發奮自強的打算沒有興趣,彷彿覺察到自己心裡有了什麼打算,細細探究,又琢磨不到究竟是什麼。

  「回去吧。」簡妍閉著眼冷著臉道。

  蒙興嚇了一跳,小臉本住,退了兩步,轉身跑了。

  簡妍叫金枝、玉葉等人全出去,趴在桌子上半天不動,良久,聽到一聲冷笑才抬起頭來。

  「怎麼,見著人家反倒不樂意了?」莊政航冷嘲熱潮地慢慢晃進來,將房門閂上,手上甩著他那大舅子送的一把上等撒金摺扇。

  簡妍頭也不抬,手指翻過桌面上的詩經,然後又闔上眼睛。

  莊政航不屑地瞅了她一眼,隨即生硬地堆著笑臉道:「那金豬實在是與我無關,我豈是那等想要跟岳家結怨的蠢材?便是要滋事,也不會拿了回門的禮物來鬧。」

  簡妍翻了個白眼,不去理他。忽地想,不知自己上輩子在家中可藏了什麼值得東西沒有,於是站起來,翻箱倒櫃地看自己先前的東西。

  「你說句話啊,我都說不幹我的事。定是母親有意挑唆,有意要我跟岳父岳母不和,又或者,是,對了,肯定是安如夢做的,那女人心狠手辣,是個什麼都能幹出來的。」提起安如夢,莊政航又咬牙切齒起來,心裡篤定是安如夢無疑。

  簡妍翻了一圈,進了套間,見自己先前收集的都是詩集、詞話,心裡又是失落又是失望,也浮躁起來,回頭冷目道:「說這些廢話做什麼,你是脫不了關係的了。若是安如夢,上輩子她不毀了金豬,這輩子怎麼就要毀了?」

  莊政航斟酌一番,跟了進去,挺胸道:「是,我是進了廚房,其他的東西有幾樣是我動的,但是那金豬,我對天發誓沒動。」

  簡妍見他承認了,也不去究竟是誰想著落井下石,淡淡地坐在箱子上,袖著手道:「動了也沒什麼,你瞧見我哥哥了?你說三杯兩盞下肚,我那糊塗的哥哥會不會為了個女人跟你拚命?」

  「你要做什麼?」莊政航警覺道。

  「過不下去了,咱們趁早散夥算了。我是不耐煩每日見到你的。」簡妍將腿盤起來,心裡盤算著若是簡鋒將莊政航揍得很了,他們兩人直接義絕,那她能到什麼地方過日子。

  莊政航正色道:「你敢!誰想毀我前程,我就要誰的命。」

  簡妍袖著手,盤著腿坐在箱子上,只管想自己的,對莊政航的叫囂不予理會。越想越覺得自己應當尋了機會離開他。

  莊政航看她事不關己地跟個佛爺一樣盤腿坐著,冷笑道:「該不是瞧見那小白臉,又動心了?我勸你省省吧,你要是沒流落到市井街頭,沒眼瞎,沒落魄到不知自尊自愛,我看你這輩子都別想跟那小白臉在一起。不然,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將你淹死。」

  簡妍眨了下眼睛,淡淡地抬頭,看著莊政航氣急敗壞的模樣,嘴上不自覺地嘴硬道:「那就這樣吧,就叫簡家被人抄了吧,就叫我落魄地流落街頭吧。眼瞎就眼瞎,眼不見心不煩,也免得去想自己比他老多少。」

  莊政航喘著粗氣,猶如困獸一般在屋子裡轉悠,指著簡妍叫道:「你這破罐子!你想毀了我?」心中不自覺地將眼下自己的處境想了一回,如今他的優勢就是一個尚書舅舅,一個富商岳父,要錢有錢,要勢有勢,若是沒了這兩樣,他就是想出頭,也沒了助力。

  「就你這樣兩三句話,就犯了病,跟瘋狗一樣的人,也想出人頭地?」簡妍火上澆油地添了一句,心裡因為見到幼時的蒙興而燃氣的火氣,直接轉移到莊政航身上。

  「你這瘋婆子,要死自己死,不要拉著我!」莊政航因想老天給他第二次機會,可不是叫他來重蹈覆轍的,更不是叫他來眼睜睜看著婆娘是怎麼一步步給他戴綠帽子的。

  簡妍看著莊政航臉上青筋不住地跳動,心裡一陣痛快。

  「你下來。」莊政航伸手將簡妍從箱子上扯下來,用力地扭了下她的手腕,心想今日就要降服了她,叫她知道老虎屁股摸不得。

  簡妍猛地被拉下來,膝蓋重重地砸在地上,一陣巨痛中,想也不想,拔了頭上的簪子就向莊政航腿上戳去。

  莊政航將簡妍推開,然後抓了案桌上書本向她身上丟去,「爛泥扶不上牆,你就沒出息吧,你白活了,還不如如今就死了算了!走,我也不活了,咱們一起去死。」

  「死也不跟你死在一個洞裡!」簡妍叫道,忍著痛站起來,抓了身後書架上的瓶瓶罐罐,就向莊政航丟去。

  莊政航被罐子砸到,抬腳將地上的罐子碎片踢開,上輩子憋著的怨氣彷彿全湧了出來,抬腳踹向書架,將書架上的紙筆都推開,收在匣子裡的花簽也拿出來撒了。

  「你才是爛泥,你才是破罐子。你老婆留不住,你爹不要你,你後媽忽悠你,你就是個傻子,窩囊廢!」簡妍揉著腿,瞪著莊政航。在她心裡,她上輩子那麼難過,罪魁禍首就只有莊政航一個。

  莊政航踢完了東西,又轉向簡妍,將她按在地上,掐著她脖子,從牙縫裡一字一句地擠出一句話:「你再說一個字試試!」

  「孬種!」簡妍強撐著道,心想便借此機會瞧瞧她父親母親會不會叫她離了莊家吧,於是眼睛瞪著莊政航,繼續挑釁他,慢慢就喘不過來氣,眼前莊政航猙獰著臉,她見了竟覺好笑,心想掐吧掐吧,讓人看見最好。

  莊政航這輩子最見不得就是別人看不起他,聽了簡妍的話,腦子一熱,什麼都顧不得了,手上只管下死力氣掐。

  門外傳來叫門聲,叫了許久,不見有人應,不一時,門被踹開,然後一群人呼喇喇地進來。

  莊政航見簡妍臉色越發漲紅,翻起了白眼,手停住,然後臉上帶著幾分茫然地看向進來的一群人。

  「妍兒!」簡夫人叫道,隨即又有幾個婦人尖叫出聲。

  簡鋒上前踢開莊政航,將簡妍抱到臥室床上。

  「快去請大夫。」簡夫人忙又叫道。

  「且慢。」簡老爺喝住要出去的丫頭,見簡妍狀況並未十分嚴重,沉穩地道:「先給妍兒順著氣。」

  簡夫人聞言,忙順著簡妍胸口,又叫人去拿醒神的香料燃起來。

  莊政航呆呆地坐在地上,看著簡家人忙亂成一團,眼角癢癢的,伸手一摸,摸到一滴眼淚。

  「你,哎!」面對著莊政航的婦人恨鐵不成鋼地嘆息一聲。

  莊政航心中想說都是簡妍自找的,是簡妍有意要挑撥刺激他,話全堆在心中,說不出口。望著對面的有幾分熟悉的婦人,心中去想她是誰,想了半天,就是想不出來。

  「你這是要坑死你舅舅啊。」婦人皺眉道,然後也加入了簡家人,一起圍在床邊看。

  「我打死你這畜生!」簡鋒說著,一腳踹在莊政航身上。

  莊政航愣愣地出神,身上挨了幾下,也渾然沒有感覺。

  「他也是嚇壞了,放了他吧,你妹妹要緊。」秦夫人雖恨莊政航不爭氣,但也不能見旁人這樣踢打他,忙叫人攔著簡鋒。

  簡鋒出夠了氣,忙又喝令外頭圍著的人散去。

  「你出去吧,等會子,簡姑娘有消息了再叫人找你。」秦夫人道。

  莊政航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如今自己還能跑路不成?有些麻木地站起來,出了簡妍的小院子,就見著如今七歲的簡嫙,由著她奶娘領著,遠遠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