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妍連日在房中躺著,打定主意要養身子,順便將前頭的事推脫出去。*.莊政航倒也體貼,日日也不去旁的地方,就守著她。
過了兩三日,簡妍身上就好了許多,不似先前那般疼,又過了三日,那東西就沒了。但因失血過多,臉色就依舊不好看,又因見莊政航難得體貼,簡妍於是躺在床上不動了,只換草紙要自己去外,吃飯喝水,無一不叫人伺候著。
莊政航許是上回子見到蝶衣小產嚇壞了,又彷彿記起簡妍上輩子也是失了一胎後,以後的胎就都不安穩,因此雖不過是女人月事不調的小病,心裡也著急,生怕就留下病根,除了莊三老爺那邊,並不外出,每日就陪著簡妍看書。
一日,莊政航收到兩張帖子,對簡妍道:「陳蘭嶼那小子聽說我得了一半園子,竟然想在我的園子裡叫我請客吃酒,還說什麼戲子酒水他包了。」
簡妍笑道:「這豈不好?想來原先你請客,人家是戲子酒水都不給的。」
莊政航道:「你明知請這個客就要聒噪一日,花草不知要摧折了多少,點心果子湯菜,算起來也要一二十兩銀子才夠。況且如今又在孝期,誰敢鬧那個事?」
簡妍聽他說這話,就知道他看了那家花草鋪子的賬冊,知道園子裡那些都是值錢的,於是也不說話,想了想,道:「你叫人送了酒水給鋪子裡的掌櫃夥計,還有金先生那,我原先叫送了些園子裡的果子過去,你如今再送兩刀露皇宣紙給金先生,就說分家了,不能請金先生來吃酒,抱歉的很,請金娘子有空領著阿寶、珠兒來玩一玩。」
莊政航答應著,就叫人去辦。
隔了半天,簡妍忽又想起這事,道:「也不知陳蘭嶼如何就認定你了,許是瞧著除了你再也沒有第二個能為紅顏一擲千金,連個常在妓院裡混跡的女人也往家領。」
莊政航聽她說出這話,心裡略有些羞惱,道:「罷罷,我在那些混賬眼中就是最不入流的,如今我跟那些混賬遠著些,可好?」
半夜裡,莊政航警醒地察覺簡妍動了一下,見她坐起身子,就問:「怎麼了?可是又疼了?」
簡妍道:「不是,我口渴了。」
莊政航道:「你別動,我去拿了水給你。」
簡妍見他翻身下床,於是就當真不動,瞧著他慇勤地倒水給她漱口,又倒了熱茶遞到她嘴邊,於是就著他的手吃了,望著他又折回桌邊放杯子,不覺心裡就不安起來。原先裝病不過是瞧著莊政航著急有趣,心想他定是一時起意,兩日膩煩了就回轉身去了旁人那,如今見他這幾日都守著她,聽玉環說翠縷、碧枝、金枝並其他幾個小丫頭去勾引,他也不搭理。因覺他太過反常,於是心裡反惴惴起來。
莊政航回來,見她燭光下臉色又不好看,忙道:「又疼了?」
簡妍點了頭。
莊政航於是伸手給她揉著肚子,又將被子給她掖好,下巴先是抵在她額頭上,之後又細細碎碎地往下親,然後在她唇邊流連。
簡妍道:「你想女人了,就去尋了她們就是,我如今不方便。」
莊政航道:「誰想了,不過是看你疼,想叫你舒服一點。」說完,又向她臉頰上親去,忽地就覺唇下有些濕潤,抬頭,就見簡妍哭了。*.
簡妍道:「你別理我了,我是裝的,早兩日就不疼了。」
莊政航一愣,道:「你別唬我,你不疼你哭什麼?」
簡妍才察覺自己哭了,拿了手背擦了臉,道:「沒哭什麼,你睡吧,明日我看下頭的丫頭哪個老實,給你添了做房裡人吧。」
莊政航坐起身來,望著她道:「你又做什麼?安生了兩日,你是想叫家裡又鬧起來?」
簡妍擦了眼淚,眼淚又流出來,半天咬牙道:「你說你究竟算計的是什麼吧,你也知道你的水田莊子我壓根帶不走,不過是嘴上說的厲害。」
莊政航道:「誰又說那個了,難不成你想著不能帶走就不舒坦?」
簡妍坐起來道:「誰那樣想了?」因見莊政航瞪著她,伸手抹了下臉道:「明人不說暗話,你說是你怎麼想的吧。你素來不是知冷知熱的人,便是知冷知熱,也不會對著我這種困在網裡的人知冷知熱,如今你來我這忍辱負重,你究竟想要什麼?」
莊政航冷笑道:「忍辱負重?你當你是誰?還值當叫我臥薪嘗膽?」
簡妍道:「我本就知道我不是誰,一不是萬人追捧的祝紅顏,二不是長袖善舞的秦綿綿,我就是一被人娶來就該被丟在家裡,十幾年沒個人疼,好不容易改嫁了,又被你三言兩句挑撥,叫人推到櫃子上撞瞎的老女人!」
莊政航怔住,心裡翻江倒海一番,然後從床上站起來,道:「我知道你身子不舒坦,我不跟你計較。」說著,就向外走,走了兩步,就聽簡妍有意哭出聲來,只得站住。
簡妍道:「你總說蝶衣哭得叫人膩煩,要是沒人心疼,她怎會哭?也只有我這種人才是哭都不敢哭的。我有委屈,我哭給誰看?」
莊政航復又回來,在床邊坐下,見她瞪著一雙眼,道:「你身子不好,不能哭。」
簡妍擦了臉道:「你不是早恨不得我死的嗎?你只說你看上誰了吧,你也別怕又出了蝶衣、圓圓那樣的人,你上一輩子逍遙自在了十幾年,總該知道不管你尋了什麼樣的女人來,她們就算再黑心,對付的是我不是你。」
莊政航伸手給她擦了下眼淚,道:「我並沒有要,你又何必一定要我要。」
簡妍將他的手推開,道:「別藏藏掖掖的,咱們不如就將話說開了。我若知道還會跟你再這樣過一輩子,我情願上輩子就做了姑子,那樣好歹老天可憐我,還能叫我有一輩子的好日子過。」
莊政航道:「你又提上輩子的事做什麼?」
簡妍道:「你是自己看不見你聽我說燕曾時的眼神,我說他,也不過是他來了,我不想瞞著你。你心裡有疙瘩,還不許我說?若不是怕你說嘴,我累成那樣又怎會硬撐著給你做餅?與其你如今假惺惺地對我噓寒問暖,不如就將我拋在一邊,我爹娘活著,我斷沒有不顧他們,就跟人跑了的道理。我是自知你出息了,我就該成了那燒火丫頭的,也沒妄想跟著你夫榮妻貴。」
莊政航握了拳,怒道:「你跟他明明就有事,還不許我不高興?難道我笑嘻嘻地聽你說他如何,你就樂意?他都為了你跟二叔結識,又放了滿天風箏,我不對你噓寒問暖,難道要對你拳打腳踢將你攆到他身邊去?你又不是不知燕曾那燕不獨返的花名,我自打聽過他的名,就沒見他失手過……」
簡妍一怔,眼淚也不再落下,只呆呆地坐了一會,然後道:「咱們也算是老夫老妻了,我有話就直跟你說了吧。我這輩子原本想走的,如今不想走了,所以這家是我的,若是咱們兩人中只能走一個,那一個人定是你,你也別疑心我有沒有那個手段,我若使出那個手段來,你就連後悔的時候也沒了。」
莊政航見她雖說著狠話,臉上神情卻呆呆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我比你還擔心呢。如今我還怕你又記著燕曾的好,就想紅杏出牆呢。若不然,你方才發作的時候,我就走了。你離了我,什麼樣的好人嫁不得;我離了你,再去找一個能為我算計一輩子的人,又能往哪裡找?上輩子算我不好,總要攆你走,一報還一報,如今我只擔心叫你攆出家門,可好?」
簡妍慢慢地躺下去,盯著莊政航看了一眼,嗔道:「沒出息,只有女人擔心男人的,哪裡有男人擔心女人的。」
莊政航道:「你才知我沒出息?你既然知道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奴才,就該知道有什麼娘子就有什麼樣的夫君。你若好,我哪裡捨得不要?」
簡妍啐道:「你這是罵我不好呢?」
莊政航笑道:「誰罵你了。」因又摟著她道:「壞東西,好了也不早說,害得我還當你得了什麼崩漏之症。」說完,忙又呸了一聲。
簡妍在他身上蹭了蹭,眼睛眯了眯,靠在他胸前道:「你若想吃什麼我給你做,只是你別有意叫我受累。你得知道,我若是能夠去,肯定不會推辭。」
莊政航笑道:「知道了,以後我不提,你愛什麼時候下廚房就什麼時候去吧,總歸你這輩子也只能為我洗手作羹湯了。」說著,又握了她的手緊緊在手中抓著。
「你想得美,誰愛去廚房,煙燻火燎的。」說完,簡妍眨了眨眼睛,道:「你不愛學醫就不學了吧。龍生九子尚且不同,蒼天造下人間萬萬人,也不一定每一個都要他有事做。」
莊政航遲疑一番,道:「我也不是不想學,學了兩日也覺我就學這個快一些。只是你也知道那不是什麼好行當。為了讀書,上輩子你才嫁進來幾日就給我臉色看,老三、老四中了,你雖不說,但看你神色,你也是瞧不起我的。本來一家子老老少少就我沒功名,心裡正不自在呢,原本想著既然你總拉著我讀書,就跟你讀書去吧,誰知我去找你,你又只管自己寫寫畫畫,我開口說了一句,你不說話,就先冷笑起來。我是怕你如今逼著我學,日後瞧見人家一個個又都封侯拜相,又嫌棄我不給你長臉。」
簡妍一噎,支起身子看他,良久道:「我並不知道你是來找我讀書的。我還當又是誰少了胭脂月錢,你替別人來跟我討公道呢。」
莊政航道:「那你好歹叫我將話說完啊,後頭也是,想跟你借幾兩銀子跟別人一起做生意,你不借就不借,還拉長了臉,只乜斜著眼睛看我,原本瞧不上我的人就多,你又何苦再添上那一個。」
簡妍笑道:「你自己說說,你手上銀子有幾錢幾分是做正經事的,你若總做正經事,我又為什麼要疑你?總之這輩子脫不了莊夫人的名,我除非傻了才又後悔逼著你學醫,只是,那瘟疫終究太凶險了一些,不如……」
莊政航勾著她的手指在掌中玩弄,道:「我也想著要一鳴驚人呢,不為旁的,只為了回家傲視妻兒,再凶險走一遭也值得了。」
簡妍見他打定了主意,心裡猶豫一番,心想先瞧瞧他到底有多少天賦吧,沉默了一會子,道:「想來你這輩子重新見著我的時候,心裡很不甘願吧。」
莊政航道:「我一睜開眼就在跟你拜天地,那時心裡就先是高興……」
「高興老天給你機會讓你先休了我?」
「你管我為什麼高興,總歸我就是高興。後頭在蠟燭下面坐著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你多不好,一邊看著你一邊還想著要怎麼折騰你呢。盤算著不能放你清清白白地走,總要先佔了你的身子痛快痛快,等著你人老珠黃了再不要你,總歸不能便宜了別人。再後來,看見你不規矩地動一下,我就知道你也回來了。」
簡妍沉默了,翻身去夠匣子。
莊政航摟著她,壓著她的手,道:「我算了一算,上輩子還是你有的孩子最多。說起來,跟我無緣的孩子裡有一大半都是你有的,你便是再狠,也不會對自己狠,所以那孩子的事都怪我。」
簡妍背著身子,在莊政航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道:「我一直想問來著,你都那樣膩煩我了,又是無才無德,又是滿身銅臭,什麼話都罵了,為什麼還來尋了我睡覺?我最恨你的就是叫我掉一個孩子就是了,何苦叫我接二連三受那個苦?你若是算計我的銀子,也犯不上用那招數。」
莊政航嘿嘿地一笑,道:「你身子軟,在床上怎麼擺佈怎麼掰弄都成,比旁人有意思多了,就是那秦綿綿,腿叫人向後壓一下都要鬼哭狼嚎,偏你的腿怎麼壓都沒事。再說你那眼裡只有銀子的死子,我若不跟你睡覺,你更當家裡沒有我這麼個人了。」
莊政航話音才落下,簡妍就一巴掌甩出去。
簡妍心裡悶悶了半日,心想自己上輩子還當他是有意叫旁人對付她呢,原來他只是床上貪歡,問:「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後來我去找過你,知道你改嫁了,我哭了一日。」
簡妍忽地回頭看他,問:「真的假的?」
莊政航下巴抵在她額頭上,道:「假的。」
「便是假的你也編出話來叫我高興高興嘛,就說一說又能怎樣?」簡妍轉身扒在莊政航肩膀上,忽地又來了興致,一雙眼睛圓睜著看他。
莊政航先是說夜深了推辭不肯說,後頭道:「你走了,旁人也都散了。我盤算著賺個十兩銀子就夠咱們過一年的。於是就攢下十兩銀子,想將你哄回來的。誰知道,高高興興地去了,沒進到你後頭搬進去的院子,半路上就聽人說你改嫁了。」說著,將手伸進她衣裳裡,輕輕撫摸她的胸口,然後將她胸前紅櫻在指縫裡微微用力一夾,心裡也不知上輩子那樣恨她,究竟是恨她看不起他,還是恨她就撇下他走了。
簡妍低聲呼痛,然後壓著莊政航的手,嘆道:「我哪裡就會知道你想正經過日子了。」
莊政航先是酸澀,後又見簡妍跟著他唏噓,忙笑道:「說了是假的,你怎還信了?上輩子你若還跟著我,有你受的。」
簡妍道:「我原說你這輩子才改了一些,原來上輩子咱們也不是沒機會把日子過好。」想來,便是與燕曾、蒙興,他們也曾有可能將日子過好的。想著,也只將身子貼在莊政航身上,不再提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