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坐地起價

  簡妍心想簡鋒名聲不好,多是薄情寡義惹的,但論手段、論心機,他卻是強與旁人的。若是將莊大夫人交給他,必不會有錯。

  想起嫂子周氏,問:「嫂子這次到底是怎麼了?」

  簡鋒道:「那日你回去後沒兩日,她貪涼,吃多了涼東西。當時只說是吃壞了東西,不想半夜如廁,竟見了紅。請了大夫,大夫說是丟了四個月的胎兒。我問她為何不小心,她說是並不知道,這幾個月潮水雖少,且不規律,但也是來的,並不知何時坐了胎。母親知道這事,也跟著傷心了幾天。」

  簡妍看簡鋒陰沉著臉,知道他是眼看著自己二十有四了,才只有一個女兒,見著周氏小產,心裡就埋怨周氏,安慰道:「大哥也別怨嫂子,都是你前頭鬧出的那些事,她心裡頭不舒坦,身子不好,這胎就是不吃涼的也要落下來。」

  簡鋒嘆道:「你是小妹,有些事不好跟你說。前頭那事也不賴我,都是她自己娘家有事,她心裡著急,才將芝麻綠豆大的事吵嚷起來。當初娶親的時候我便說過不要那些酸不拉幾的人家,偏父親說他們是清貴人家,書香門第。」

  簡妍道:「既然嫂子娘家有事,你就替她料理料理好了,一個女婿半個兒,不要你幫手,又要誰去?咱們家雖有些閒錢,但說出去哪裡及得上人家清貴兩字?再者說,嫂子家那兩個兄弟可是莊家二老爺、三老爺都誇讚的有才之人,每常拿了他們來鞭策家裡的三哥兒、四哥兒。大哥此時不耐煩搭理他們,若是他們一朝得勢,豈不是要怨恨起大哥來?統共不要花幾兩銀子的事,做個仁義的姐夫不好?何必去於人結怨?便是為侄子積福,也是一項功德。」

  

  簡鋒聽了這話,笑道:「你成親了反倒話多了,往日裡你也是不耐煩去搭理那些亂七八糟的親戚。」

  簡妍笑道:「此一時彼一時,我如今也是哥哥的亂七八糟的親戚,可不得替他們說兩句?哥哥眼光放長遠一些,那些為官做宰的,最是輕易不可得罪,便是要落井下石,也該做的隱秘些,不然此時被貶謫的,不定何時就起復了,那可不是就有了個位高權重的仇人嗎?你看莊家,原先瞧秦尚書不起,如今哪裡敢在秦尚書面前說重話。」

  簡鋒聞言,也知簡妍說的有理,便是周氏的父親如今免了官,也保不住她兩個兄弟有能耐,又想莊家三老爺前年乃是學政考官,既然他看上了,那周家兄弟就必然有些能耐。

  

  簡鋒笑道:「此次就當看你面子,我回去替你嫂子料理料理。」

  簡妍笑著送簡鋒出去,心想只要不讓那陰陽怪氣的填房嫂子進門,就是留著一個病病歪歪的嫂子她也認了。

  簡鋒與簡妍兄妹出了棠梨閣,路上說些家人近日如何,簡鋒忽見一如雪花堆起來的美人從從容容地過來,一時移不開眼,心道莊家竟然還有這麼個真正膚白如雪的佳人,又暗自納罕旁人都迴避了,怎就她出來?

  「見過二少夫人。」圓圓福了福身,眼中眸光從簡鋒身上滑過,似乎是知道自己眼睛留白太多,見著生人,便將眼睛微微眯起。

  簡妍笑道:「大中午的,你怎麼出來了?」

  圓圓笑道:「方才三姑娘、四姑娘在大少夫人那邊說話,瞧見霜盈的玫瑰銀戒指十分精緻,於是叫奴婢恬顏過來,問問二少夫人還有沒有,若是有,三姑娘、四姑娘願意拿了自己的戒指換。」

  簡妍笑道:「妹妹們太客氣了,做嫂子的哪裡能這麼小氣。你去叫金枝找了給你捎去吧。便是五妹妹、六妹妹、七妹妹那邊,也勞煩你替我送了去。」

  「奴婢代幾位姑娘多謝少夫人了。」圓圓說著,低著頭,一徑進了棠梨閣。

  簡鋒一直看著圓圓進了院子,見她寬肩窄腰肥臀,心裡正酥酥麻麻,忽覺臂腕上一痛,回頭就見簡妍的手還擰在他臂腕上。

  簡鋒訕笑道:「我瞧她大大方方的,跟旁人很是不同。」

  簡妍笑道:「人家這是廣撒天羅地網覓金龜婿呢,哪裡扭捏的起來。」

  簡鋒只覺簡妍成了親,嘴皮子跟兩把刀子一般,不敢多說,臉上端著笑,心裡還記掛著圓圓,心道滿京城也找不到第二個這般白淨的女子了。

  簡妍記起莊大夫人換見客衣裳的事,小聲道:「哥哥回去就叫家裡的親戚,就這兩天,不管富的賤的,只揀著能說會道,會攪事的,一律上了莊家門來瞧瞧莊家大夫人。總歸有回禮,富的來聯絡感情,窮的來賺一筆吃一餐,絕不會虧本。若是有認識的太醫、大夫,又或者道士、和尚,管是會測字還是會扶乩,也全請了來,要多少銀子,我出。」

  簡鋒正色道:「你當我什麼人?幫這小忙還要你的銀子?」面上略有些不悅,心裡疑惑簡妍如此做有何好處。想問見已經到了二門了,就點頭答應了,轉身出去。

  

  簡鋒與莊政航同是情場浪子,但在曾經的莊政航眼中,美人是遠遠重於銀子的;簡鋒則不然,美人雖好,但銀子更可愛。

  於是簡鋒心裡惦記了圓圓一回,料到那圓圓不是莊政航房裡的,若要求來,需要下很大一番功夫。想著得不償失,就丟開了手,不再想。轉而又去思量該將那玉枕抬高到什麼價位。

  卻說簡鋒出了莊家,立刻有自家的六個隨從簇擁上來,擁著他上馬,護送他回家去。

  

  半道上,簡鋒遇到一人,此人姓陳名蘭嶼,是一貫與莊政航胡鬧的酒肉朋友。

  簡鋒雖也是慣常流連在風月場所,但卻自認為與莊政航、陳蘭嶼等無所事事的紈褲子弟不同,因此與陳蘭嶼等人不過是點頭之交。

  陳蘭嶼早想與簡鋒親近,奈何尋不到路子,今見莊簡兩家成了親家,心道他跟莊政航好,自然跟簡鋒也應當親近一些,於是遠遠地堆著笑臉迎上去。

  簡鋒也拱手迎著,待陳蘭嶼到了面前,翻身下馬,寒暄道:「陳兄弟這是哪裡去?可吃了午飯沒有?」

  陳蘭嶼笑道:「早吃過了,這大熱天,簡大哥忙著呢?」

  簡鋒道:「去瞧了瞧妹夫。」

  陳蘭嶼不知莊政航病倒,只當他去尋莊政航玩,忙道:「簡大哥忒不義氣,怎不尋了我一同去?如今我正要去莊家找莊二哥呢。」

  簡鋒心裡有事,心道跟這等人胡孱一天也撈不到一個子,於是更加不耐煩,待要說出自己有事要走,就聽陳蘭嶼開口了。

  「幾日不見莊二哥了,也不知他如何了。只是兄弟們一夥還等著他開局呢。」

  簡鋒聽說是賭局,心裡就有幾分不屑,轉念想簡妍說莊政航是替人背黑鍋,自己不如請了這紈褲子吃酒,從他嘴裡套套話,問問莊政航是將銀子花到哪了,雖不能一筆一筆釐清,但大概能知道個數目,也好算出莊政航大概是替人背了多大的黑鍋。如此,一能在父親面前顯擺顯擺自己的能耐,叫父親更看重他,將手上的生意交給他;二也能叫簡妍承了他的情,不叫她以為那水田打了水漂。

  如此想著,簡鋒就滿臉笑容道:「怕是不行了,妹夫如今臥床不起,我才去看過他,妹夫昏在床上,可憐的很呢。陳兄弟要是有空,不如就隨我去吃幾杯酒?」

  

  陳蘭嶼此次來找莊政航,乃是因為他先前在外頭包養了一位姐兒,這是偷偷養著的,連一同玩樂的莊政航也不知道。因近日手頭緊,那姐兒的鴇母又不住要續包的銀子,陳蘭嶼心裡惱她,又怕她當真將姐兒轉包給旁人,於是動起了將那姐兒說給莊政航的心思,心裡打量著莊政航是個見異思遷的,過了三兩日興頭沒了,就會拋開手,到時候包身的銀子已經給過了,他自己再去,那姐兒的鴇母拿了銀子也沒話可說。方才聽了簡鋒的話心裡先是失望,後又歡喜起來,心想沒了莊政航,不是還有手上銀錢更多的簡鋒嗎?於是笑著答應了,與簡鋒攜手向相思樓裡去。

  簡鋒雖去相思樓,正事倒也沒忘,囑咐長隨簡文、簡武,一個叫去尋玉枕,一個回去跟簡夫人說請大夫、親戚去探望莊大夫人。

  

  三杯兩盞佳釀,又有美人相伴,不過一會子,陳蘭嶼就將簡鋒視作知己,簡鋒雖也飲了酒,但是自幼就隨簡老爺去生意場上闖蕩,頭腦依舊清晰非常,將自己想問的話一一問了,問過之後,心道莊政航說是風流,但在女人身上花的銀子還有限,反倒是鬥雞、賭博並借債還利息上花去不少,尤其是聽陳蘭嶼說莊政航年歲不大時,就在外頭大筆地借債,且向來是憑據也不留,那放債的是但凡他要,就給,也不問數目,不管緣由。

  簡鋒看出其中的疑點,也不多留,給了陪酒的兩個□賞錢,另外將酒錢付了,人就家去了。

  

  卻也不是他吹牛,回到家中,果然簡文已經從自家庫房並當鋪裡尋到將近十個玉枕,並打聽到莊大夫人的三哥王充正在四處打聽玉枕的事情。

  簡鋒對簡文道:「你去找個機靈面生的夥計出面,只說玉枕是老皇親家中要偷偷賣的,叫那夥計去跟王三老爺碰頭,叫他將玉枕的價抬高兩倍,再加上去的銀子,就是他跟王三老爺分的銀子。」

  簡文忙答應著去了。

  簡鋒之後又馬不停蹄地叫人查了莊政航當掉的東西,不獨他家當鋪,便是其他人家的,也叫人悄悄地一一問過了。

  

  此番動作,簡老爺如何不知,不待簡老爺問,簡鋒便來見他,道:「父親,這可不是有人存心要坑你女婿嗎?」

  簡老爺忙問:「我知道你問那混賬典當的事,難不成是人家少給了他銀子?」

  簡鋒笑道:「父親說的這是什麼話,東西進了當鋪,人家壓價也是應當的,這能算是坑嗎?兒子是說那些東西未必是你女婿當的,乃是別人當了東西,叫他頂的惡名。還有借他債務人,兒子雖沒查,但也覺有詭異。便是三四品的官員要借債,也要給人家留個條子,也不知這是誰這麼大膽,不要憑據,不問還期,就直接放債給你女婿。」

  簡老爺愣住,拿著莊政航典當的單子瞧了瞧,心想這些東西若是公中登記在冊的,少了定會有人追回來,不至於叫人放在當鋪裡轉賣了。於是心裡也疑心這就是簡妍所說前頭婆婆的嫁妝,於是道:「你拿著這單子去跟秦尚書說說,此外,那放債的也好好查查,我就不信,還有這麼膽大的,十幾歲的小哥兒也敢幾萬銀子地放心借他。」

  

  簡鋒笑著答應,也不在家吃晚飯,便跑去尋了隔壁府中的秦尚書。

  秦尚書拿出家中姐姐的嫁妝單子,兩相比較,當即就怒了,罵道:「那畜生,前頭還叫我替他去拿了嫁妝回來,原來他早將他母親的東西都賣了。」

  簡鋒陪著笑臉道:「世伯,世伯想想這嫁妝誰會沒有緣由地送給一個毛頭小子?若是送了,如今妹夫也就不至於叫世伯來要。若是沒送,那這樣一件一件,也不說清楚是誰的就拿給妹夫賣,這又是為了什麼?安了什麼心?而且妹夫昨兒個病著,妹妹都說他沒有精神說話,哪還有心思去問人要銀子。再者說,再也沒有見過誰家養孩子,一文錢也不給,只想著用元配嫁妝養的。便是敗家,也該敗的是莊家,不是秦家。若是只管用秦家銀子養兒子,那妹夫就該姓秦,不該姓莊了。」

  秦尚書一向只當簡鋒是胡鬧之人,不想此時聽他有根有據地說了這些話,不住點頭,心想難怪旁人說簡鋒聰慧。

  

  簡鋒見秦尚書贊同,於是獻策道:「妹妹進門兩日,就見妹夫挨了兩次打,可見先前妹夫也常吃鞭子的。據小侄的話,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等事情鬧來鬧去,反倒成了尋常市井婦人罵架一般。若是問莊大老爺要,莊大老爺一可說他不管這些瑣事,叫世伯去跟他夫人理論;二可說嫁妝是他兒子的,管束兒子是他的事。便是尋了莊大夫人出來對質,與一動輒昏厥的婦人辯論,也不體面。不如世伯大刀闊斧地去問莊侯府的侯爺,叫他主持公道,一問誰家養兒子,從小兒子不懂事就給元配嫁妝由著他胡鬧;二問誰家養兒子不出一個子,全靠著元配嫁妝的;三問誰家的老子不慈,反倒要問兒子不孝之罪的。父慈子孝,父不慈,兒子哪裡能孝?便是鬧到陛下面前,陛下打了妹夫五十大板,也要打莊大老爺一百大板的。不慈就罷了,不是還有養兒不教之罪嗎?況且侯府也是姓莊,也算是一家人,便是叫莊侯爺主持公道,也算不得家醜外揚,莊大老爺也不能說世伯不厚道。」

  秦尚書心裡想著簡鋒的話,心道家務事,就該像簡鋒說的這般,大刀闊斧地處置起來才好,哪裡能跟婦人一般撕撕扯扯,若是有莊侯爺出面,莊大老爺必不敢不還嫁妝。如此想著,看著簡鋒不住地頷首微笑。

  

  簡鋒見此,反倒心裡惴惴的,心道自己在秦尚書面前賣弄唇舌,若是叫他不喜,那可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秦尚書只是笑,伸手拍拍簡鋒肩膀,笑道:「我常以為你是個冷心冷肺的,原來是錯怪你了。沒想到你這般關心你妹妹。來,陪我喝兩杯吧。」

  簡鋒一日之內被兩人說他涼薄,心裡訕訕的,忙道:「那小侄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秦尚書笑著攜著他的手去書房外亭子,叫人將酒菜擺在外面,與簡鋒推杯換盞起來。

  簡鋒微微躊躇之後,將岳父周老爺的事說了,秦尚書笑道:「你岳父這是小事,不過是要擔個治下不嚴的罪名,尋兩個人為他上陳情書就好。便是不上,待過個兩三年,你那兩個小舅子考取功名,陛下看在他們的份上,也會復用你岳父。」又想若是簡鋒心胸寬廣一些,日後倒也是個前途無量的。

  簡鋒心裡有了底,心想既然岳父還有復用之日,如今且替他奔走一番也無妨,當即對秦尚書感激不迭。

  又吃了幾杯,簡鋒才回家去,回家就叫人跟病中的周氏去說。

  周氏聞言,寬了心,倒覺得身上好了許多,腫脹了兩天的腹部,也漸漸消了下去。

  

  那邊廂,簡夫人聽聞簡妍叫親戚多多去探望,心中只當是莊大夫人瞧不上簡家,簡妍有意顯示簡家並非勢單力薄人家,於是就叫人跟眾親戚去說,並交代不要一夥人去,免得擾到莊大夫人清淨。為緩和簡妍跟莊大夫人的婆媳關係,簡夫人更是熱心地尋了各色大夫能人過去。

  簡夫人是不知,叫人一個兩個陸陸續續過去,反倒更會叫莊大夫人為難。

  莊大夫人才換了家常衣服臥在床上,就聽人說有親戚到,忙又換了見客衣裳。客人走了,再換回來。待要穿著見客的衣裳躺在床上,旁人不說,她自己心裡先覺得不自在,不成體統。一日換了七八件衣裳,冷熱交替,反覆出虛汗,因急躁,心裡火氣上來,病中又叫又兒拿了涼茶喝,越發病的昏沉沉的。

  待要不見,偏簡家的親戚多是能說會道的,一個不見就成了看輕她們;一個遲些見,就是狗眼看人低;便是她蓋著被子,露出來的一角見客衣裳的好壞,也能叫她們挑剔囉皂個半天。

  雖心裡不耐煩,但莊大夫人也不好發作,況且她們又是好心,牢牢地佔著一個理字。

  莊老夫人又是喜熱鬧的,見著簡家人送的新鮮玩意,心裡高興,也樂得人來留下東西給她把玩,叫莊大夫人待客。

  如此門庭若市地過了兩日,府中又傳出是紅袖作祟的話,莊大老爺本不信這些,但幾日下來,見莊政航已經好了一些,莊大夫人依舊是氣息奄奄,於是也答應了叫人來做法事。

  於是院子裡嗡嗡地響了幾日的誦經聲,莊大夫人越發疲累,眼前一黑當真厥過去了,才算是求得了一時半刻安靜。

  簡妍知道此事後,心虛了一會子,心想她可沒想要人命。

  太醫給莊大夫人把脈,說她外感加內傷,須得好好靜養一些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