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姚氏在簡妍那邊坐了半日,也算是投契,心裡打量著倒可以跟簡妍長久地親密來往。因此回去後,見著廊下涼著的燕絲蓆子,記起跟簡妍的默契,不覺一笑,心中有些赧然,就叫霜盈開了櫃子,拿了一把湘妃竹的扇子用檀木小盒子給簡妍送去。
簡妍拿了那扇子展開,見扇面上是出自大家之筆、形容姣美的兩個仕女,心知姚氏若是不喜歡她,定不會捨得送東西,於是收了扇子,給了霜盈一個一兩的荷包,一個精緻的玫瑰花銀戒指,轉而叫玉葉開了箱籠,將放在嫁妝裡的扇子盒拿來,解開包著盒子的絹布,懷念地看一眼,從盒子裡拿出一把檀木骨架高山流水扇面的扇子,又將絹布系好,叫玉葉陪著霜盈一同去給姚氏送去,請姚氏務必留下。
一直未走的安如夢懷中抱著兩本書,看她這番作為,開口道:「不過半日,且不過說些家長裡短,你們倒是義結金蘭,要成知音了,莫非也是書看多?想要覓知了?」
簡妍見她拿著書,知道她是對那書動了心,心想人生求得幾個能在一處說話的人就好,何必強求什麼知己,笑道:「進了你們這詩書世家,可不得帶了書本來裝面子。至於知音,既然難求,不若廣撒大網,不定何時僥倖,就能網羅一二。」
安如夢嗤笑一聲,不屑道:「向前數三代,老太爺還是街上靠奉承人得口飯吃的,字未必認識一籮筐,又算得什麼詩書世家。那學士兩個字,也不知老太爺是如何弄來的。既然嫂子要撒下天羅地網覓知音,那嫂子,這書我喜歡的緊,我拿去了。」
簡妍忙道:「這可不成。這可是蒐集來的孤本,你若要拿去也可,只是這本錢還須給我留下。」
安如夢一怔,微微握拳道:「枉我先前看書時還當人不可貌相,當你是與我志同道合之人,原來我錯了。回頭我給你送了那腌臢之物來。」說著扭身出去,那圓臉小丫頭忙快步跟上。
簡妍見安如夢身後簾子晃動不休,心道安如夢果然是不問價就走,料定等會子她定是要多多益善地送了銀子回來。
玉葉過了一會子回來,對簡妍道:「大少夫人很喜那扇子,還賞了奴婢一個玉戒指,並一個荷包。」說著,拿給簡妍看,荷包裡也是不虧不欠地一兩銀子。
簡妍道:「既然是大少夫人賞的,你就留下吧。」心想好歹應當去看看莊政航那邊看看,於是就過去了。
滿屋子的鶯鶯燕燕方才在比賽誰哭的更悲,一個個或飲泣,或嚎啕,冷不丁見簡妍進來了,忙都止住淚水,不敢再哭。
簡妍心想莊政航時常將哭喪掛在嘴邊,這一個個的可不是哭喪嗎?
「都出去吧。」
金枝等人打量著簡妍的神色,一一出去。
屋子裡女子的脂粉氣混在一起,空氣污濁,又有藥味摻雜在一起,十分難聞。
簡妍自己開了點窗子,聞著窗戶外晚香玉的氣息,長長地呼了口氣,轉身回到床邊,見趴著的莊政航微微睜開了眼睛,笑道:「你可真沒有豔福,她們在時你不睜開眼,她們走了,你倒是醒了。」
莊政航嘴角微動,露出一絲苦笑,他是早醒了的,但是醒來瞧著眾人或痛哭,或勸說,聽著也無趣,反倒憋得一肚子委屈,心想本就是無妄之災,並無他的過錯,勸他做什麼?
莊政航有氣無力地道:「你扶我翻個身。」
簡妍一條腿跪在床上,將莊政航扶起,叫他坐在床上,「別躺下了,背上的藥弄到床上,可不得毀了一床被縟。」
莊政航哼唧了一聲,也不耐煩開口。
簡妍就坐在床邊問:「你今日跟三叔說的如何?他可答應替你報名?」
莊政航點了頭,身子一軟,竟是要倒下去,簡妍伸手扶了他一把,裝政航就握著簡妍的手不放,待簡妍要抽回手,就見莊政航眼角落了淚到簡妍手上:「我方才,就跟遊魂一般,彷彿又回到了上輩子,瞧見自己是怎麼對不起你的。妍兒,對不住了。」說著話,眼睛裡又擠出兩滴淚。
簡妍愕然地看著莊政航,忽地伸手向他後腦拍去,「去你的吧,這招對姑奶奶不管用。病得要死還能說出這麼多話來,你有能耐了啊。」
莊政航頭被拍一下,腦仁一震,一陣悶痛,心道這婆娘果然是鐵石心腸,男兒有淚不輕彈,換了旁的女人,還不得三兩句好話就服軟。
「妍兒,你怎就不信我?千帆過盡,我才知獨有你最好。不然,你當我落魄之時,為何千方百計要尋你的消息?」
簡妍拎著莊政航衣領,盯著他的眼睛,見他瞳孔擴了又擴,笑道:「您老有點出息吧,與其費盡心思將主意打到我身上,倒不如好好算計著如何能不被抄家。」
莊政航見簡妍嘲諷地笑,硬著頭皮道:「你怎就不信我?」
簡妍又拍了他一下,笑道:「行了吧你,苦肉計對我可是沒用的。而且,你這人最沒有耐性,一時興起就來討好我,一時忘了這事就要打我,您老要是有點恆心,長長久久地討好我,我便是明知你是個銀樣蠟槍頭,也會一時迷了眼,貪圖安逸,信了你。」說完,依舊去梳妝台前梳攏頭髮。
莊政航忍著頭疼,懊喪地低下頭,身子向下縮了縮,慢慢趴下去,心道他就不信上輩子無往不利的手段會在簡妍身上失效,又想若是收服了簡妍,一時半刻,倒也不怕她背後捅他一刀。
晚飯時間,莊老夫人那邊的鎖繡過來道:「少夫人,老夫人喜歡玉環,要留她在那邊過夜說話。」
簡妍笑道:「老祖宗喜歡她,是她的福分。只是別累著老祖宗了,勸著祖母早些歇息才好。」又問玉環輸了多少銀子,叫玉葉拿了銀子給鎖繡捎回去。
鎖繡方走,那原本跟著安如夢的圓臉丫頭抱著一個布包又來了。
簡妍問:「你叫什麼名字?」這丫頭她見過的,只是記不得名字。
那丫頭道:「奴婢原先叫綺夢,後來跟了姑娘,就叫阿綺了。」
簡妍笑笑,收了她送來的銀子,叫玉環也拿了一枚玫瑰花式樣的銀戒指給她。
等著阿綺走後,簡妍揭開布包看了,裡頭是一張銀票,正是一千兩銀子,簡妍心想安如夢果然是名副其實的視金錢如糞土,將銀子收了,臉上帶著笑意地吃了晚飯。
飯後,照例是翠縷、碧枝等人搶著給莊政航餵藥,更衣,換藥。
過一時,又有莊二夫人叫人送了一枝拇指粗細的人參,莊三夫人叫人送了些燕窩。便是莊大夫人那邊,也送了些補品過來。
簡妍叫人一一去謝過後,就叫人給她梳洗,然後拿了絲被、紗帳,自己去隔壁屋子睡了。
莊政航吃了藥,心裡隱約想起該如何過了院試,記起個能夠收買的人物,一心要跟簡妍商議此事,見她不來,身邊碧枝等人又都沙啞嗓子說話,心裡憋著氣,心想自己出人頭地後,那婆娘還不是一般要跟著沾光,怎他病著,那婆娘就不能熱心一些來照應著。不親自照料他就罷了,反倒嫌棄這藥味,自己躲得遠遠的。既然她要等著抄家,那就來抄吧,他也不管了,樂得富貴的時候且享受著。
莊政航心裡雖如此想,但到底還是怕了那落魄的日子,因此又在心裡想著該如何說服簡妍拿了銀子,收買了那人,過了院試。
簡妍自是不知莊政航病中又多想什麼,一夜無夢,第二日一早,剛剛開門,就見莊三夫人房中丫頭雪花過來了。
算算時辰,簡妍料到這丫頭是才開了園子門就過來的,待雪花給她請安後,就道:「三叔、三嬸可好?怎你這麼早就來了?外頭露水大,可濕了鞋子?」
雪花道:「昨晚上老爺回來,就叫奴婢傳話的,只是園子門鎖了,奴婢就一早來跟二少夫人說。老爺說叫二少爺放寬心,已經給二少爺報了名了。老爺說少爺病了,且素日裡不常讀書,想來也不會考的如何,若是考得好,必定有鬼。今年的學政是老爺的同窗,老爺說少爺不可動了歪心思,走旁門左道。病好後,就與四少爺一般跟著老爺苦讀,考成什麼樣便是什麼樣。若是少爺斗膽走了歪門邪道,老爺就不念叔侄恩情,定要大義滅親,親自檢舉了少爺。」
簡妍聽著雪花的話忍不住就笑了,心道這丫頭當真是腦筋不轉彎地照直將莊三老爺的話轉述了。便是連金枝、玉葉等人,也側著臉,扭著脖子笑,獨有被笑的雪花還是板著臉,一本正經。
這雪花乃是莊三夫人手下第一疼愛的丫鬟,若說她為何得寵,不是如旁人一般靠著溫柔體貼,善察上意,而是因為她天生愚鈍,據她老子娘說,雪花尚在襁褓裡就被她老子娘不小心摔在地上,雖留下性命,但也去了慧根。因此這雪花就很有些蠢頓,只會鸚鵡學舌般替著旁人傳話,不說針線,便連粗活也做不得。到了十一二歲,還閒在家中,各房各戶誰也不想要這麼個丫頭。忽地有一日,莊四少爺莊玫航撞上她,叫她去給莊三老爺傳話,不想她竟是將莊玫航自言自語的話全部說給莊三老爺聽了,莊三老爺自然是教訓了莊玫航一頓,但是見雪花憨憨的,沒有心眼,就薦了給莊三夫人當差,莊三夫人見了她也果然喜歡,於是就留了她在身邊。
因她是傻子一個,又只會傳話,旁的事一概不會,於是莊三夫人房中眾人也可憐她,雖見她受寵,也不嫉妒。
簡妍笑道:「多謝你來傳話,你可吃了?」
雪花搖頭,金風湊過來道:「少夫人,雪花不吃旁人給的東西,只吃三夫人給的。」
簡妍點了頭,心裡隱約記得彷彿是有人瞧見雪花相貌好,存了壞心要拐她,於是給她吃了不乾不淨的東西,若不是莊三夫人發現的早,雪花如今還不知如何了呢
簡妍也不勉強,放了她走。
金枝笑道:「難為她有這麼好的相貌,竟然是個蠢人,奴婢瞧著,她倒是比大少夫人那邊的圓圓相貌還要好一些。」
簡妍笑道:「別取笑她,她雖蠢,但是心裡有一樣清楚的也就她平安過一輩子了。」見金枝依舊嘴角含笑,開口道:「你進去,將方才雪花說的話一一說給少爺聽。」
金枝聞言忙搖手吐舌,「少夫人饒了奴婢吧,奴婢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在少爺面前說出那些話來。」
簡妍笑了,轉身進去,瞧見翠縷正細心地給莊政航敷藥,莊政航忍著痛眉頭一跳一跳的,簡妍於是就將莊三老爺的話說了。
莊政航見簡妍說的輕巧,眉宇間並無憂色反倒有些快意。心想難怪這婆娘一個勁叫他去找三叔,說什麼找三叔便宜,原來是打得這主意。三叔既然說了這話,自然是要時刻盯著他,防著他去疏通關節。如此,他豈不是十成十過不了院試?他既然過不了,斷了仕途一路,那這一輩子還不得一事無成?最後還不得抄家?
見簡妍兀自在笑,莊政航臉色又陰沉下來,心想這女人定是想著莊家敗了才好,這樣她才能跟蒙興那小白臉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