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政航正一個人苦思冥想著如何教養女兒,外頭阮媽媽咳嗽一聲,然後進了來,瞧見簡妍眯著眼睛,見她睡著了,就輕聲道:「少爺,老爺過來了。」
莊政航皺了皺眉頭,他倒不至於天真地以為莊大老爺是來看九斤的,於是就向外去,出了棠梨閣,就瞧見莊大老爺顫顫巍巍地拄著枴杖過來了。
莊大老爺在竹溪橋上站著,望見莊政航出來,就不費勁過去,就站在橋上等他。
莊政航嬉笑著過來道:「您來看孫女呢。」
莊大老爺含糊遲緩卻連續地道:「叫你三弟進園子……你三弟在園子門口等著……」
莊政航心想今日莊敬航隨著莊大老爺過來,門口的婆子哪裡會攔著他不叫他進,擺明了就是有意告訴莊大老爺自己為難他,於是笑道:「看你又能走,又能說話,怎樣,有這麼一個神醫兒子,高不高興。」
莊大老爺抿了嘴,嘴角鼓動兩下,到底沒說話,然後被莊政航攙扶著去一旁亭子裡坐下後,道:「叫你三弟進來……」
莊政航直截了當地道:「不行。」說完,對青杏道:「去跟門上說,以後甭管三少爺跟誰過來,都不許他進門。」
青杏答應著,就跑了。
莊大老爺氣得瞪眼,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太不念、念兄弟之情。」
莊政航道:「打開天窗說亮話吧,父親是過來討銀子的?實話跟你說,沒有,就是哪一日你大女兒母儀天下了,我也沒有那個銀子。」
莊大老爺鼓著兩腮,拿著枴杖砸地,有氣無力地喝道:「婕妤,婕妤……」
莊政航不耐煩地道:「與我無關,我不指望領了她的封賞,她也別指望能叫我替她辦事。算算除了跟她是一個爹的,我也沒跟她說過幾句話。」說完,無奈地笑道:「想來您老人家也不是要來看孫女的,我叫人送了您老出去。等著您孫女滿月的時候,我叫人送了帖子請您過來吃喜面。」
莊大老爺見莊政航又是不肯聽他說話的架勢,顧不得生氣,一時心急,說話又順溜了一些,「叫你舅舅攔著……別叫人使壞……敗壞婕妤名聲……」
莊政航聽他這話,暗道這又關秦尚書什麼事,細細想了想,就猜到是有人瞧見莊大姑娘晉陞,拿了莊大夫人說事,莊大老爺想叫秦尚書幫忙勸說旁人住口,順道截了那些不懷好意的摺子。
莊政航想著就開口道:「婕妤的舅舅姓王,就叫她舅舅來趟這渾水吧,我舅舅忙著呢,沒空忙這事。」說著,問了莊大老爺的轎子哪,不跟莊大老爺多說,就叫人又將莊大老爺抬出了園子。
接連幾日,莊政航閉門不出,不管莊大老爺、莊敬航叫了誰來說項都不理會;叫人去簡家、秦家問了一問,得知莊敬航遞了帖子進去,這兩家也推脫有事,並不見他;其後,莊政航又將莊老夫人接到後頭來住。
莊老夫人原聽莊大老爺說要借了她的院子宴客,且要借了她的銀子先置辦菜餚,也不耐煩搭理他,自忖自己對莊大老爺對莊家已經仁至義盡了,應該能夠安享天年了,就徑直叫人鎖了房門院門,躲到後頭來住。
後來莊采瑛鬧著要跟過來,莊老夫人也只叫小王氏看好她,也不耐煩多見她,對著前頭的事再也不過問,只管著在後頭聽戲看孩子,瞧著園子裡果樹眾多,又生出了每日領了人親自摘果子的愛好。
再過幾日,看到朝中雖有人拿了莊大夫人說事,莊大姑娘的婕妤之位卻牢牢的,莊敬航、莊大老爺也就不那樣心急火燎地求人,也不叫人再來尋莊政航等人。
莊家四房人有意與大房疏遠,那麻煩卻終究又尋上了門。
原來莊侯爺接連不斷地尋了莊大老爺、莊二老爺說話,話裡話外想要兩人對莊賢妃一表忠心,且在外頭又尋了兩位老爺一些小小的麻煩。
比如對莊二老爺,莊侯爺屢屢開口替莊五姑娘、莊六姑娘說親,雖不似侯府夫人說的王三老爺家那般門不當戶不對,但所說之人,皆是侯府姻親家的庶子,莊二老爺嫌棄那些個少爺不成器,為人粗鄙,因此就沒答應。
不想莊侯爺杯弓蛇影,疑心莊二老爺這是有意與他疏遠,不肯再聽他的話、一心只想著自家出來的莊婕妤了,於是再次提親的時候,臉色語氣就有些不好。
莊二老爺雖不肯答應這親事,但琢磨著也該做些事叫侯爺放心,於是就去尋了莊三老爺商議。
一日莊政航正饒有趣味地看阮媽媽拿了襁褓包九斤,就聽說莊敏航過來尋他,於是忙出門見莊敏航。
莊敏航道:「父親、三叔有話要說,你也過來聽一聽吧。」
莊政航答應著,就隨著莊敏航一路進了莊敏航的園子。
到了莊敏航園子裡的一處水榭邊,莊政航就瞧見那水邊亭子裡莊二老爺正擺弄一些苔蘚,一心要將苔蘚黏在盆景假山之上;莊三老爺就袖手在一旁瞧著。
莊政航與莊敏航進去了,先給兩位老爺請了安,然後就在一旁站著。
莊二老爺彎著腰望了眼莊三老爺,開口道:「老三跟他們兩個說吧。」
莊三老爺瞧了眼又開始忙活的莊二老爺,料到莊二老爺是輕易不肯開口的,於是道:「明日我與你二叔就上了奏摺告老還鄉,回了杭州。」
莊政航一愣,忙道:「可是大妹妹的事連累了兩位叔叔?」說完,心想若是能當真告老還鄉了才好,到時候一家子一起走。
莊敏航不提防莊二老爺莊三老爺回有這樣的打算,一時也愣住,隨即勸道:「父親、三叔,許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莊三老爺道:「不過是上份摺子罷了,如今也有許多人拿了前頭大嫂的事打壓大姑娘,侯府那邊又一直等著看我與你二哥如何選。不如就上了摺子,表個態。」
莊政航遲疑道:「二叔、三叔這是要站在侯府賢妃那邊?」說完,又覺自己多此一問,若是莊三老爺這般想,前頭就不會給莊二老爺下藥。
莊三老爺瞧了眼依舊忙著往盆景上黏苔蘚的莊二老爺,道:「我們打算自己將前頭大嫂的所作所為並三哥兒將大哥氣癱的事一併宣揚開。雖說是外揚了家醜,但也算是與大姑娘撇清關係,順帶著將家裡分家的事也宣揚開。回頭我與你二叔就在府裡另開了大門,日後也不從前門行走了。」
莊政航愣住,心裡對那家醜要不要外揚也沒多大感觸,只盤算著若是與莊大姑娘撇清關係,一來免得將來被她牽連;二來,也叫侯府安心。畢竟一時半會,侯府那邊也不會倒下。
莊敏航細細想了想,道:「此事還該慢慢與祖母說,不然祖母得知了……」
一直忙活的莊二老爺頭也不抬地道:「我與你三叔說好每月再給母親多加二十兩銀子,你祖母答應了。」
莊敏航愣住,暗道原來莊老夫人已經這般不想管家事了。
莊三老爺接著道:「回頭不論大哥還有敬航要不要給婕妤擺宴慶賀,我們都不過問了。若是大哥下了帖子,我們就送份禮過去;若是沒有帖子,我們就裝作不知道。政航那邊也這般,我與你二叔上奏的時候,順帶會將你的事也奏上去。」
莊政航忙道:「多謝二叔、三叔了,回頭九斤滿月,我也給父親下帖子吧。」
莊三老爺點了頭,道:「就這麼著吧,與大哥那邊算得清清楚楚才好。」
莊政航與莊敏航彼此互看一眼,又等了一會子,卻不見莊三老爺再說話。
莊二老爺抬頭問莊政航:「你們園子裡的幾塊太湖石還在嗎?」
莊政航堆笑道:「年前賣了兩塊,如今還有幾塊。」
莊二老爺面色有些難看,半響道:「叫你二嬸去估了價,回頭送前頭去。」
莊政航忙答應著,瞅了眼莊二老爺一直忙活的盆景,瞧著是一個小巧玲瓏的山水盆景,暗道莊二老爺好雅興,這會子正該煩惱的時候還有閒情做這個。
回頭莊政航去與簡妍說了這事,簡妍聽了,道:「這樣最好,雖一時受了人言,卻也比後頭頂著罪名強多了。早先替賢妃請旨的時候二叔、三叔就沒跟過去,如今在摺子跟大姑娘劃分界限,誰瞧著不說咱們府上兩位老爺是不管這些事的。」
莊政航嘆道:「一家子越鬧越生份,若是能隨著二叔、三叔回杭州才好。」
簡妍笑道:「幾十年的基業人脈都在這邊,哪裡是說回去就能回去的。再說杭州那邊又不曾住過人,過去了又要買宅子,又要建院子,不知要耗費多少工夫呢。」說完,瞧見九斤哭了兩聲,又那手去拍她。
莊政航瞧著九斤,砸吧著嘴道:「我尋思著咱們九斤日後要比繡姐兒強,你聽這聲音多響亮。」
簡妍道:「你心裡要跟我哥哥比,你就尋了他較量就是,犯不著拿了繡姐兒說事。」說完,想了想,又道:「二嬸聽說先前跟周家二哥兒定親的姑娘沒了,就叫劉嫂子幫著去周家問了問,誰知周家嫌棄莊家前兩年事太多,於是就拐彎抹角地回絕了。如今二嬸正不甘心,要說動嫂子去勸周家呢。我瞧著,若是二叔、三叔那摺子上去,只怕五姑娘、六姑娘更難尋到好人家。」
莊政航先還要說簡妍多操心,隨即想到九斤,就皺著眉頭道:「酒香不怕巷子深,若是個好人總有人慧眼識英雄。」
簡妍笑道:「養在深閨人未識,能飄出酒香的,就算不得什麼好人了。」
莊政航聽簡妍提起,不免也憂心起來,暗道合該早早地外頭的糟心事處置了,如此過個十幾年,九斤嫁人的時候才不會像莊五姑娘一樣被人說事。想到九斤嫁人,不由地道:「萬萬不能像岳父那樣看著人情就隨口給女兒定下親事來,若是嫁了個不著調的,那後悔也來不及了。」
簡妍撲哧一聲笑了,戲謔地望著莊政航,笑道:「你真是越想越遠了,這才多大點,就將自己做岳父的事也想了。」
莊政航小心地將九斤的手從襁褓里拉出來,拿了她的肉手在自己臉上蹭了蹭,說道:「原先不覺,如今我是恨不得立時就去瞧瞧我那女婿是個什麼模樣。」
兩人說著話,瞧見九斤醒了,莊政航又叫簡妍自己餵奶。
第二日,莊二夫人來看了園子裡的石頭,與簡妍說好了價,就叫人將石頭運到前頭去了。
隨後前頭府上請人看好了風水,就另在正門邊、側牆上開了兩道門。
莊大老爺得知此事時,那牆洞已經被打出。
莊大老爺尋了莊二老爺、莊三老爺來說話,這兩位老爺假托公事繁忙,並未過去與他說話。
過了幾日,簡妍與莊政航不知怎地說著話就吵起來,正吵得你死我活的時候,忽地前頭府上來人說莊大老爺又厥過去了。
莊政航望著來說話的胡姨娘,不耐煩地道:「前頭將我誆過去一回,如今這是要故技重施?」
胡姨娘忙道:「我的天爺,二少爺怎我都不信了。老爺當真昏過去了。」
簡妍本是在裡間躺著,聽了這話,就下了床,走了兩步站在裡間簾子後問:「姨娘,老爺是為了什麼暈過去的?」
胡姨娘忙道:「我哪裡知道這個。少爺趕緊拿了藥匣子過去吧。」
簡妍聽胡姨娘說的真切,忙道:「你趕緊去吧,要是真出了事,那可不得了。」
莊政航答應著,心裡也覺這次是真的,叫小童拿了藥匣子就隨著胡姨娘向前頭去。
半路上遇到莊玫航、莊敏航,見兩人也是要往前頭去,更不疑有他。
幾人到了前頭房中,就見莊二老爺、莊三老爺也在,莊敬航陪在一旁,不似上回子滿臉愧疚,反倒是一臉的憤懣地望著莊家兩位老爺。
莊政航問:「父親呢?」
莊敬航道:「父親在屋子裡躺著呢。」
莊政航也不多問,就進了屋子裡,翻了莊大老爺眼皮瞧了瞧,又給他把了脈,見莊大老爺病情十分凶險,就立時拿了銀針給他下針。
過了好大一會子,莊政航重又出了裡間,到了明間裡,瞧著莊二老爺等人還跟他進去時一般,彷彿這麼長時間這幾人並未說過話。
莊敏航問:「大伯可有事?」
不待莊政航回答,莊敬航先冷笑道:「大哥明知故問,都倒下去的人,哪裡會無事?」
莊政航不理會莊敬航,對莊敏航道:「如今尚且看不出究竟,還要再開了方子煎藥給父親服下。」
莊敏航道:「那就快些開了方子。」說著,催著人將筆墨紙硯拿來。
莊政航開了方子,叫莊敏航、莊二老爺看過,就由著小王氏拿去先看著人配藥煎藥。
莊敬航瞧著莊二老爺等人要離去,開口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二叔、三叔瞧見婕妤在宮裡不好過,看見我跟父親沒臉出去見人,就高興了?」
莊政航聽這話,就知道莊二老爺、莊三老爺做戲告老還鄉的事叫莊敬航知道了。
莊二老爺道:「自古忠孝難兩全。難不成我們瞧著大姑娘有辱陛下英明就該悶不吭聲瞞著?若是三哥兒立身正,如何會被人斥責?」
莊三老爺道:「莫要跟他多費唇舌。」說著,就與莊二老爺一同走了。
莊政航急著問兩位老爺上書後的事,當著莊敬航的面又不好問,只得忍了。
莊敬航心裡氣惱,卻不敢攔住莊家兩位老爺,瞧見平繡、胡姨娘樣樣事都要問過莊政航,自己這與莊大老爺未分家的少爺反倒無人來問,冷哼一聲,就向外去了。
待小王氏端了藥來,莊政航隨著小王氏將藥給莊大老爺灌下,又留著查看莊大老爺病情。
直到五更天才回了後頭園子。
簡妍顧不得先前還跟莊政航吵嘴的事,問了幾句莊大老爺的事,就催著莊政航先睡了。
午時,前頭小王氏說太醫又來了,請莊政航過去陪著瞧瞧。
簡妍只得喊了莊政航起來,叫他喝了人參茶,又吃了些東西,才讓他去了前頭。
傍晚,莊政航疲憊地回來,說道:「老爺子命真硬,都這麼著了還硬挺了過來。」
簡妍道:「九斤才落地,老爺就去了,這事傳出去也不好聽。」
「就是,別耽誤了九斤的滿月。」
簡妍聽莊政航這不孝的話,不由地笑了兩聲,心想莊大老爺是恨不得將所有的父子情分都作踐沒了,問道:「究竟老爺是為了什麼暈倒的?也沒聽說宮裡婕妤出了什麼事。」
莊政航道:「二叔、三叔作勢要致仕,陛下沒有理會,二叔、三叔又上了兩回摺子。回頭朝堂上,不知誰重提立後的事,聽人上奏了淑妃娘家用著淑妃的名結黨營私的事,陛下一怒就要徹查此事,二叔、三叔就順勢請罪,說出前頭大夫人不孝不慈,害得一家四分五裂,又說老三不孝不悌,先誣陷我,害了我們這小家也分開,後害得父親癱倒。」
簡妍心想侯府如今勢必要淑妃娘家垮掉了,只是這麼個招數瞧著怎麼像是殺敵一萬自損八千,說道:「這話說得難聽,卻也是實情。」
莊政航笑道:「二叔、三叔就說不能叫大姑娘留在陛下身邊,損毀陛下英明。古太傅等人替他們求了情,並說咱們家如今已經分成五家,不該叫其他四家替父親那房人替罪。陛下問了問,得知祖父就是莊老學士,就說唸著舊情,放過這事,又說大妹妹早離了家,與這些不相干,也沒提要對大妹妹如何,只說叫父親好好管教老三;二叔三叔又說日後老三必會用了大妹妹的名頭聚斂錢財,堅持要致仕,旁人勸了兩句,陛下最後發話也說老三的事跟其他分家的四家無關。後頭大妹妹捎出話來,訓斥了老三一番,也是叫老三老實一些,莫要再惹是非,又求著老祖宗趕緊叫老三成親。」
簡妍道:「原先不是說你家大姑娘不喜其姝是庶出,有意叫老祖宗再給老三擇岳家的嗎?可見你家大姑娘也不敢肆意張揚了。太傅一直說是其他四家,這是將咱們也算進去了?」
莊政航笑道:「那可不,咱們家可是在陛下面前都說清楚跟老三那房沒有關係了,咱們只管對父親盡孝,其他的一概不問;老三這麼大的人了,早鬧得不像話了,古太傅也說我自己個浪子回頭已經是老天保佑,也管教不了三弟,日後不能白受了三弟的牽連。陛下一言九鼎,就是日後出了什麼事,也不能胡亂牽連到咱們頭上。」
簡妍心裡喜憂參半,心想這下子指不定旁人也跟莊侯爺一般只當莊家兩位老爺是站在莊賢妃那邊的。
莊大老爺這次雖說也無性命之憂,卻又比上回子厲害一些。
莊政航日日過去給他瞧著,回頭對簡妍道:「上回子老爺子還能順溜地說話,這回子怕是不能了。也不知他究竟多想飛黃騰達,都那樣的人,還不仔細保養著,就隨著老三四處蹦躂。」
簡妍道:「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老爺哪裡甘心就看著二叔、三叔日日外出,只留自己一個人在家裡頭。」
莊政航嗤笑道:「我就不知留在家裡頭有什麼不好的,好吃好喝地供著,家裡頭又有個小兒子哄著。」說著,聽說阮媽媽、祝嬤嬤要給九斤洗澡,就急趕著也要過去幫手。
簡妍瞧著他匆匆出門,嘴裡蹦出一句「胸無大志」,說完,又想有吃有喝有穿,要那麼大志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