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拋磚引玉

  莊政航望著廣丹逃竄的身影笑了,過了角門,本要急急地回去,瞄到莊老夫人的院子,記起自己保證過每日給莊老夫人捶腿,於是就進了莊老夫人院子。

  莊老夫人此時正在自己屋子裡,坐在榻上一邊叫玉環、鎖繡揉肩捶腿,一邊吃著簡妍遞過來的點心,地上是一個唱戲的十一二歲小戲子,雖不見人,但聽那小戲子唱戲字正腔圓,顯然是個好的。

  莊老夫人見著莊政航進來,問:「你怎出屋了?」

  莊政航道:「孫兒今日叫三叔叫去讀書呢,才剛從三叔那邊出來,記起有幾日不曾給祖母捶腿,於是就出來了。」

  莊老夫人笑道:「你三叔就是胡鬧,哪有侄子身子還沒好全,就叫人去讀書的。你不知讀書勞心,比勞力更要消耗精神呢。」

  莊政航道:「三叔是自己講書,孫兒只是在一旁聽著,也不費什麼精力。」

  莊老夫人點了點頭,道:「聽你三嬸說你求了你三叔要考試?」

  莊政航說是,莊老夫人沉默了一會子,笑道:「也不必費大精神求什麼功名,能明白書裡的道理就好。」見莊政航換了鎖繡要給她捶腿,忙又道:「先前不過是逗你玩呢,誰家叫個好好的少爺做那丫頭的活計。你且坐下喫茶聽戲,歇上一會子,就與你媳婦一同回去吃飯吧。」

  莊政航笑著應是,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莊老夫人也不再管他,乜斜著眼睛,看那小戲子唱戲。

  莊政航見那小戲子十分臉熟,但記不起是哪個,悄聲問:「這是新買的?」

  莊老夫人聽到了,笑道:「這是你三嬸娘家客氣,先前他們一家在外錯過了我的生日,如今回京,要送了一齣戲來補。我叫你三嬸謝了他們,說你與你母親都病著,在家唱戲不好,他們就送了一對小戲子過來。」

  莊政航聽了這話,再去看那小戲子,見她一張杏仁臉,臉上圓潤,獨有下巴翹翹的,很是惹人喜愛;另一個站的遠遠的小戲子,又是一個圓臉大眼睛的。心想杏仁臉的小戲子會不會是那個花兮?叫莊玫航平生第一次忤逆莊三夫人的那個?

  忽覺頭上被人砸了一下,落下一粒花生,回頭就見莊老夫人衝著簡妍努努嘴,莊政航忙笑著,望了眼簡妍,見她也盯著小戲子看,心想這會子莊老夫人算是枉做了好人。

  正聽著戲,那邊莊二夫人與姚氏就急匆匆地過來了。

  莊二夫人上穿檀色對襟裌襖,下著靛藍印花長裙,急匆匆地進來,進來後一臉喜氣又故作神秘地道:「老夫人可知道今日媳婦有什麼好事要跟您說?」

  莊老夫人納悶地看著莊二夫人,笑道:「喜事我倒是猜不出,只是今日見你穿的這樣素淨,還想我那俏兒媳婦叫誰拐帶走了呢。」

  莊二夫人笑道:「老夫人這是埋汰我呢。」說著拉了姚氏過來,指著姚氏身上妃色裙子道,「這布料我原也裁了一身,誰知衣裳還沒做好,就見她穿出來了,我那身反倒不好再做,就便宜了五姑娘。」

  簡妍與莊政航侍立在一旁,看著莊二夫人說話,兩人心裡俱是納悶莊二夫人究竟遇到了什麼好事,往日裡雖也張揚,但卻不似今日這般。

  莊老夫人道:「給了五姑娘就給了吧,怎還叫便宜了?難道你就是個苛待女兒的?」

  莊二夫人自顧自地笑著,尖細的聲音,旁人聽著心裡不舒坦,獨她自己察覺不到。

  簡妍因想五姑娘算是得了便宜,只可惜六姑娘,說是與五姑娘一般,事事卻都要比五姑娘差上一截。

  眾女人說話,莊政航不好杵在這裡,於是就與眾人告辭回去了,簡妍本要走,又被莊二夫人留下。

  莊二夫人笑完了,才說正事,叫後頭的朱姨娘拿出一個匣子呈給莊老夫人看,簡妍也湊過去看,見裡面是一塊上等的金絲楠木,木質極平滑,又帶著一股子香氣,微微晃動,流光溢彩,如金石一般。

  簡妍見了這金絲楠木,就猜到這是莊老夫人自己給自己找壽材呢,心想莊老夫人衣食住行樣樣都是奢華的,這身後事,自然也是要極好的。拿出木板給莊老夫人看,莊老夫人接過來,掂了掂,口中道:「薄了一些。」

  莊二夫人笑道:「老夫人這是糊弄我們呢,明知道這木板就是個樣子,拿來給老夫人瞧瞧的。這板材足足有八寸厚,六尺長,三尺寬,如今一共六塊木板,全是整個的,俱都供在佛堂裡頭。」

  莊老夫人對壽材情有獨鍾,也有一番緣故。

  莊老太爺過世後,莊老夫人偶感傷寒,臥床不起。那時太醫也說救不活了,於是府中就急匆匆地給她備了棺材等物。老天保佑,莊老夫人病了兩日就好了,起床之後,見著兒子兒媳給自己備下的棺材,也不知是因為匆忙,還是有意節儉,那棺材只是中等之物,比之先老太爺的要遜上十幾倍,其餘的東西,也不甚出挑,只有露在外頭的,略好一些。甚至自己的好些東西,也被人盜走了。

  莊老夫人看見了,一顆熱心就冷了,心想幸虧她醒了,不然還不知這些孝子賢孫是什麼行事。

  是以,莊老夫人自己蒐羅壽材並陪葬之物,如今那壽衣等物,也早已備齊。壽材也備了一些,卻一直沒有尋到頂好的。

  莊老夫人問:「這是那邊二夫人給尋到的?是誰的?多少銀子?」

  莊二夫人道:「兒媳早就叫那邊的幾位夫人幫忙留心了,誰知如今才有消息。這木頭是忠勇王府老太妃的,在寺廟裡供奉了有些年頭了,近日太妃又愛上了梓木,因此就要將這楠木脫手。至於價值幾何,媳婦先不說,叫這懂行的侄媳婦瞧瞧。」

  莊老夫人啐道:「她年紀輕輕的懂得什麼,便是她家裡人懂,她也未必知道。」話雖如此,還是望向簡妍,叫她估價。

  簡家與忠勇王府一向親近,因此心中納悶,無端端的,老太妃怎會將自己收集的木材賣掉,隨即恍然大悟,心想大約七八年之後,忠勇王府垮下,怕是現在就有了苗頭。破船還有三千釘,忠勇王府怕是從現在開始就在苦苦支撐體面了。

  簡妍因瞧見朱姨娘狀似不經意地舉起兩根手指拿走裝著木頭的匣子,心裡有了數,拿了那木頭在手中瞧了瞧,敲了敲,笑道:「百年前殤帝大興土木的時候,幾乎將這金絲楠木砍伐殆盡。如今就是有銀子,也未必能買到。更何況是那樣寬,那樣長的。這木頭在佛前供了這樣久,佛香都滲進去了,更是該價值連城了。」

  莊老夫人聞言大喜,忙問:「快說說值個什麼價。」

  簡妍伸出四根手指,在莊老夫人面前比了比。

  莊老夫人嚇了一跳,忙看向莊二夫人,莊二夫人道:「老夫人放心,老太妃這木材本就是下頭的子孫孝敬的,因此也不指望這東西賺錢。只要這個數,就足夠了。」說著伸出兩根手指在莊老夫人面前晃晃。

  莊老夫人依舊面有豫色,心想旁人家的子孫凡事都是好的供給老人家,他們家倒好,倒是瞧著她一氣不接一氣了,就可著勁地想法子省儉。

  簡妍見著,又望了眼莊二夫人,心想往日裡也不見莊二夫人對莊老夫人的事這樣熱心,今日急趕著過來,必定另有算盤,這算盤嘛,約摸是要引出莊大夫人夫婦兩人挪用莊老夫人殯葬銀子的事,於是搶著開口道:「老祖宗,這木頭實在難得。雖說咱們這樣的人家用了,少不得要叫人說踰越了。若是壞心人瞧見了,指不定說咱們家犯上。但是,老祖宗,你想想,三弟,四弟今年就要考試,過兩年,可不得給你掙回來一個一品誥命?二叔又正當壯年,自然是前途無量;老祖宗身子骨硬實,難道熬不到能用這金絲楠木的品級?」

  莊老夫人先前在顧忌價錢,哪裡想過什麼品級才能用這金絲楠木做棺材,此時聽簡妍這樣說,口中也讚了莊敬航、莊玫航兩句,手上卻摩挲著那木頭,不肯放。

  姚氏笑道:「正是,老祖宗原不該顧忌這些的。」

  莊二夫人道:「若是老祖宗顧忌這品級之事,咱們就將這木頭擺在祠堂裡,也算是鞭策那些不肖的子孫,叫他們知道,就是因為他們不肖,老祖宗才用不上這些。」

  莊老夫人訕訕地笑道:「他們個個都是好的,便是政航如今也好了許多,哪裡用鞭策。」

  簡妍望了眼莊二夫人,心道只能猜對了,莊老夫人喜歡金貴的東西,偏這金貴的東西她又沒那個身份用,莊二夫人乃是機靈人,明知莊老夫人用不著,還尋了這東西來勾她,定是要藉著這金絲楠木引出那事。

  「老祖宗,按說孫媳才進來,又有嬸娘、嫂子在,不該我開口。只是孫媳想著夫君先前實在太傷老祖宗的心。因此,孫媳斗膽奉上一千兩銀子,略盡孝心,叫老祖宗買了這木頭回來,鞭策夫君上進。」

  莊老夫人聞言大喜,一手從楠木上拿開,握了握簡妍的手,隨即又想,兩萬兩的東西,這添上一千兩,實在不夠。但她一個新婦,不敢充大頭,能出了這個銀子也算是孝心可嘉了。

  姚氏見簡妍開口,心裡微微抱怨她不該開這個口子,忽覺身後朱姨娘輕輕牽了下她的衣裳,忙道:「弟妹這話可是陷我於不孝了,我這嫂子沒出口,哪裡輪到你做大頭。老祖宗,孫媳也出一千兩。」

  莊老夫人點頭道:「她性子本就如此,藏不住事,你說她做什麼。你也是好的,我素來就知道你孝順。」說完就看莊二夫人。

  莊二夫人道:「這兩個小輩都獻上孝心了,我這兒媳哪裡躲得開。我出個兩千兩吧。」

  莊老夫人心裡盤算著莊大夫人、莊三夫人也隨著莊二夫人出個兩千兩,就有八千兩,若是拿她的體己銀子買也成,但公中的銀子白擱著也無用,拿了公中給她備下的一萬兩千兩出來,也就足夠了,於是道:「你們都知道我是不喜客套的,我也不推辭了。老祝,你去大夫人那邊支了銀子過來,好好與她說說。」

  祝嬤嬤心知莊老夫人是要她將莊二夫人等人都出了銀子的事跟莊大夫人好好說說,答應了,就要走,忽聽莊二夫人叫住她。

  莊二夫人笑道:「祝嬤嬤,你慢著些,多帶了人去。老夫人等著吧,大嫂必定比我們大方,要出個三五千兩的,祝嬤嬤一人哪裡拿得了。」

  莊老夫人微微撇嘴道:「她有那個心就好了。」

  莊二夫人道:「老夫人這話說的,侯府二弟妹才跟我說,說她娘家兄弟瞧見大嫂的兄弟買了個玉枕,將近兩萬兩銀子的東西,王家三舅老爺眼睛不眨地就買了。人家問了,才知道,原來是替咱們府上大嫂買的。」

  莊老夫人問:「她買那麼個玩意做什麼?」

  莊二夫人未說話,簡妍道:「我瞧著是送給老祖宗的,不然,滿府上下,誰有福份用那兩萬兩的東西。」

  莊老夫人心裡是不信莊大夫人會那般孝順,心想眾人籌劃著給她治喪的時候,那女人攛掇著老大節儉,如今倒好,兩萬兩的東西,隨手就買了。

  莊二夫人笑道:「政航媳婦說的是。只是這是咱們說說的,不能當真說出來,若是大嫂心裡另有想法,知道了,豈不尷尬?」

  簡妍忙道:「二嬸說的是,是我一時嘴快。」

  姚氏見她婆母跟簡妍一對一答地擠兌莊大夫人,心想果然是來者不善,她這婆母今日是有備而來了,盤算著等下便躲了出去。

  莊二夫人對祝嬤嬤道:「祝嬤嬤,你去了,求了大嫂拿了玉枕來叫我們開開眼界,那等寶貝,錯過了,這輩子怕是再也難見。」

  祝嬤嬤望了眼莊老夫人,見莊老夫人點頭,轉身向莊大夫人院子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