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妍這邊不看僧面看佛面,拿了銀子給胡姨娘,姚氏那邊焦頭爛額地將自家園子裡的人理了一理。
後頭兩位少夫人不自在,前頭莊老夫人等人也是如此,莊老夫人唯恐莊采瑛也如莊採芹一般,倒是不叫她再做針線了,只看著她,叫她背那女則女戒;另叫家裡的女先生不許再教詩詞,各處的詩經詩集,也叫人都收了去。
對莊採芹一事,最氣的便是二房莊二老爺、莊二夫人、朱姨娘。這三人原先無一不對燕曾滿意非常,如今更瞧著燕曾德才兼備,只因出了那差子,既開不了結親的口,又怕燕曾對莊家姑娘有偏見,更怕燕家立時給燕曾定下親事來。
莊大老爺今日大喜大怒,才知美妾有喜,又知女兒做出那醜事,一時不覺多飲了兩杯,醉中瞧見紅嬌悉心照料,彷彿記起莊大夫人生前也是這般照料他。一時心內感慨良多,醒後細細將自己兩子兩女想了一想,只覺莊政航太過疏離,莊敬航太過陰沉,莊採芹品行不良,莊采瑛驕縱蠻橫,竟無一貼心兒女。唸著兒女不肖之時,又將眼睛盯在紅嬌肚子上,不由地對紅嬌肚子裡孩兒期望甚高,大有不論男女,只要生出來,就將那孩子捧做掌上明珠的架勢。
於是莊大老爺便親去與莊老夫人說,立時抬了紅嬌做姨娘,又將她從原先的小屋子挪到離自己屋子近的三間屋子裡住著,每日吃住與她一處。
胡姨娘、平繡原想過了三兩日,莊大老爺就過了興頭,誰知直到年前,莊大老爺依舊興致不減,每日除了偶爾與兩位老爺說說話,便是留在紅嬌屋子裡看書下棋。
偏偏紅嬌又是個張揚的性子,恨不得旁人都知道她得勢了,於是成日裡雖不至於作姦犯科,但也將打雞罵狗之事做得淋漓盡致,不獨胡姨娘,連平繡也吃了她幾次排揎。
紅嬌漸漸膽子大了起來,竟與莊采瑛也爭起東西來,明知廚房裡是給莊采瑛燉的湯點,也由著小丫頭去搶來。
莊大老爺夾在中間,不捨叫紅嬌委屈,又不好罵莊采瑛,就將廚房裡媳婦婆子罵了一通。兩三次後,廚房裡瞧出這風頭變了,就只趕著巴結紅嬌,慢慢就有些輕忽怠慢了莊采瑛。
莊采瑛此時只覺自己個只有莊敬航一個至親之人,自然是有了委屈就要去尋莊敬航來說,於是三不五時,領著小丫頭妙娥,你一句我一句地告狀。
一日,紅嬌又將年前要給莊采瑛做衣裳的布料搶了,莊采瑛穿著一身素衣,就去對莊敬航哭訴:「三哥,那奴才搶了我的東西,父親雖另叫人送了一匹一模一樣的過來,但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難不成我要跟她一個奴才穿一樣的衣裳?再者說,誰不知道我手上的是後來補上的,這叫我拿什麼臉見人?原本母親去後,那些下人就瞧我不起,如今越發要踩在我頭上了。」
妙娥也隨著附和道:「正是,三少爺是不知那紅嬌如今專揀著七姑娘的東西搶,上回子搶了一碗百合蓮子湯,竟當著姑娘的面將湯倒了,還說什麼不稀罕吃那東西。」
莊敬航吸了口氣,瞧著莊采瑛楚楚可憐模樣,道:「怎不與老祖宗說?怎不與二嫂子說?」
莊采瑛怨道:「與她們說管什麼用?老祖宗聽了就叫平繡姨娘來管,二嫂子聽了,也叫平繡姨娘來管。平繡姨娘又一味要巴結那狗仗人勢的奴才,她哪裡顧得了我?」
莊敬航冷笑一聲,瞧著妙娥也隨著莊采瑛哭,就呵斥道:「姑娘哭了,你不安慰她,還跟她一起哭,若是姑娘哭紅了眼,豈不是又落人口實?」
莊采瑛道:「本就是受人欺辱,無依無靠,還不許我哭一哭?」
莊敬航伸手捂了莊采瑛的嘴,道:「便是實情,也不能說出口。出口了,就是怨老祖宗,怨父親,這話到了他們耳中,他們更會覺咱們兩個事多,不知感恩戴德。」
那感恩戴德四字,叫莊采瑛心裡越發淒涼,雖止住哭聲,心裡的委屈也更甚,待要哽嚥著抱怨莊老夫人又叫她抄女戒,就瞧見莊敬航叫人送她回去,於是跺了跺腳,只得領著妙娥回去了。
莊敬航待莊采瑛走後,心覺莊大老爺太過涼薄、紅嬌欺人太甚,心中怒不可遏,揮手將案上花瓶掃落在地。
聽到一聲響,才送了莊采瑛出去的春暉忙轉身快步進來,待瞧見碎掉的花瓶,就道:「奴婢知道少爺心裡委屈,只是犯不著拿那花瓶出氣。」
莊敬航躺在榻上冷笑道:「如今我連花瓶也摔不得?也是,這花瓶也是登記在冊的,若沒了,旁人問起來,又要說三道四。」
春暉聽他這話,心裡掂量了一番,笑道:「奴婢並不是說這花瓶摔不得,而是沒有摔的道理。少爺要出氣,只管拿了那惹少爺生氣的人出氣就是。」
莊敬航斜著眼睛看她一眼,「父親如今將那奴才護得嚴實,我如何拿了那奴才出氣?」
春暉在榻邊坐下,伸手給莊敬航捶著腿,眼睛裡流光閃過,半響道:「說句失禮的話,紅嬌肚子裡的,也未必就是老爺的種。不然,紅嬌當初為何不跟老爺說,偏跑到二少爺面前去說。」
莊敬航忽地起身握住春暉的手,一邊望著她,一邊揣度春暉的言外之意。
春暉笑道:「夫人一向體貼寬仁,為何在世之時不叫那紅嬌過了明路,還不是因為瞧著她品行不端,唯恐叫老爺吃了暗虧。」
莊敬航點了頭,用眼睛去描畫春暉眉眼,瞧著她眉眼細小,雖不大氣,但別有一番嬌媚可愛之處,暗道難道莊大夫人將春暉留給她,那又兒雖也聰慧,但聰明外顯,就不及春暉留在身邊叫人心裡熨帖;再兒更是鋒芒畢露,這種人,不賣掉,留著也無用。
「你這話,可有幾分是真?」
春暉笑道:「奴婢何曾對少爺說過假話?早先只一日老爺不在,那紅嬌就必定要鬼鬼祟祟地去尋二少爺。這事不獨奴婢知道,旁人,少爺多問兩句,也能問出來。」
莊敬航復又躺下,勾著嘴角道:「二哥如今跟二嫂形影不離,先前又欺世盜名將自己裝得比我還孝順。只怕就與父親說了,父親也不會信。」
春暉含笑不語,心知莊敬航心裡自有計較,就只握著粉拳給他捶腿,又道:「其實要平繡姨娘多護著七姑娘,也不難。」
莊敬航瞧見春暉含笑看他,就道:「你有話直說就是。」
春暉笑笑,聽到外頭谷蘭與山菊兩個說話,就湊到莊敬航耳邊,將平繡往日的作為一一說給莊敬航聽。
莊敬航自聽了春暉的話後,閒來無事,就去注意那紅嬌,自己個有意無意在紅嬌面前晃過,瞧著那紅嬌是但凡見了個男人,就眼盈春水,臉泛桃花的,心裡更覺春暉說得有道理。
莊敬航叫了個給莊採芹看屋子的小丫頭頂著莊政航的名跟紅嬌捎了兩回口信,見紅嬌最初不搭理,兩次之後,就說了些情意綿綿地話叫小丫頭捎給莊政航聽。如此,莊敬航自然就明白那紅嬌的心思。
只是如今莊政航每日來往於自家園子並普渡寺之間,那小丫頭要捎信進去也不能。細細思量,竟發現若要捎信給莊政航,只能在園子之外截住他。
一日,莊敬航叫那小丫頭偷偷與紅嬌說莊政航約她花園相見,那紅嬌果然打扮地妖裡妖氣地依言去了。
莊敬航躲在暗處,瞧見紅嬌欣喜復又失望地去了,嘴邊噙著一抹冷笑,暗道這樣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只因肚子裡有了個莫名其妙的種,就叫莊大老爺將多年的父女之情忘了,屢屢給莊采瑛難堪。
當日晚上,莊敬航又叫那小丫頭與紅嬌說莊政航今日被簡妍看得緊,不能過來,重又約了紅嬌隔日再見。
第二日,莊敬航叫芝蓋給紅嬌哥哥幾兩銀子,又交代了紅嬌哥哥幾句,叫他在莊政航回來的路上尋了莊政航說話,引著莊政航與紅嬌相見。誰知芝蓋後頭來回,說莊政航壓根不叫紅嬌哥哥靠近他十步之內,紅嬌哥哥連話都說不上。
莊敬航又思量一番,便叫人將平繡喚了過來。
平繡只當莊敬航屋子裡缺了什麼,過來後,就笑問:「三少爺要什麼,只管叫人與我說就是。」
莊敬航笑道:「並不缺什麼,只是想與姨娘敘敘舊,說些母親的事。」
平繡臉上的笑淡了淡,然後道:「凡事要向前看,三少爺心裡有大夫人是好,只是不該自苦。」
莊敬航道:「算不得自苦,只是聽說母親與姨娘極好,往日裡姨娘母親每常生病,母親不時拿了銀子給姨娘,姨娘的母親才得以好好保養身子。」
平繡只是笑,卻不言語。
莊敬航見她這模樣,不覺冷笑一聲,心想人走茶涼,往日裡多大的恩情也叫人淡忘了,於是又道:「姨娘可還記得祖母重病之時,誰替母親將祖母的東西挪出來的?」
平繡頭皮一麻,後背隱隱有些發涼,心想定是春暉說與莊敬航聽的。
莊敬航緩緩地道:「祖母可是查了幾年也沒有查出來,那幾個替死鬼如今也不知被賣到哪裡去了。姨娘說,若是祖母如今得知真相,會對姨娘如何?」
平繡抿了抿嘴,笑道:「都是多少年前的舊事了,也不知少爺怎就提起這事。大夫人臨去前,叫我好好照料少爺姑娘,只這份信賴,我就不敢忘了大夫人的恩情。」
莊敬航笑道:「既然如此,為何姨娘袖手旁觀瞧著七妹妹與那奴才鬧?那奴才是個什麼東西,哪裡配與七妹妹說話?」
平繡為難道:「並非我不管,實在是老爺站在紅嬌那邊……」
莊敬航哧了一聲,然後道:「明日父親要與昔日常來門上的幾位老爺在書房吃酒,還請姨娘將花園裡不相干的人支開,只叫紅嬌自在地進去。」
平繡疑惑道:「少爺這是……」
莊敬航道:「姨娘莫問了,明日二哥過來,姨娘瞧見二哥,只說父親正在花園裡頭飲酒,叫二哥趕緊過去勸父親少喝兩杯。姨娘瞧見二哥過去了,就去與父親說,只說紅嬌在花園裡動了胎氣,旁人不敢搬動她,請父親來瞧瞧。父親如今當那奴才肚子裡的是個寶,定會急匆匆趕來。」
平繡眼睛微微睜大,然後含笑道:「三少爺說得不明不白,我都糊塗了。」
莊敬航笑道:「姨娘只照我說的去辦就是,一個好色之徒,一個□□,姨娘想不出這兩人湊在一處,會有什麼好事嗎?」
平繡沉默不語,心想莊敬航膽子當真大,竟然想出這一石二鳥的計策,又想引莊政航、莊大老爺過來的事都落在她肩上,出了事,豈不是叫她一人擔著?
莊敬航循循善誘道:「姨娘可仔細想清楚了。如今已經定下了日子,明年開春,新的大夫人就來了。聽說那大夫人很是小家子氣,必然是管不住事的。姨娘是老祖宗給的,自然要大過她去。若是能叫二哥理虧,叫二嫂不能再插手咱們這邊的事,姨娘豈不是要比那正經的夫人還要威風?且姨娘如今叫那紅嬌壓著,心裡可甘心?不往好處想,只單想想若是老祖宗知道姨娘偷拿東西的事,姨娘又該是何等下場。」
平繡暗恨自己當初糊塗,就與莊大夫人一同做那瞞天過海之事,此時叫莊敬航要挾,便是沒有好處,也少不得要聽他的話,於是道:「我只聽少爺的就是,索性明日是發月錢、散點心的日子,倒是好將人支走。」說完,心想莊敬航定是也想到此處,才來與她說這事。
莊敬航點了頭,笑道:「就看姨娘的了。」
平繡瞧見莊敬航志在必得模樣,只得無奈地堆著笑臉。
待平繡走後,莊敬航躺在床上,閉了眼,反反覆覆想了一通,料到沒有紕漏,就只等著瞧莊大老爺捉姦時的愕然模樣。
第二日,莊敬航聽聞莊政航又去了普渡寺,就耐心地等他回來,因怕他又從後頭園子裡開的小門回家,就叫了王忠來,叫他半路上去與莊政航說老爺們叫他去吃酒。
那王忠是自打莊大老爺賦閒在家後,就在家無所事事,眼看著王義娶了親,又管著園子與鋪子,自己沒了正經的差事不說,原先搶著與他結親的人也沒了影子,就急趕著要巴結莊敬航,滿口答應按著他的吩咐辦事。
王忠日頭微微西斜之時就在莊政航每日往返的路上候著,等著瞧見了莊政航一行七八個人騎馬回來,就忙趕著湊上去,笑道:「少爺,老爺們正吃著酒,大少爺也在,就單等著二少爺過去呢。」
莊政航眉頭微顰,道:「我又不會吃酒,去了也只閒坐著,你與老爺說,就說我累得很,身上又染了旁人身上傳來的病氣,去不得。」說著,就調轉馬頭,沿著莊府外牆要向自己園子小門去。
王忠忙攆上來,堆笑道:「少爺好歹去一趟吧,不然小的沒有臉面是小,老爺在幾個老爺面前也失了顏面。如今那幾個常來家裡的老爺聽說少爺上進了,都是要與少爺說上一兩句話的。就只一兩句話的功夫。」
莊政航聽聞是家裡的幾個清客,越發不耐煩,道:「那也要等我回去換了衣裳。」說著,依舊向前走。
王忠跟著道:「那邊立時就要散了,少爺過去說兩句話再回去換了衣裳就是,也免得再走一這趟路。」
莊政航只是不理會他,王忠見勸不住莊政航,唯恐露了餡,就笑道:「既然少爺不肯去,那小的就去替少爺說兩句好話,少爺只管回去歇著吧。」
莊政航可有可無地點頭。
王忠瞧見莊政航走了,忙回去與莊敬航覆命。
莊敬航聽王忠說了一番,咬牙切齒地想虧莊二老爺、莊三老爺還誇莊政航孝順,如今用了莊大老爺的名也不能將他引過來,又算是哪門子孝順。
氣過之後,莊敬航又叫小丫頭安撫了紅嬌,又尋了平繡來,對她道:「明日三叔休沐,必是要與二哥說話,待二哥回來的路上,姨娘去與他說話,就說七妹妹在花園裡摔了頭,我與二嫂都趕去花園了,叫二哥幫著過去瞧瞧。」
平繡道:「如今七姑娘叫老祖宗拘著,哪裡會去了花園。」
莊敬航哼了一聲,想起莊政航防著他的模樣,伸手摸了摸臉上傷疤,閉了眼,尤記得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中,自己緊張的心跳聲,那一縷似有若無的月月紅香氣,冷笑道:「姨娘只說我與二嫂都去了,二哥必然會過去。」
平繡眼皮子一跳,也不敢去細究莊敬航話裡的意思,心想這樣子沒完沒了也不是法子,合該尋個由子,叫莊敬航收手才是,不然出了差子,自己就是那替死鬼。
果然如莊敬航所說,莊三老爺休沐之日照例尋了莊政航說話,待莊政航從書房裡出來,進了二門,正要去莊老夫人那邊,就瞧見平繡急匆匆過來。
平繡瞧見莊政航,就道:「二少爺快去花園裡瞧瞧,才剛我聽春暉嘀咕了一句,才知道三少爺跟二少夫人說七姑娘在花園裡摔了頭,叫了二少夫人與他一起去花園裡。二少爺是學醫的,雖說醫者不自醫,如今也顧不得那些了。還求二少爺趕緊去瞧瞧吧。」
莊政航聞言,眉頭立時蹙了起來,心想這話是莊敬航說的,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只是簡妍向來膽大,便是明知莊敬航心存鬼胎,也極有可能要逞能隨了他去,且便是她領了丫頭過去,也難免莊敬航又使出什麼招數來……心裡電光一閃,心想莊敬航叫了簡妍去,必然沒有好事,於是急忙道:「姨娘去請了大夫來,我先去花園裡頭瞧瞧。」說著,便步履匆匆地向大房花園去。
平繡瞧著他走了,心裡很是不安穩,猶豫一番,人便慢慢向大房屋子那邊去,躊躇著何時去喚了莊大老爺來。
那邊廂,莊政航心急火燎地進了大房花園,抓了兩個人問莊敬航在哪,那兩人只說不知,莊政航只得再向花園裡去尋。
如今天氣越發蕭索,只有三兩簇菊花無精打采地托著花苞應景,其他多是些枯枝敗葉,亭台樓閣,雖也玲瓏,卻遠不及園子裡景緻四季宜人。
正要再向裡去,忽地一只戴著兩三枚戒指的手就按在他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