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簡妍所想,那邊顧婆子要回話,剛提起回門禮一事,莊老夫人就打斷她:「喜事沒過兩日,我尚在興頭上,就出了這事。也罷,不管是誰,就算他運道好,看在新媳婦的面上不提了。跟大夫人說,誰也不許再提此事。若是有旁人,又或者老爺知道了,我也不問旁人,只管拿大夫人問話。」
顧婆子見莊老夫人將她的話全擋了回來,望了眼莊政航,心道這大少爺倒是機警,於是忙低頭應了。
莊政航鬆了口氣,看著顧婆子領著廚房裡的媳婦去了,越發慇勤地給莊老夫人捶腿,嘴上道:「不愧是祖母,孫兒以後就將祖母當成護身符了。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比祖母更厲害的了。」
「混小子,還不給你媳婦賠不是?」莊老夫人道,難得有人這般看重她,心裡也很有些得意。
莊政航起身,給簡妍一揖到底,口中道:「是我醉後胡鬧,還請娘子原諒則個。」
「我也聽祖母的。」簡妍抱著莊老夫人的手臂笑。
「祖母。」莊政航撒嬌道。
簡妍顫了顫,很是鄙夷地瞄了莊政航一眼。
「我做主,你們兩個就和好吧。若是他日後再尋你麻煩,你只管來回了我。」莊老夫人大包大攬道。
「是。」簡妍笑道。
莊政航吁了一口氣,心道不知此事可會叫莊大老爺知道,若是他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挨上一頓板子,於是忙道:「祖母,若是父親知道,孫兒怕是又有一劫了,還請祖母到時,千萬要護著孫兒一些。」
簡妍笑道:「祖母是家裡的老祖宗,老祖宗說話誰跟不聽?況且父親叔父等人都是極孝順的。我說的可對?」說著,臉在莊老夫人身上蹭蹭。
莊老夫人笑道:「對,對。」又加了一句,「家和萬事興,這事誰都不許再提。」
「是。」簡妍與莊政航異口同聲道。
祝嬤嬤見了,對莊老夫人笑道:「打是親罵是愛,這話老夫人不提,他們自己個也知道。」
莊政航才瞧見莊老夫人的用處,又因見著秦尚書為他不爭氣傷心模樣,心裡越發覺得對不住莊老夫人等長輩,於是將上輩子茶樓賣藝的手段也拿出來,說了兩個段子引莊老夫人開懷。
「瞧著倒是比年前來家裡的張快嘴嘴還巧。」莊老夫人對莊政航的討好十分受用。
簡妍笑道:「祖母,相公這般綵衣娛親,就得了您這一句話?」
「那你說說,你要什麼?莫不是要賞錢?」莊老夫人也有意逗莊政航。
莊政航笑道:「孫兒什麼都不要,只盼著祖母長命百歲,能當孫兒一世的護身符。」
莊老夫人輕輕地拍他一下,因聽到外頭丫頭報莊大夫人等人來了,瞅了眼祝嬤嬤,知道到了晚飯時刻。
簡妍將領子拉了拉,隨即站在一旁。
莊政航也站了起來。
不一時,莊家三位夫人並一少夫人過來了,那幾位姑娘倒是沒有一同過來。
「給你母親嬸娘見禮,然後就去了吧。」莊老夫人道。
「是。」莊政航站起來,給莊大夫人等人一一行禮,然後就出去了。
「擺飯吧。」莊老夫人道。
話音落下,祝嬤嬤示意丫頭擺飯,簡妍與姚氏一同伺候著莊老夫人洗手漱口。
莊大夫人見她做的熟門熟路,挑不出錯處來,只是含笑坐著。
莊二夫人指著簡妍的眼睛笑道:「你看,可不跟紅桃一般?我下午就瞧見了,按說這回門可不興這樣的。」
莊老夫人笑道:「她年紀小,又是在家嬌生慣養慣了的,不曾離開過父母半步,這樣也不算什麼。」
莊二夫人望著嫻靜的姚氏,原本心裡該是想簡妍不如姚氏,只是心裡記掛著那難得一見的繡品,就難得地沒將大房的事跟他們二房比。
莊三夫人雖覺簡妍紅著眼睛不妥,但見她笑盈盈地伺候著老夫人,聽了莊二夫人的話也是大大方方的,心裡也不覺她如何不妥。
飯箸擺下,那邊莊淑嫻就姍姍來遲地進來了。
「我來遲了,原本算計著應該早到的。誰知道今天那巷子叫個只會亂叫的蠢人擋住了,不得已,只能繞路過來。本想著急趕慢趕總能趕在擺飯前過來,誰知,終究慢了一步。」莊淑嫻將話說完,拿了手在面前扇著,斜著眼睛去打量簡妍。
眾人聽她抱怨路遠,暗示莊家人不該叫她住的那樣偏遠,都閉嘴不說話。
簡妍與姚氏福身道:「姑姑來了。」
莊淑嫻望了眼簡妍的眼睛,冷笑道:「侄媳婦回去訴苦了?不然這眼睛怎紅成這樣?」
莊老夫人道:「你坐下歇著吧,你是客,坐下一併吃吧。」
莊淑嫻見莊老夫人這樣直白地點明自己多管閒事,似笑非笑地望了眼莊大夫人,就大大方方地坐在左手邊。
因不是真正的面生新婦,簡妍頭回伺候莊老夫人,就在莊淑嫻的失望中,沒處差錯地過去了。
飯後,她隨著莊大夫人去莊大夫人院子裡。
一路上,莊大夫人也不說話,簡妍含笑跟著,也不主動搭話。
莊大夫人的院子就在正房西邊,與正房只隔著一道夾道。
簡妍隨著莊大夫人進去,瞧見莊大夫人的屋子雖算不得樸素,但比之莊老夫人的屋子就素淨了許多。擺設之物雖也名貴,但卻鮮有金銀之物。
莊大夫人去了西間榻上坐著,然後望著在一旁站著的簡妍,示意丫頭沏茶過來,良久,才慢慢開口道:「你屋子裡的人可是不老實了?你進了莊家三日了,也該知道老二是個手腳鬆散的人,素日裡,也時常不在家。他院子了的丫頭就跟沒了王法一般,都是逍遙慣了的,自然不服人管教。比如說那個蝶衣就是……你若是受了委屈,只管與我說。」
簡妍笑道:「多謝母親關愛,只是這兩日瞧著她們也是十分寬和的人,並不是難相處的。至於母親提到的蝶衣,兒媳覺得,她也是個好人,不然夫君如何會喜歡。」
莊大夫人招手叫她在對面坐下,笑道:「你不須為她們遮攔,我比你更知道她們是什麼德行。」
簡妍抿唇笑著,心道既然知道她們是德行,為何還放任她們在府中?
「你日後受了委屈,只管來與我說就是。今日你實在不該哭成這個模樣,你三嬸倒是罷了,就是你二嬸,向來最是嘴碎,少不得要在背後嘀咕什麼,還有你姑姑,最是幸災樂禍的主。」
「二嬸為人直爽,快言快語,倒是難得的爽快之人,至於姑姑,姑姑也是耿介之人。」簡妍笑道。
莊大夫人聽了簡妍這話,笑道:「你倒是看誰都是好的。」頓了下,「今日回去與你母親說什麼了?就哭成那樣?」
「母親,也並未說什麼,只是見著家中姐妹,又是歡喜,又是悲傷,於是一時情難自抑。」
「莫不是回去跟你母親道委屈去了吧?可是為了金豬的事,按說金豬的事怪我,若不是我管教不嚴,也不會出了此事。」莊大夫人循循善誘道。
「兒媳又不是嘴碎之人,哪裡不知道這搬弄口舌的忌諱。至於金豬,兒媳心想定是我不知何時得罪了人家,只盼著毀了金豬能叫那人心裡的氣順了,如此大家也能心平氣和地一起過日子。」
莊大夫人笑道:「我看你就是知禮的人。」說完,又跟簡妍交代著:「家裡的姐妹每日都要上學,她們空下來,你只管去尋了她們說話,至於那安表妹,你祖母不喜她氣質寡淡,她在家中也很是寂寞,你若無事,就尋了她去你院子,陪著她在園子裡轉轉,也好叫她淡忘了喪父之痛。」
「是。」簡妍應道。
莊大夫人一時也沒有旁的話說,嘆道:「原本金豬的事已經有了著落,只是奈何老夫人不讓人說,只能就此作罷了。」
簡妍笑道:「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也是祖母與母親的寬仁大度。」
莊大夫人一愣,心道莫不是簡妍知道是誰毀了金豬,面上左右為難之後,暗示道:「你可知昨兒個老二去了廚房裡庫房?」
「兒媳不知,但想來夫君去了,也是定有要事的。」簡妍道,心想果然,三天之後,莊大夫人就來挑撥離間了——雖說這挑撥的由子也是莊政航愚蠢親手遞到人家手上的。
莊大夫人若是先前還猜疑她不知情,此時心裡就十二分斷定她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了,於是就放了她去了。
等著簡妍出去,莊大夫人身邊的丫頭又兒道:「這少夫人說話怎跟大少夫人一般,也是嘴上抹了蜜一般,見人就誇,滑不留手的,半天沒有個真心話。」
莊大夫人笑道:「她才來,能與我說什麼真心話。只是這回門的時候回娘家搬弄口舌,抱怨婆家是非,實在是太叫人看不過去。」
又兒眼珠子一轉,笑道:「可不是麼,我見著顧媽媽,顧媽媽也說少夫人這樣太過了。若是旁的院的丫頭知道,少不得要說些什麼呢。」
「人言可畏,你去問問外頭的人都有誰在說,一個個問過來,可不能叫二少夫人才來,就背上搬弄口舌的罪名。」莊大夫人笑道。
「是。」又兒會意,心知莊大夫人這是要藉著人言給簡妍下馬威了。
「去叫了大少爺過來說話。」莊大夫人道,隨即又擺擺手,將已經欠身答話的再兒叫住,「今日晚了,就不跟他說了。」
「是。」再兒道。
又兒道:「夫人,老夫人說過不許人再提回門禮的事,老夫人向來不管二少爺的事,今日怎麼改性子了?」
莊大夫人拿著碗蓋去刮茶碗裡茶葉,耷拉著眼皮道:「不是老夫人轉性子,是有人臨時抱佛腳去了。」想了想,招手叫又兒附耳過來,「你去,叫二門外的小子跟燒水的婆娘在大老爺回來時將家裡的事說給他聽,告訴他他大兒子大兒媳是個什麼德性。」
「是。」又兒道。
「黑燈瞎火,我就看老爺知道了會如何。」莊大夫人道,心想莊老夫人一向早睡,就算莊老夫人要護著莊政航,也是明日的事了。
「是。」又兒應道,本是熟門熟路的事了,做不起也不費勁。
卻說今日乃是月初,天上零星幾點寒星,也沒有月亮。
莊大老爺才從外回來,過了門下了轎子,領著幾個隨從小廝,進了穿堂裡,就聽隔著一道牆,那邊有人嘻嘻哈哈哈地笑。
莊大老爺身邊的小子剛要出聲喝止,就聽牆那邊人道說話了。
「二少爺跟二少夫人當真是天生一對,一個毀了送給岳丈的回門禮,一個到了娘家就哭喊。」
「可不是麼?今日我也瞧見了,你沒見二少夫人那眼睛哭的,比死了親爹都淒慘。」
「昨兒個,我也瞧見二少爺怒氣衝衝地進了廚房庫房裡頭,我還想這少爺去那裡做什麼,今日聽說金豬沒了,我就知道這是誰幹的了。」
「二少爺毀了金豬也是事出有因,許是不樂意吃悶虧,頂著綠帽子還贊少夫人貞潔吧。」
「……」
莊大老爺臉色陰沉起來,因此事確實像是莊政航幹的事,心裡也就不懷疑。又想兒子不肖,娶了的兒媳竟也是不賢的,實在是家門不幸,當即越想越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