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服侍著莊老夫人吃飯,飯吃到一半,那邊就見紅袖慌裡慌張地過來了。
祝嬤嬤引了她進來,紅袖跪在地上,臉上一片驚慌地道:「老夫人,夫人,不好了。」
莊二夫人斥道:「混賬,話都不會說了麼?」
莊大夫人忙道:「她一時驚慌失措,你就別訓她,叫她細細說清楚了才是要緊。」
紅袖顫顫巍巍地看了眼姚氏,小聲道:「方才蝶衣去園子裡,不知怎地遇到了圓圓,跟圓圓說了兩句,圓圓起身時,頭暈了一下,正好撞到蝶衣身上,蝶衣如今正捂著肚子喊疼呢。」
說完,屋子裡靜了下來,紅袖哆哆嗦嗦地看著眾人。
莊二夫人忙道:「了不得了,才有身子,正是危險的時候。」叫完了,見莊老夫人一臉晦氣,忙收了聲。
莊老夫人皺了皺眉頭,指著紅袖問莊大夫人:「這是你屋裡出去的?」
莊大夫人臉上也滿是擔憂,因她素來鎮定,但不顯慌亂,忙道:「老夫人忘了嗎?紅袖原本叫蜀繡,是打您這裡出去的。」
莊老夫人輕哧道:「原本在我這的時候倒好,怎出去反倒這麼一驚一乍的了。見紅了沒有?」
紅袖忙搖頭。
莊老夫人聞言,對簡妍道:「你回去瞧瞧,若是不嚴重,就叫那個叫蝶衣的躺著,若是嚴重,就請了大夫。」
簡妍心中的驚訝不下於紅袖,她還當莊老夫人要急著呢,忙道:「是,孫媳這就去。」說著,將手中的筷子遞給姚氏,心想嚴不嚴重,在莊老夫人眼中就是見不見紅。
莊二夫人對姚氏道:「那個叫圓圓的彷彿是你房裡的,我記得是個老實本份的,怎會惹出這事來?」
姚氏道:「這就奇怪了。圓圓今日答應了毛毛給他做布老虎,怎會沒事出了院子?」
毛毛是姚氏的兒子,如今並未起大名。滿府上下,不論主僕,都是直喚毛毛,為的是好養。
簡妍見此,問紅袖:「早上少爺不是說叫蝶衣不要出了院子的嗎?怎才過這麼一會子,她就出去了?我叫你照顧她,你如何放任她出去?」
紅袖一愣,忙道:「奴婢一閃神,蝶衣就出去了。圓圓在後頭哭著,說是蝶衣找她聊天,不知怎地就……就這樣了。」
姚氏聽了這話,冷聲道:「圓圓也是,出了事反倒往旁人身上推脫。」
莊老夫人笑道:「我當什麼事,鬧了半日原來是這麼著。明知道自己身子重,還沒事往人家身上撞。妍兒,你別去看她,省的助了她的威風。那蝶衣是哪裡冒出來的,這般沒有規矩。」
莊大夫人忙道:「是外頭買來的,二哥兒看上了,就領了回去。」
莊老夫人道:「我說呢,難怪。跟她說,園子裡都是矜貴的姑娘,叫她少惹眼,若是驚嚇到人,我不問旁的,直接綁了她見官。」然後用手指著一道紅珠翡翠燴魚,「這個給圓圓,咱們府上出來的孩子都是嬌生慣養的,別叫外頭不知哪裡來的東西嚇著了。」
姚氏見莊老夫人袒護圓圓,忙替圓圓謝了恩。
紅袖愣了半日,見莊老夫人又滿臉笑意地指揮著兩個孫媳婦要這要那,只得回去自己照顧哭泣的蝶衣。
簡妍一邊給莊老夫人夾菜,一邊在心裡思量莊老夫人這是怎地了,忽地靈光一閃,心想莊老夫人未必如眾人想的那般是個只知享樂的老廢物,活到老夫人這個地位,這個歲數,莊府中的事,除卻她管不著的,剩下就只有她想管,與她不想管的。
飯後,簡妍隨著莊大夫人回去。
許是也沒有料到莊老夫人絲毫不在意蝶衣的孩子如何,莊大夫人怔了怔,對簡妍道:「不管如何,你且回去瞧瞧吧。」
「是。」
簡妍離了莊大夫人回去,路上金釵說:「奴婢跟又兒開著玩笑的時候說了,只有她聽見,旁人都在笑話蝶衣呢。」
簡妍笑道:「就你最機靈。」走在路上就去想金釵上輩子如何,方想起個頭,就自己將思路打斷,心想又不是深仇大恨,且如今金釵、玉環心裡都是向著自己的,全當重新開始好了,若要懷疑她們,與她們離了心,反倒不好,就連自己也難免有個私心,更何況是她們為奴為婢的。
在進園子前,就遇到一身冷清的安如夢。
簡妍見著安如夢,立刻笑著迎上去,攬著她的臂膀道:「大中午的,你頂著日頭出來做什麼?」
安如夢掙開手,淡淡道:「既然知道大中午,嫂子何必緊緊地貼著我。」
「不是說了我喜歡你的嗎?」
安如夢猶豫一番,開口問:「若是當真喜歡,我與嫂子作伴可好?」
玉環忙叫道:「表姑娘——」
簡妍仰頭笑道:「那自是最好不過的了。」
安如夢見到她脖子上的手指印,指著問:「這是怎麼了?」
「還不是你表哥鬧的,我也不知他究竟為何恨我,想來想去,大抵是因為我跟他成了親吧。」簡妍道,拉著安如夢向園子裡去,也不問安如夢為何一個丫頭也不帶。
安如夢愣住,心想莊政航那等溫柔男兒,對女子最是憐惜不過的,但先是毀了禮物,後是打了簡妍,莫非,他也當真不肯成親?記起小七跟她說的話,忍不住開口問:「嫂子,你說,若是一男子心裡有一女子,可會叫那女子為妾?」
簡妍道:「此事也要看人,有貪圖女子美貌,不求同心,只求同眠;也有不求天長地久,惟願彼此安好的。」說著,又緊緊抱著安如夢,心道果然是個冷美人,身上透著涼氣,夏日裡抱著也舒服。
安如夢心裡想著簡妍的話,一時就任由她抱著,低著頭,就隨著簡妍過了橋,進了棠梨閣。
安如夢跟著簡妍進了屋子,坐在堂屋裡右邊座上,兀自支著臉想心思。
簡妍心想安如夢是個聰明女人,不然也不會拿捏住日後的夫君,只可惜年紀尚小就先遇到了莊政航這個敗類,「可跟姑姑說過你來了?」
「我沒跟母親說。」
簡妍聽了這話,就要叫人。
安如夢站起來道:「我這就走了,嫂子不必叫人通知母親。」
簡妍道:「既是這樣就隨著你吧,只是還需早些回去,免得叫姑姑擔心。我這的丫頭,你叫了一個跟去,免得隻身一人在園子裡,想喝口水也沒人使喚。」
安如夢憶起莊淑嫻興高采烈地說著莊大夫人讓步了,心裡一陣厭惡。給莊淑嫻那信,本是要告訴她莊敬航這等虛偽人比之莊政航更不如,誰知莊淑嫻反倒拿了那信跟寶貝一樣的去了。
安如夢道:「叫小七跟了我去吧。」
簡妍一怔,立刻開口道:「玉環,去叫小七跟著如夢去吧。」
玉環忙去喚小七。
因先前芝蓋找過小七,此次,簡妍倒認認真真地去打量她,見小七一臉嬌憨,濃眉大眼,唇紅齒白,心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因想安如夢叫了小七,芝蓋找了小七,這絕非偶然,回憶一番,也記不得今日要發生什麼事,於是對小七道:「你跟著姑娘逛一逛,回頭還將姑娘領回來。」
小七應了。
安如夢不喜簡妍這般緊盯不放,領著小七就出去了。
簡妍眼皮子跳了跳,總覺得今日有事要發生,於是進了屋,撕了紙屑夾在眼皮裡,叫眼皮不要再跳。
金枝進來,見她如此,覺得好笑但又敢笑。
「少夫人,你不去瞧瞧蝶衣嗎?」
簡妍仰頭道:「我看她做什麼。」
「蝶衣她動了胎氣。」
簡妍低下頭,紙片夾在眼上,看起來既俗氣又滑稽,「我不去,你也離她遠一點,若是她撞到你身上,你可沒有圓圓那麼大面子吃老夫人的燴魚。」
金枝聞言忙道:「奴婢知道了。」轉而,悄聲問:「她當真是自己撞上去的?」
簡妍道:「不獨你,咱們的人都離著她們遠一些,動了胎氣就叫紅袖請大夫,餓了就叫紅袖去給她拿吃的。」
金枝忙道:「是。」心想蝶衣怎這般歹毒,竟拿著自己的肚子陷害人,因又想那個圓圓是大少爺房中的,蝶衣怎麼就跟圓圓較上勁了?
到底簡妍也沒有去看蝶衣,將上輩子的筆墨紙硯重新擺了出來,提著筆重又練字,萬幸底子還是有的,寫了幾個字,順溜了,字跡也就不是那麼難看。
寫了半日,忽聽到一聲輕笑,簡妍回頭,見莊政航就俯身靠在她肩膀上看她的字,「你的字,也不如何。」
簡妍見莊政航有意將氣吹到她耳朵裡,想也不想,拿著筆桿就向他眼睛插去。
莊政航忙避開,到底被她捅到眼皮子上,捂著眼睛向後跳去,怒道:「你這是要弄瞎我嗎?」
簡妍笑道:「您老放心,就算您老瞎了,我也不離不棄。」
莊政航嗤笑一聲,瞥了眼她的眼皮,兀自悶笑。今日他出門,不想到了街上就遇到簡老爺的轎子,當即下馬,許是上回子鬧的不好看,心裡發慌著急要討好簡老爺,於是嘴裡那岳父不知怎地就成了爹一字,簡老爺聽他這般稱呼,也著實高興,雖沒下轎子,但也與他多說了兩句,臨走,透過窗子瞧見他身上並未掛著什麼環珮,打扮樸素,覺得不像是大家公子,於是就將自己身上掛的羊脂白玉摘了給他,又叮囑些上進的話。自然,未免旁人將他新得的玉珮誆了去,莊政航就將玉珮又藏在懷中,此時尤自高興著,坐到簡妍對面道:「今日見著舅舅,舅舅滿口應了,舅舅說,本就是咱們家的東西,要來是正經。」
簡妍點頭,心道果然如秦尚書說的那樣簡單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