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假作真時

  簡妍臉上的笑容一滯,忙伸手拉著莊二夫人的袖子,「二嬸,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才來,人家都說母親待夫君極好,夫君今晨才說母親對他十分大方的,不說夫君自小便得她細心照料,只說母親暗中給夫君的銀子,就是極大一筆數目。」

  莊二夫人對莊大夫人對莊政航大方也是早有耳聞的,心中冷笑莊政航此時唸著莊大夫人的好,哪一日被賣了,怕也不能醒過神來。

  「你只聽二哥兒的吧。」

  簡妍心想自己昂貴的鳳穿牡丹砸下去,可不是聽莊二夫人說這麼一句的,於是嘆息道:「我本也是這般想的,可是今日一早,我剛脫身,就有蝶衣去尋夫君要銀子,早上瞧見翠縷、碧枝兩個,我心裡也不踏實……」因說到閨房之事,臉上一紅,忙辯解道:「二嬸,我這可不是醋心。」

  莊二夫人靜靜地笑道:「我懂,你們年紀輕輕的,難免放不開手。」因聽簡妍順口提起翠縷兩個,開口道:「她們兩個,不說老夫人,便連我也是不同意的。妻未進門,就先有了妾。又不是家裡沒有掌管家事的女人,哪裡用得著這樣。只是大老爺執意如此,況且,大老爺又只聽大嫂的。」

  莊二夫人意有所指的話剛落,簡妍便如大夢初醒一般,喃喃道:「家裡母親常說我認人不清,我先還不以為然,果然啊。」然後拉著莊二夫人的袖子道:「二嬸可要幫著我一些,如今我是兩眼一摸黑,什麼也不知道。」

  莊二夫人唯恐簡妍弄皺了繡品,先將鳳穿牡丹收起來,才道:「你跟我是隔著一層的,若是叫你母親知道你的話,可不是要疑心你嗎?」

  簡妍訕訕地收手,嘆道:「聽著二嬸的意思,母親是先前便對我心存芥蒂的,不然怎教唆父親給夫君先納了妾。二嬸明知如此,怎能見死不救?」

  莊二夫人一怔,聽著簡妍帶著嗔怪的話,心道果然來者不善,只是瞧著這麼貴重的東西都送了,簡妍的誠心也算是足夠了。

  「老二媳婦,你話可不能這樣說。我可從未說過大嫂看你不順眼。」莊二夫人忙道。

  簡妍將鳳穿牡丹替莊二夫人遞給朱姨娘,聽著莊二夫人尖細的嗓音,眉頭也不皺一下地笑道:「我就知道二嬸疼我,二嬸說沒說,那就當沒說吧。」

  朱姨娘看著莊二夫人,手中拿著名貴的繡品,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置。

  「放到櫃子裡吧。」莊二夫人重新看向簡妍,心想果然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笑道:「侄媳婦有話就直說吧,別這般拐彎抹角的。」

  簡妍笑道:「我就知二嬸是個痛快人。」說著,拉下衣領叫莊二夫人看她脖子上的傷。

  莊二夫人看過去,嚇了一跳,忙叫道:「這是怎麼了?」

  簡妍將領子拉起,咬牙切齒道:「還不是為了那幾個女人鬧的。我回家,才說了一句,那天殺的就當著我母親的面鬧起來,叫我在娘家丟盡了臉面。若是沒有那兩個,我怎會如此?多虧二嬸叫我知道根源,我此時才曉得,原來就是因為母親教唆,我才有今日這般下場。」

  莊二夫人聽簡妍聲音裡滿是憤恨,又看她指印不假,心道難怪簡妍這般恨莊大夫人,毀了禮物,尚可瞞過去,這當著父母的面受辱,是叫人無論如何也嚥不下這口氣的。

  莊二夫人小心地試探道:「雖是如此,但到底是你婆母。」

  簡妍橫眉冷目道:「我倒寧願二嬸是呢。今早上弄了粥過來,那天殺的一口也不沾,反倒將丫頭攆出去罵了我一通。我才來,又不當家理事,哪裡知道這麼許多。二嬸可知那天殺的不喜吃粥?」

  莊二夫人哪裡會去關心莊政航吃不吃粥,道:「我是不知,但是伺候二哥兒的丫頭,還有總管著府裡各處的你母親是應當知道的。」

  簡妍心道莊二夫人果然句句都要踩莊大夫人的一句,心想自己今日沒白來,「母親知道,卻偏偏撿著我來了,故意叫那天殺的跟我慪氣,二嬸,你說她究竟安的什麼心?」

  莊二夫人含含糊糊地道:「怕是下頭的婆子一時大意。」

  簡妍冷笑道:「上行下效,還不是母親給她們樹的典範,主僕齊心要降服了我。二嬸,依我說,這家不如你來當,大嫂也是個寬厚人,有你們在,諒他們母子如何使壞,我也能安安穩穩地當我的少夫人。」

  莊二夫人見簡妍徹底將話說破,嚇了一跳,忙捂著胸口道:「這話不能胡說,若是傳出去,人家只說你少不更事,我呢,就成為老不尊了。」

  簡妍只是氣鼓鼓地伸手拍了下茶几,冷哼一聲道:「我昨兒個心裡頭就是這樣想的,足足想了大半夜。」

  莊二夫人打量著簡妍這般模樣,忙寬慰道:「一家子過日子,和氣為上,各讓一步就罷了。你母親雖不好,但總算是養大了二哥兒,還有那天殺的,莫要再隨口掛在嘴上。」頓了頓,又緩和語氣道:「至於管家的事,有大嫂呢,哪裡輪得到我。」

  簡妍探著身子道:「我就替二嬸鳴不平,二叔比父親能幹,二嬸也比母親仁義,偏偏就吃虧在這長幼有序上了。再則,那天殺的哪裡比得上大哥一半,這家怎能落到他手上。」

  簡妍的話說到了莊二夫人心坎上,莊二夫人心裡也是這般想法,但奈何娘家遠,在京裡沒有人訴說,若不是簡妍是大房的媳婦,此時莊二夫人是恨不得將簡妍看成知己的。

  「雖是如此,但話也不能這樣說,要知人言可畏啊。」莊二夫人再要反駁,語氣就弱了許多。

  簡妍笑道:「憑是怎樣,我只認有能耐的人該管家。」

  莊二夫人深以為然,笑道:「你該去你母親那邊了,免得叫人看見你進來這麼久,說你正經的婆婆不伺候,反倒來了我這。她是心細的人,府中有什麼事逃不了她的眼睛。」

  簡妍垂頭喪氣道:「哎,總歸不是自己家中,行動就要被人盯著。」

  莊二夫人笑著,送了她出去,投桃報李地提醒道:「你才來,可見著你們二哥兒的奶娘了?那奶娘也是心直口快的,只是你見著她,可別當她是跟咱們一樣的性子,人家肚子裡圓滑著呢。」

  簡妍對莊政航那後頭補上來的奶娘自是非常熟悉,也知莊二夫人這提點就跟投名狀一般,笑著再三謝過。

  回頭,莊二夫人重叫朱姨娘拿了鳳穿牡丹來看,一邊讚歎,一邊回想簡妍方才的話,問:「她來時給你多少銀子?」

  朱姨娘忙將荷包拿出來:「婢妾沒看。」開了荷包看了,見裡頭有足足五兩銀子,忙道:「是五兩白銀。」

  「你覺得這新媳婦如何?」莊二夫人叫朱姨娘自己收著銀子。

  朱姨娘道:「看著倒當真真心想跟夫人交好,不然怎拿出那樣金貴的東西,又誰都不尋,偏找上夫人。據婢妾看來,這少夫人有些小聰明,但藏不住事,被夫人一兩句話就套出了心思。今日必是瞧著咱們老爺、少爺出類拔萃,只當這日後必定是夫人掌莊家之舵,這才早早地靠過來。旁的不說,這少夫人倒是慧眼識英雄,很有幾分眼力勁。」

  莊二夫人笑道:「你倒是嘴甜的很。」嘴上如此,心中也以為然。因想若是簡妍當真跟莊大夫人鬧起來,自己正好添一把火,若是最後能漁翁得利地得了府中的管事大權,那更是最好。

  簡妍出來,一路上打量著莊二夫人的丫頭,心想就算莊二夫人要隔岸觀火,她也要將莊二夫人拉下水,須知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身為池魚,就該盡了防火的本份。

  從莊二夫人院子裡出來,就遇到了等在外頭的金釵,金釵湊過來在簡妍耳邊道:「奴婢瞧著三少爺的小廝去見了小七,小七在園子裡繞了一圈,不知哪裡去了。奴婢未免被她瞅見,沒敢走近。」

  簡妍笑道:「有勞你了。」心想那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小七,竟然能私下跟莊敬航交好,也是一個人才。

  金釵忙問:「少夫人可要我再去找她?」

  簡妍笑著低聲道:「找她做什麼,咱們去大夫人那邊,你只管大大方方地跟大夫人身邊的又兒說三少爺的小廝去找小七說話了。」

  那又兒是個心思靈活,又得莊大夫人寵愛的,若是得知小七跟她爭莊敬航,不出幾日,必能叫莊大夫人發狠將小七攆出去。

  金釵不明所以,但想只管聽簡妍的就是,於是點頭答應。

  玉環方才是跟著簡妍進屋子的,她心思單純,只想著簡妍這般憎恨莊大夫人與莊政航,日後還是離著他們兩個遠一些才好。

  主僕三人邊走邊說話,就到了莊大夫人屋子裡,此時正是婆子們回話的時候,簡妍過去了,莊大夫人也無瑕跟她說話。

  將近午時,婆子媳婦才去。

  莊大夫人見著簡妍來,心裡不免想到若是簡妍沒來,就將安如夢跟莊政航湊成一對多好。

  簡妍福身道:「母親每日都這般操勞?真是辛苦母親了。」

  莊大夫人疲憊地笑道:「習慣了,也不覺怎樣,早上不是叫你歇著的嗎?怎起來了?」

  簡妍心想莊大夫人要做好婆婆,她自然要做一個孝順媳婦,笑著從又兒手上將茶碗放在莊大夫人面前,道:「我昨日回來跟二嬸說話,聽說二嬸懂得江南一針的繡品,想起自己箱子裡是有一塊的,於是翻了出來,去求著二嬸給鑑定鑑定。」

  莊大夫人聽了這話,心裡略有些驚訝,心道簡妍手上怎會有那等珍品,隨即又釋然,心想憑江南一針多傲氣,做出來的東西還不得進了滿身銅臭的人手裡。

  「你二嬸如何說?」

  簡妍叫又兒跟金釵一同展開那百鳥朝鳳,嘆息道:「二嬸說這個也是極好的,只可惜是贗品,值不了幾個錢。」

  莊大夫人心裡一滯,暗道不是說莊家富可敵國嗎?怎連一個繡品都是贗品。可見前頭那些吹說應當是假的。一個商戶人家,有些銀子還不得擺在外頭顯擺,只怕裡頭也並沒有多少積蓄。

  莊大夫人不似莊二夫人那般對繡品有研究,也看不出哪裡不好,但既然是贗品,就值不了幾個錢,也就沒有興趣再看,示意又兒跟金釵收起來,笑道:「縱然是贗品也是好的,留著做屏風,又或者弄帳子吧。」

  簡妍笑道:「兒媳哪裡還有臉面見這東西。先前還想著叫二嬸替我鑑別鑑別,也好送給母親,叫母親送到宮中,如今怕是不能夠了。就連在二嬸面前,聽二嬸說這是贗品我都臊得慌,若是做成帳子,日日見著,還不得成日裡羞紅了臉。」

  莊大夫人聽她這般說,心裡也有些悵然,想著這麼大一幅的繡品,兆頭又好,若是送進宮裡,當真比那玉枕要討喜,道:「你年紀輕,不懂得也是沒有法子的事。不獨你,我也是不懂的。只是在你二嬸面前露了怯,實在不好。你二嬸是嘴碎之人,又是得理不饒人的。先前我房裡的一個小丫頭,在園子裡摘了串葡萄,叫你二嬸揪住,直說葡萄沒上供給祖宗,沒進奉給老夫人,哪裡是她一個小丫頭能吃的,鬧到最後,可憐那才十三四的小丫頭就叫攆了出去,如今也不知淪落到哪裡去了。」

  簡妍唏噓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很不該如此。」

  「可不是麼。」

  因瞧見屋子裡的刻漏到了時辰,莊大夫人與簡妍一同去伺候老夫人吃飯。

  那百鳥朝鳳,就叫玉環送回園子裡去。

  婆媳兩人到了莊老夫人屋子裡,就瞧見莊老夫人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幅百子千孫圖,一群人嬉笑著圍著看了,瞧著時辰差不多,就擺了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