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鋒立時倒了下去,不想身後看著是平坦的雪地,下面卻又是足足有三四尺深的溝渠,一時兄妹兩個滾下溝渠,俱都陷在雪地裡。
簡鋒將簡妍推了推,就見她臉上蹭了雪,怕她濕了臉面著涼,於是也不推她了,就躺在雪地裡道:「妹妹鬧夠了就起來吧。」說著,卻見簡妍就是不起,坐在他身上又拍又打地哭了起來。
莊政航忙趟著深雪下來,擦掉簡妍臉上雪,又去拉她起來,道:「你要打他我幫你打就是,何苦自己動手?」
簡妍道:「我哥憑什麼叫你打?」
莊政航愣住,心想到底是他們兄妹兩人的事,只給她拍了身上雪粒子,然後拉她起來。
簡妍抓著簡鋒衣領就是不起,罵道:「這就一個一母同胞的妹妹還這樣,若是再多兩個,指不定哥哥還想著賣了妹妹好賺錢花呢。這會子哥哥想著來分贓,怎我有難的時候你不想著來幫我?有那會子躲得遠遠的,就怕我上門給你招晦氣,這會子又來這叫人心裡不自在做什麼?」說著,忍不住又伸手打了簡鋒兩下。
簡鋒坐起身,扶著簡妍的肩膀,見她哭得哆哆嗦嗦,不禁陰沉了臉去看莊政航,將莊政航搭在簡妍肩膀的手拍開,沉聲道:「可是你這混賬又欺負她,叫她心裡存了氣?我說今日她那樣大的怨氣。」
莊政航忙道:「大舅哥自己惹惱了她,做什麼又往我身上推?」又對簡妍道:「這大冷的天,若是著涼了該怎麼辦?」
簡妍一時哽嚥著也說不出話來,因喝了冷風,就一聲聲打起嗝來。
簡鋒拿了自己披風給她擋了風,沉吟一會子道:「我瞧著你嫁了人就性情大變,可是莊家的日子當真不是人過的?」
簡妍打著嗝道:「是又怎樣?我險些叫掐死你們還上趕著把我往他們家送,後頭瞧著我的日子好了一些,母親才敢嚷嚷著說要將我接回來。你嫌我累贅,還當我不知道?」
簡鋒斥道:「你又說那話做什麼?難不成將你接回家,然後叫你這輩子老死在家裡?」
簡妍抬頭瞧了眼簡鋒,又打了兩個嗝,知道自己那抱怨的話只該藏在心裡,淚眼婆娑地開口道:「這地裡有太歲,我們是來挖太歲的。哥哥要就分你一半吧,總歸是延年益壽的好東西,父親母親也要有的。若當真為了那東西鬧得兄妹反目,反倒是應了太歲頭上不得動土的話。」說著起身,扶著莊政航的手出了溝渠,只湊到莊政航身邊,靠在他身上沉默不語。
莊政航見簡妍開口給了簡鋒一半,卻也沒有說話,伸手摸了摸她衣裳,見外面只濕了一點,又握著她的手道:「今日且先回去吧,這衣裳裡頭雖沒濕,外頭濕了一片,風吹著也冷。」
簡妍點了頭,就跟著他回去。
簡鋒悶不吭聲地起來跟在後頭,半天道:「可是我出去的時候你有事,你嫂子躲開不搭理你,所以你將怨氣撒在我身上?按說也不是,父親母親在家呢,她哪裡敢那樣。你說誰躲著你怕你招晦氣了?」
簡妍道:「不關嫂子的事,是我一時嘴快說了錯話。哥哥的性子,若是換了個嫂子,指不定就是那樣。」
簡鋒道:「也不知你疑心我什麼,三天兩頭說不能換嫂子。難不成換了個嫂子,你就不是我妹妹了?」
簡妍回頭道:「我們家老爺換了個夫人連兒子都不親了,更何況是我這盆潑出去的水。」
簡鋒道:「我就是隨口一說,也不知道你今日怎那樣小氣。」又接著問太歲的事,「你說的太歲可是肉靈芝?你又從何得知那東西在這地裡的?」
簡妍道:「我做夢夢見的,不光有太歲,還有新嫂子。」說著,回頭促狹地道:「哥哥那新媳婦漂亮的很,跟畫上的人物一般,叫哥哥一瞧見,就魂都沒了,連妹妹究竟是什麼東西都不記得了。」
簡鋒啐了一聲,「你嫂子身子重,不盼著她好,你又咒她做什麼?」說著,又將氣撒在莊政航身上,道:「她在家從未做過這事,說過這話,都是叫你欺負的性情大變。」
莊政航只嘿嘿地笑道:「這性子多爽利,想笑就笑,想鬧就鬧,多可人。」
簡妍不覺臉上一紅,伸手在莊政航掌心裡似掐似撓地揪了一把。
簡鋒瞧著他們兩口子膩歪得很,歪著頭哧了一聲,心想誰叫自己閒著沒事瞧著有便宜就想佔,活該撞到鐵板上;又想難怪簡妍如今這麼大脾氣,原來是又找到人疼了,背後有了依仗,就嬌氣起來,一點委屈也受不得了。
玉環、金釵瞧見三人回來,迎上去後,玉環瞧著簡妍紅著鼻子跟眼睛,問:「那邊有個看地的草廬,四面遮風,可要在那邊烤紅薯?」
莊政航不由地望了眼簡妍,笑道:「原來是你想叫我刨地,然後自己悠哉地烤紅薯?」
簡妍笑道:「難道我烤好的東西會不分給你吃?」
簡鋒瞧見他們夫婦說笑,心想不能叫簡妍就這麼走了,若是話傳到簡夫人耳朵中,他日子要更難過了,於是笑道:「這冷天猛地進了那熱熱的車廂裡易生病,先去了那草廬換了外頭的衣裳,烤了火吃點熱東西再走,免得你身子弱,回去又病倒。」說著,就叫玉環再去給簡妍換件大衣來。
玉環答應著,一邊叫人拿了紅薯、生肉、炭火擺在那邊草廬裡;一邊陪著簡妍進了馬車裡換了一件大氅。
三人聚在那草廬裡,簡鋒聽簡妍夫婦只兩人說話,並不搭理他,也覺尷尬,開口道:「母親這兩日總咳嗽,回頭莫要將今日的事說與她聽。你們的東西我瞧個新鮮就好,誰當真想分你們的了。」
莊政航笑道:「大舅哥三思啊,若是我們順口答應了,大舅哥回去又心疼地睡不著,我們的罪過可就大了。」
簡鋒瞪了莊政航一眼,又去看簡妍,道:「你也太不像話,那些話就是能跟你哥說的?若是將我推到河裡,看你如何跟母親交代。都成了親的人了,先還瞧著穩重一些,如今又孩子氣了。」
簡妍道:「哥哥當我跟你一樣無情?我會當真將你往冰窟窿裡頭推?只怕如今哥哥還不知道我惱的是什麼。若是要跟哥哥耍心機,我們就不來十里坡了。前頭說去廟裡,是我們小氣不想多一個人知道這事,這也算不得我們不對,因為這地本就是我們的。但後頭哥哥既然跟來了,說一句見者有份就罷了,還拿了黃家兄弟來威脅我,這可不就是將我當旁人來對付?哥哥素來是捏造官司的能手,如今要把官司往我身上推?」
簡鋒一時也沒有了言語,半響道:「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麼人?我那樣說話也是跟旁人說習慣了。你就是不肯,叫我威脅兩句又怎樣?我還能當真勾搭了外人來敗壞你?你哭成那樣,倒叫我心裡覺得當真虧欠你了呢。」
簡妍也覺今日自己失態了,笑道:「誰沒事拿了外人來威脅自家人?這事也就哥哥行得出。自幼母親就說我跟哥哥最親,偏哥哥鬧到叫我手上有了好處給你才敢求你幫忙,哥哥覺得這也怪我?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難不成我是傻子,跟自家哥哥親親密密來往不好,非要跟哥哥凡事明算賬?就不為了我自己,為了將來那小的,難不成我不想哥哥將來多照應著自家外甥?」
簡鋒搖頭笑道:「罷了,總歸如今你是受不得委屈,道理都在你那邊。」
簡妍道:「旁的委屈我受得了,只是自家人的委屈卻受不得。攏共就一個哥哥,與其每每見面跟隔了一層的外人一樣彼此算計,倒不如就不見了。免得想起來,就要傷心。」
簡鋒道:「是你自己個見外,上回子那地也是你自己要給的。你後頭若是耍賴就不給,我還能鬧上你們家門不成?」
簡妍道:「我這麼大的人了,耍賴的事是做不出了。」
簡鋒哧了一聲,「這話說得就跟方才還趴在我身上哭的人不是你一樣。只怕回去跟母親說了,母親不定以為我怎麼欺負你呢。你哥如今是辦大事的人,誰瞧得上你那點東西?」
簡妍道:「哥哥要做什麼大事了?」
簡鋒得意地道:「秦伯伯給看了個官,已經買下了,等著開春再選出來,就算領了實缺了。」
莊政航豔羨地插嘴道:「果然是上頭有人好辦事。」
簡妍道:「這也是我哥有本事旁人才提不出意見。不然買官的多了,能有幾個叫選出來?」
簡鋒見簡妍處處護著他,一時反倒尷尬起來,笑道:「以後凡事莫要提什麼銀子了,算那麼清楚,多少情分也算沒了。」
簡妍聽他這樣開口,心想管他心裡究竟怎麼想,先答應著就是。
簡妍之後又叫簡鋒留下跟莊政航一起挖地。
簡鋒心裡不信簡妍做夢能夢到那太歲,又見他們兩人不似做戲,鐵鍬鋤頭俱都準備好了,吃了紅薯後,就與莊政航兩個脫了大氅按著簡妍說的地去挖。
雪下的泥土還算和軟,並未凍得結實,但挖下去也困難。
兩人挖了一會子,足足挖出兩尺多深五六尺見方的坑,累得滿身大汗也沒瞧見那太歲的蹤影。
莊政航瞧著簡妍依舊很有精神,並不似要著涼模樣,就叫她再認一認地面。
簡妍瞧了瞧四下里的樹木池塘,道:「就是這裡,不會錯。」
莊政航蹙眉想了想,對簡鋒道:「大舅哥,妍兒說是這地,咱們就在這挖吧。」
簡鋒心知簡妍不曾出過城,不信她口中的話,又見莊政航對簡妍言聽計從地當真又刨起地來,心想就是這地裡有寶貝,簡妍如何能知道?只是方才為了那「寶貝」與簡妍吵了一回,此時再說沒有,反倒不好意思,於是敷衍地隨著莊政航挖了一挖。
將近日暮之時,那地裡依舊沒挖出什麼東西來,莊政航道:「聽說那太歲是有靈性的,會隨水土而生,許是它還沒移駕到這邊也不一定。」
簡妍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若不是怕旁人及早地將它挖了去,我也不那樣心急。」
簡鋒見兩人說得一本正經,心想這兩人不至於這麼窮極無聊做戲哄他,於是附和了莊政航一聲,道:「定是那太歲爺爺還沒來,咱們且先回去吧。」
莊政航點頭,與簡鋒兩個又將那坑埋了,將一大片土地上弄出烏七八糟的痕跡,做出在此地挖坑烤東西玩樂的模樣,之後才一行人回城裡去。
臨走前,簡鋒反覆交代簡妍不許跟簡夫人說,才隨著他們向城裡趕。
過了兩日,簡鋒送了些名貴藥材過來給簡妍配藥,日後又三不五時地叫周氏捎了信過來,真真假假,面上是顯得比先前親近一些——雖簡妍腹誹簡鋒是瞧著簡老爺、秦尚書的面才如此,但心裡卻止不住地高興。
因自己記憶裡的地沒挖出太歲,簡妍便與莊政航商議過幾年再去挖,只叫人在那地上又蓋了間草廬,免得種地的時候叫人將那地挖了,後頭聽說簡鋒藉著秦尚書、古太傅等人的扶持,選為從六品兵部員外郎,就在秦尚書手下做事,很是替他高興,唯恐簡鋒那貪小便宜的習性誤事,又有意叫莊政航悄悄跟秦尚書將簡鋒喜貪小便宜的事說了,秦尚書聽了那話,更跟簡老爺交代再三,叫簡鋒言行小心一些,莫要因小失大;簡妍又極力攛掇莊政航領了簡鋒拜會金鶴鳴,此時簡鋒不比先前眼界狹窄以貌取人瞧不起金鶴鳴,倒是謙和地一聲聲喚著金鶴鳴先生;因早前救了金阿寶的人也有簡鋒,金鶴鳴還記著那恩,對簡鋒也存有幾分感激之情,也樂得與他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