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桃李開遍。
張家人搬回自家新宅院裡去住,只按著莊老夫人的意思留下張薜荔。
到了端午之後,莊大老爺就娶進了第二個填房小王氏。
因是第三次成親,便並未大操大辦,只叫小王氏跟莊老夫人、前面兩位大夫人的靈位磕了頭,請了本家人吃宴席,就算了事。
小王氏進門第二日,簡妍與莊政航去見過小王氏,臨到門口遇到莊敬航、莊采瑛兩個,簡妍瞧著莊敬航還好,莊采瑛卻是紅著眼睛,面上頗有些憤憤不平之色。
幾人進了屋子,就見胡姨娘、平繡立著,莊大老爺與小王氏在正座端坐著。
莊政航自覺比小王氏年歲大,因此拉不下臉磕頭喚母親。
莊敬航瞧著莊政航不喚,也跟著他裝聾作啞地呆立著。
一時屋子裡很有些尷尬,莊大老爺坐在一旁,咳嗽一聲,道:「這是你們新母親,日後要聽她的話,將她當成你們前頭母親一般看待。」
簡妍拉了拉莊政航,莊政航忍了忍,開口小聲地喊了一聲母親。
簡妍也問了聲好,偷眼去瞧那小王氏,見她並不似秋棠先前說的那般小家子氣,瞧著氣度雖沒有大家子裡頭養尊處優養出來的雍容之態,卻也端莊大方的很;只是原說二十出頭的人,瞧著卻有些像是二十四五的。
莊敬航、莊采瑛也隨著喚了一聲。
莊大老爺道:「政航他們分出去了,日後不必你來操心。敬航也大了,日日在前頭書房住著,也不用你憂心。你只替母親照料著采瑛就是。」
小王氏一身顏色黯淡的衣裳,也算是給前頭那位王氏戴孝,含笑道:「聽說還有一位三姑娘,可是那位三姑娘病了,因此沒來?」
莊大老爺望了眼簡妍。
簡妍道:「三妹妹與前頭母親最要好,一心在廟裡替前頭母親唸經,過年也並未回家。此時怕觸景生情,去信與她說,她也不肯回來。」
莊采瑛輕蔑地哧了一聲,心想莊採芹什麼時候那樣孝順了。
簡妍也不回頭看莊采瑛。
小王氏也不追問,正要說兩句場面話,那邊忽地冒出一個丫頭。
那丫頭進來見過了眾人,然後開口道:「昨日府內喧嘩,紅姨娘一宿未睡,今早上就說肚子針扎一般地疼,不能來給夫人磕頭,還請老爺夫人見諒。」
莊大老爺聞言,立時緊張起來,望了眼小王氏,欲言又止。
小王氏道:「老爺只管去瞧瞧紅姨娘吧,若不是還要去見過老祖宗,此時我也該過去的。」
莊大老爺道:「如此也好。」當真就站起來了,又對簡妍道:「多照應著你母親一些。」說完,不自覺地去看了眼莊政航,然後拔腿向外頭去了。
簡妍心裡微微有些愕然,心想小王氏的意思是等會子兩人該去見莊老夫人,怎莊大老爺就聽不出她話裡的意思?
莊敬航記起今日有學生拜會莊三老爺,張老爺也要去,於是道:「兒子學業上還有些疑惑要尋了三叔解答,兒子先去了。」
小王氏忙笑道:「學業要緊。」瞧著莊敬航要走,又對莊政航道:「大少爺有事也去忙吧。」
莊政航道聲失陪,果然就去了。
莊采瑛也藉口要早去見過莊老夫人,轉身也走了。
簡妍瞧著眾人都走了,小王氏面上微微有些尷尬,笑道:「想來母親是一早就見過胡姨娘、平姨娘了,咱們如今去見過老祖宗吧。」
小王氏笑道:「有勞你了。」於是就叫簡妍陪著去見莊老夫人。
莊老夫人那邊,莊家其他兩位夫人並四位姑娘也在,眾人見了,彼此呼喚一聲,這見面禮就算是了了。
之後莊老夫人叫小王氏去歇著,簡妍因先前接了大房的一些事,就隨著小王氏去了大房的院子。
簡妍將自己手上的事並近日急等著要辦的事一一交託給小王氏,拿了府中先例給小王氏看。將自己的差事全部交託出去後,瞧著小王氏氣定神閒模樣,心裡反倒納悶起來,心想新官上任三把火,這小王氏難道不想及早收了平繡手裡的權?
簡妍不知此時小王氏心裡也暗自納罕,原來小王氏在王家給王三老爺母親請安時,時時聽王三夫人說簡妍為人霸道分家後連大房的權也把持著,因此初來乍到,就有心冷眼瞧瞧簡妍行事,此時瞧見她細細地手頭上的事交託出來,就想那王三夫人定是心覺先前的大夫人在簡妍手上吃了虧,因此才有心挑撥她。
簡妍心想等會子小王氏是該要立威了,自己在這倒不方便小王氏行事,因此並不久留,坐一會子就去了。之後幾日也沒聽說大房裡有什麼動靜,小王氏每日跟莊老夫人請安後,就只管教莊采瑛針線,絕不多問一件事。
再之後,已經嫁了人的金釵來找簡妍,說道:「紅姨娘的哥哥在外鬧事,叫衙門關了起來。老爺叫王義拿了三少爺鋪子裡的銀子去將人贖回來。王義說鋪子裡的銀子是準備進貨用的,挪用不了。老爺就叫王義到咱們家鋪子裡支一些。」
簡妍道:「上回子鋪子裡的掌櫃糊塗,就給老爺支了銀子,這回斷然不能給。」
金釵道:「掌櫃叫人來問,奴婢也是這樣回的。這會子過來,也是跟少夫人說一聲,叫少夫人心裡有底。」
簡妍心想莊大老爺倒好,拉不下臉跟莊政航要銀子,就去鋪子裡支,得了銀子又顧全了臉面,又疑惑道:「論理大老爺不缺銀子,怎三天兩頭就要來支取?王義可說老爺要辦什麼花銀子的事?」
金釵躊躇一番,道:「王義並沒有說。奴婢猜著大老爺是怕自己去了沒人照料紅姨娘肚子裡的少爺,於是想趁著自己還在,給那小少爺攢些銀子,聽說三少爺問要銀子,莊大老爺也不捨得多給,一兩一錢都要跟三少爺問明白了。」
簡妍不由地失笑道:「當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說著,又叫金釵去叮囑掌櫃夥計不得擅自兌了銀子給旁人。
因為銀子的事,莊大老爺去尋了莊政航抱怨兩句,莊政航因先前就跟莊大老爺定下孝敬他銀子的規矩,也不怕他抱怨,只說:「那奴才的事壓根不該父親管,父親要愛屋及烏只管去,犯不著叫兒子出錢讓父親的小妾心裡舒坦。」
莊大老爺被頂了回去,臉色雖不好,也不好再說什麼。
這事還沒完,過了兩日胡姨娘去後頭跟簡妍說話的時候就道:「紅嬌那奴才越發能的不行了,前兩日紅嬌說平繡的哥哥領了廚房裡買辦的事,鬧著要給她哥哥也尋個好差事。老爺耳根子軟,就聽了她的,誰承想沒兩日她那哥哥又誤了事,害得老祖宗的飯菜也誤了。」
簡妍心想如今莊敬航在紅嬌面前走一趟,紅嬌就能哭天抹淚地叫莊大老爺教訓莊敬航一場,這樣寵著她還不夠,竟然越發貪心了,笑道:「這也好,不這樣,老祖宗還不發話叫免了那人的差事呢。」
胡姨娘又笑道:「紅嬌那奴才就是事多,這才幾日,又鬧著叫老爺給她哥哥尋個娘子,說是有正經人管著,她哥哥就不會再誤事。」
簡妍笑道:「萬沒想到她還是個不忘本的。」
胡姨娘拍腿道:「人家眼界高著呢,看上了新夫人的陪嫁丫頭,還拿了少夫人做先例,說少夫人多好的人都嫁出去了,老爺又不是貪花戀色的人,留著幾個妖精一樣的丫頭做什麼。」
簡妍愕然道:「竟然拿我做例子?先不說我做什麼與她不相干,且我也沒作踐人有意將人嫁個不成器的東西,單說那丫頭是新夫人的人,她也好意思開口?」
胡姨娘道:「哪裡是那男人看上的,是紅嬌那奴才仗著肚子欺負新夫人呢。平繡那奴才也是,處處說這個歸少夫人管著,那個歸老夫人管著,仗著自己是老夫人給的人,就說些不軟不硬的話來壓人。」
簡妍沉默了一會子,心想前頭的事但凡長眼睛的都看出她不管那些事了,如今大房的事叫平繡把持著,莊大老爺叫紅嬌把持著,這小王氏遲遲沒有動作,難不成是指望著坐山觀虎鬥?等著紅嬌與平繡鬧完了,好坐收漁翁之利?
過了兩日,就聽說莊大老爺終究問小王氏要了那個丫頭給了紅嬌的哥哥,另尋了一個丫頭賠給小王氏。
這般不給小王氏臉面的舉動,小王氏不惱,簡妍與姚氏聽人說起都要替小王氏氣憤一場。
時至七月,紅嬌臨近產期,大夫都說她肚子裡是個小姑娘,紅嬌心虛起來,面上卻越發驕縱,心裡盤算著待那姑娘落地,莊大老爺就必然不會似現在那般對她寵愛有加,倒不如趁著這時候多撈一些,於是今日要這個,明日要那個,恨不得將一房的銀子全撈到自己屋裡,越發不將小王氏放在眼中。
平繡卻不似紅嬌那般當小王氏是當真不管事的活菩薩,只是心裡盤算一番,打量著自己若將手頭上的事放出去,這輩子也難能再有機會出頭一回,胡姨娘好歹還有個三姑娘,她只怕這輩子也不能有個兒女了。因此就下定決心能拖一日是一日,只要小王氏自己不開口要,她就不主動給。
如此又拖了幾日,紅嬌又鬧著要叫自己哥哥頂了平繡哥哥的差事,又哭訴說平繡趁莊大老爺不在時欺辱她,嚷嚷著動了胎氣,真真假假地鬧了幾場。
起先平繡還當一回事,後頭瞧著紅嬌再鬧,有莊老夫人壓著,莊大老爺也不敢胡亂答應了紅嬌。
後頭紅嬌哥哥又膽大包天,被兩三個人引著就去淑情雅聚吃了霸王餐,回頭人叫扣在淑情雅聚裡,恰那日莊大老爺不在,紅嬌又尋不到王忠王義去找莊大老爺,就威逼平繡拿了大房的銀子先將她哥哥贖回來,盤算著趁此良機自己多摳一些銀子。
平繡自然是不肯,後頭瞧見紅嬌又鬧著說肚子疼,也不願意理會她,敷衍地叫人去府外請了大夫,就依舊去忙著給丫頭分派針線。
待平繡忙了一會子,就見紅嬌的小丫頭來說紅嬌要生了。
平繡心裡一慌,先去尋小王氏,得知小王氏去了姚氏園子,就叫人去尋;又去跟莊老夫人說,請了穩婆過來。
及至莊大老爺回家,就聽說紅嬌已經昏厥過去,莊大老爺不問青紅皂白,先打了平繡一巴掌。
平繡因覺委屈,就去尋莊老夫人、祝嬤嬤哭訴,唯恐紅嬌有個閃失莊大老爺又算到她頭上,只哭著不肯回來,晚間也留在莊老夫人屋子裡。
鬧到半夜,穩婆抱了個嬰兒出來,莊大老爺因沒聽到哭聲,心裡害怕起來,雖聽穩婆說那孩子並無毛病,也不放心,只抱著那孩子反覆看,待那孩子跟小貓一樣哭了一聲,心裡的石頭才落地;莊大老爺抱著孩子的時候,那邊有人說紅嬌血崩了,莊大老爺急忙叫人去請太醫,過了一個多時辰,派出去的人又回來了,只說天晚了,又不是正經的夫人,太醫不肯過來。
莊大老爺無法,只能叫了王忠去請尋常大夫過來,直到凌晨,紅嬌才有所好轉,只是大夫說雖命保住了,但人卻廢了,這輩子再不能生兒育女。
莊大老爺雖有些心疼紅嬌,但自己小兒子是個齊全的,心裡也就無多大感傷,只叫人照料著紅嬌,就急趕著去跟莊老夫人報喜。
莊老夫人因厭煩紅嬌事多,又嫌莊大老爺分不出輕重,對那小孫子也無甚喜愛之情,對著莊大老爺一張老臉斥道:「那蹄子自己無事生非,平白無故你打平繡做什麼?難道當真叫她搬空了家裡你才滿意?」
莊大老爺滿臉喜氣被澆了冷水,一時呆立無言,隨後道:「平繡也太分不清輕重緩急,這樣的人哪裡能叫人信得過?也忒心胸狹窄一些。」
莊老夫人道:「你這不問緣由,隨口污衊人的性子也該改一改。事到如今,那紅嬌能自己喘口氣就不錯了,你盤算著叫誰來養那孩子?」
莊大老爺磨嘰了半日,開口道:「兒子放心不過旁人,若是母親能養最好,不能的話兒子就將他養在身邊就是。」
莊老夫人忍不住啐了莊大老爺一口,道:「越活越回去了,你不叫你媳婦養,又娶了她來做什麼?總歸如今平繡替她分擔家事,你就將這孩子拿給你媳婦去養就是?」
小王氏陪著莊大老爺守了一夜,莊大老爺也沒想起她這麼個人,此時聽莊老夫人這樣說,心裡就很有些猶豫,疑心小王氏也如前頭那位一樣有意將人養壞,怯怯地道:「那平繡兒子是不信她了,至於王氏……」
莊老夫人罵道:「你這樣瞻前顧後像是什麼樣子?王氏再如何也比紅嬌強。且你怕她虧待了孩子,自己時時去瞧著就是,難不成你將孩子甩手給她,就不管事了?」
莊大老爺尋不著話反駁莊老夫人,只得答應著,隨後猶豫道:「既然王氏要看孩子,那家事就要有勞母親嬤嬤去管著了。」
莊老夫人見莊大老爺還是信不過小王氏,就點頭應了,聽莊大老爺給孩子起名莊致航,又將他罵了一通,最後改成莊玥舟,就叫莊大老爺回去,並不去瞧孩子一眼。
簡妍隨著姚氏等人靜觀大房裡的事態變遷,見小王氏得了個兒子養著,且如今平繡也不得再插手家事,小王氏日後管家也是遲早的事,背後與姚氏議論一通,兩人都覺這小王氏便不是機靈人,但也不傻。
果然莊小少爺百日的時候,小王氏就從莊老夫人那邊接手大部分的事,因是循序漸進接手的,莊大老爺一時也沒察覺,待到察覺之時,又不好發作,只得由著莊老夫人安排。
如此前頭也算安靜了,只是比之前面府中安靜下來,更有一事叫簡妍與莊政航歡喜,那就是孝期終於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