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媽媽聽著兩人的話是言和了,於是識相地出去,在外頭堂屋裡坐著。
莊政航想了想,覺得不能將錯處全擔在身上,於是道:「日後別故意惹我發火,再沒有旁人比你更知道我是什麼性子的人了,你不說叫我改好,偏偏喜歡撩撥我,這算是什麼娘子?」更何況,苦頭最後還要她自己受著,這又是何苦呢?
簡妍側著身子不語,隨即竟是睡著了。
已經過了午時,有人來喚兩人去吃飯。
莊政航於是起身,換了衣裳,然後斜躺在榻上看簡妍梳妝。
簡妍撕心裂肺地抱著簡夫人哭了一場,眼睛紅紅的,怎麼也遮不住,脖子上的指印瞧著也駭人。
簡妍拉了拉領口,便不去管指印,對著鏡子接著描眉畫眼。
「原來你看過這麼多書。」莊政航清了清嗓子,有意跟簡妍搭訕,手上隨手拿了本書看,恰是本佛經,因書裡的東西太過高深晦澀,一時對原先的簡妍反倒生出一股敬意。
「我還當你要說:原來你識了這麼多字。」簡妍嘲諷道。
莊政航眼皮子跳了下,心知簡妍嘲諷他不愛讀書,支起身子道:「你又找死,一時半會不刺我一下,你不舒坦?」
阮媽媽在外間聽了這話,忙進來道:「兩口子過日子,哪有天天將找死作死掛在嘴邊的,就是多親近的人,也難免會生疏了。姑娘也是,姑爺正經地跟你說話,你就正經地謙虛一聲就是,哪有說話這樣刻薄的。」
「是,媽媽,我知道了。」簡妍笑道。
阮媽媽看向莊政航,見莊政航也點了頭,於是就出去了。
莊政航四處看看,開口道:「將我能用得著的書帶回去吧,免得再買。還有紙筆,雖說府上會給,但是多多益善,也拿了一些去吧。」
簡妍唔了一聲,想說自己嫁妝裡有,但又覺莊政航說的多多益善有道理,更何況自己的東西憑什麼白給了莊政航,於是叫玉葉將名貴的紙筆,並有些有用的書籍收拾了帶到莊家去。
玉葉因為在簡老爺簡夫人面前說了莊政航的壞話,此時心裡惴惴的,唯恐叫莊政航看到她,聽了簡妍的吩咐,忙去辦了。
簡妍收拾完了,隨著莊政航一同出去,兩人在簡夫人後院裡吃了飯。
飯後,時辰就差不多了,簡夫人唯恐見了簡妍又傷心,於是就沒出來相送。
簡妍有些自責,便進簡夫人房中磕頭拜別。
簡夫人躺在床上,隔著一道簾子,好半天才肯出聲:「姑爺改不改,日子都要過。還能將你接回來在我身邊留一輩子麼?」
「是,母親的話女兒聽進去了。」
簡夫人聲音比之簡妍更沙啞,彷彿一用力,嗓子就會破裂一般,「這些銀子,是我自己個的私房,你父親兄弟都不知道。你拿了去,打點下人,下人服帖了,隨姑爺鬧成什麼樣,你只管自己好好過日子就是。」
「叫母親為女兒擔心,女兒心裡實在過意不去。」簡妍心裡越發自責起來,心想跟莊政航在莊家怎麼鬧都可,怎就一時頭腦發昏在簡家鬧起來。
跟著簡夫人的胡媽媽悄聲對簡妍道:「銀子已經叫玉葉拿去了。」
「多謝周媽媽。」簡妍心裡酸酸的,心想簡夫人這是怕叫她大嫂瞧見了多生是非。
胡媽媽見簡夫人不說話了,拉著簡妍出來,叮囑金枝、玉葉等人,回了莊家,誰也不許提起今日的事。
簡老爺送了秦尚書出去,回來看著簡妍嘆了氣,只叫她回去安心過日子就是,又叫簡鋒送了兩人一路回莊家。
莊政航也是熟知簡鋒性子的人,知道他這人怒氣散的快,於是插科打諢兩句後,就道:「大舅兄,今日實在對不住,不若改日,我請了你去相思樓中,咱們兄弟兩人喝幾杯,親近親近,大舅兄意下如何?」
去了相思樓,看的自然不是美酒,而是美人。
簡鋒笑道:「今日你太過糊塗,也罷,人誰無過,我便放過你這一次,只是日後再也不能了。若是還有下次,我便是打上莊家也不饒你。」
「是是。」莊政航點頭道,心道此一時,彼一時,簡鋒這人雖不可深交,但此時與他交好,也是大有好處的。到了半路,見簡鋒眼睛盯著一處酒樓看,知道他定是遇到了酒肉朋友,想去趕場子,於是忙開口,叫他去了。
一行人回去,路過莊侯府,就瞧見一頂轎子出來,原來是莊二夫人的人。
簡妍有氣無力地透過簾子看一眼,心道這是莊二夫人又去莊侯府請安回來了。
莊政航此時已經將簡鋒支開,策馬到了車窗邊,猶豫後,小聲道:「你這般了,不知回去後會不會又是一場風波。」
簡妍懶懶地道:「風波也是你的風波,與我無關。」
「你這婆娘,我若不好,你就當真有臉?」莊政航咬牙切齒道。
「……反正又不光我一人不好。」簡妍固執地道。
莊政航苦笑一聲,策馬又在前頭走著,隨即不甘心地再次扭轉馬頭,「你就不能跟我好好過日子麼?」
簡妍閉著眼睛咬牙不語,半響微微掀了簾子,看向莊政航皺著的眉頭,笑道:「我說的話你又不信,你何苦來尋我說事?」
「我何時不信你了?」
「蝶衣的事跟我沒關係,你信不信?」簡妍嘲諷道。
莊政航愣住,陳年往事早已淡忘,只記得蝶衣與紅袖是斬釘截鐵地說是簡妍給蝶衣的燕窩有問題。
「不信算了。」簡妍道,又放下簾子。
「……我信,但是如今你做何解釋?」莊政航道,如今便是簡妍不動手,安如夢等人也要動手了。
「沒解釋,我就是讓她們想生事的就自己一堆人生事去,別拉著我。」簡妍道,瞄了眼車廂裡一頭霧水聽著兩人說話的金枝、玉葉,心想這輩子,就讓莊政航親眼瞧瞧他的第一個孩子是怎麼沒的。
莊政航聽簡妍將話說到這份上,嘆息一聲道:「咱們兩個才是最親近的人,你何苦……」這話出口,也覺自己說的太假了,先不說簡妍信不過他,就是他,也拿不準簡妍什麼時候背後就捅他一刀,於是閉了嘴。
馬車進了莊家,莊政航在簡妍下車時扶了她一把,見她身子晃晃,小聲地道:「晚上你怕是不能過去立規矩了。」
簡妍伸手拉了下衣領,也不出聲,快步向前頭莊二夫人走去。
「二嬸。」簡妍喚道,攙扶著莊二夫人向裡去。
莊二夫人笑道:「回來了?這樣早?」因瞧見簡妍的眼睛,一驚一乍地道:「發生什麼事了?哪有回娘家哭成這樣的?」
「不是什麼事。」簡妍低頭笑道,不自覺地伸手去拉衣領。
姚氏也迎了出來,心裡訝異簡妍的眼睛紅成這樣,到底沒有問,只是攙著莊二夫人另一隻手。
「你家又不遠,不似我這般是遠嫁過來的,哪裡值當哭成這樣。」莊二夫人砸吧著嘴道,隨即望了眼跟在後頭的莊政航,微微撇了下嘴。
莊政航一噎,頭方要低下又抬了起來,心道先前做出那些混事,也難怪莊二夫人會瞧不上他,又想自己以後定要這些人全對他刮目相看才不枉重活一遭。
簡妍笑道:「二嬸只瞧著我眼睛紅了,可不知紅了眼睛後,我娘家母親給了我好些東西哄我呢。便是我娘家嫂子要了幾回的江南一針的刺繡,我母親也咬牙賞了我。」
莊二夫人最喜收藏繡品,家中也有一尺見方的江南一針的刺繡,於是忙問:「是什麼樣的?何日拿來叫我瞧瞧。」
簡妍見莊二夫人果然有了興致,聲音雖有些暗啞,但臉上的笑容卻是明媚的,「今日怕是不能了,改日我必定拿給二嬸看,還求著二嬸替我瞧瞧,是不是我母親打量著我不識貨,胡亂拿了東西來打發我。」
莊二夫人笑著啐道:「哪有這樣說自家母親的。」心裡倒有些可惜這般的親事落到了莊政航身上。
莊政航見簡妍有意交好莊二夫人,雖不解其意,但也陪著笑臉站在一旁。
半路上,莊二夫人領著姚氏繞回自己院子,簡妍與莊政航兩人去泰祉堂見莊老夫人。
一路上,莊政航心裡想著該如何將今日在簡家發生的事應付過去,一時也有些心不在焉,險些絆倒。
「你說我……」
「還能怎樣,祖母是你親奶奶,你去磕頭,求了她護著,她還能見死不救麼?」簡妍道。
莊政航一怔,心想也是,如今只能求著莊老夫人了,說道:「這都是什麼事,白白折騰一場,還要自己收場,你可滿意了?」
簡妍不語,眼睛已經腫起來,便是眨眼睛也能覺察到眼皮子的痠疼。
莊政航見她不說話,心裡也告誡自己以後莫要再提蒙興的事,心想人活一輩子,便是尼姑和尚也有個犯戒的時候,更何況他們這紅塵中人。
正說著話,就見前頭似乎是莊大夫人身邊的婆子押著一廚房裡的媳婦也向著莊老夫人院子去。
「快跑,傻愣著幹什麼?」簡妍推了莊政航一把。
莊政航一愣,心想這是莊大夫人要叫人去了誣告他呢,於是未多想,甩開膀子就向莊老夫人房裡奔去。
簡妍眯著眼睛,看著他跑了,心想等著他母親的嫁妝到手後,就叫他知道什麼叫「好好過日子」。
「二少夫人,這是回來啦?」莊大夫人身邊的婆子見莊政航跑了,於是腳步也放快。
簡妍笑著攔住她,指著眼睛道:「叫您看笑話了,不知這位媽媽是……」
「奴婢夫家姓顧。」那婆子笑道,看著簡妍的眼睛,心裡揣測這新婦應當是回娘家訴苦去了。
簡妍含笑道:「瞧我,只記得你是跟在母親身邊的,卻沒記住您的名字。顧媽媽,不知你可能領了我去茶房,弄了冷帕子敷眼睛?這副樣子見著祖母,若是嚇到祖母,就是我的過失了。」
顧婆子急著要去跟莊老夫人匯報回門禮的事,眼珠子轉轉,笑道:「論理,奴婢不該不聽少夫人的,只是眼下奴婢身上正有事,不若奴婢叫了丫頭領著你去?」
簡妍用帕子遮了臉,慚愧道:「我這副模樣,哪裡好意思見人?顧媽媽就心疼心疼我,可憐我新人靦腆,領了我去吧。」
顧婆子聞言,心道前兩日可不見她靦腆來著,於是指著莊老夫人院子裡的茶房,道:「那奴婢就領著少夫人去老夫人院子裡?」
「我哪裡有臉就這樣去見老夫人,媽媽還是領著我去旁處吧。」簡妍又道,示意玉環塞銀子。
玉環忙仗著金枝等人擋著,塞了銀子給顧媽媽。
金枝幫腔道:「就是,顧媽媽就領著少夫人去吧,日後我們都感激你。」
顧媽媽見簡妍一群人纏上來,七嘴八舌地說好話,估量一下袖子裡銀子的份量,一時猶豫起來,隨即心想鐵板釘釘的事,遲了一會半會去回也不能怎樣,於是就領著簡妍去旁邊看院子的媳婦處拿了冷水敷眼睛。
過了小半個時辰,簡妍才與顧婆子一同去簡老夫人屋子。
「不知顧媽媽今日是何事要去回祖母?耽誤了媽媽的事,實在對不住。」簡妍躬身道。
顧媽媽回了禮,唏噓道:「這話奴婢也不好跟少夫人說,免得少夫人聽著傷心,少夫人不若去了老夫人屋子裡,再聽奴婢去說吧。」
簡妍笑著點頭,與顧媽媽一路說話地進了莊老夫人屋子。
尚未進門,就聽到莊老夫人怒罵莊政航的聲音,隨即又有莊政航賭咒懺悔,並撒嬌的聲音。
簡妍撫了撫手臂,心道莊政航如今識時務了,為了日子好過,當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
因聽媳婦報簡妍來了,裡頭一下子靜了下來。
簡妍與顧婆子進去,就見莊老夫人坐在榻上不語,莊政航跪在一旁給她捶著腿。
「祖母萬福。」簡妍笑道,因見到簡老夫人屋子裡金銀,心裡猛地歡喜起來,滿臉笑意地走上前。
「過來,叫祖母瞧瞧,可憐啊。」簡老夫人砸吧著嘴,伸手拉了簡妍的脖子看了看,伸手拍了下莊政航,「灌了兩口酒,你倒是當自己成天王了,以後再也不許沾那害人的東西。」
「是。孫兒再也不敢不聽祖母的了。」莊政航賣乖道,被打了,依舊笑著給莊老夫人捶腿。
簡妍暗讚莊政航還有些頭腦,知道將事情都推到酒水這等沒長嘴巴的東西上去。
「怎這麼大一會子才來?」莊老夫人道,將簡妍拉到身邊榻上坐著。
簡妍故作羞怯地低了頭,指指自己眼睛,只是不說話。
「這不賴你。」莊老夫人道,嗔視了莊政航一眼。
簡妍見此,心道果然是親祖孫,這事莊老夫人大抵是要這般糊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