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言向靳尚告別,站在路邊等出租。靳尚湊近她臉頰看了看,彷彿在懷疑夜景燈光有污染似的,戳了戳她耳下:「喂,你的穆同流出來了!」
喬言恍然,連忙拿出棉簽,蘸了蘸地塞米松藥水,塞進了耳洞。醫生說過不能讓滴耳液白點了,她照例按住了耳朵歪起頭。
靳尚似乎看懂了:「原來你是耳朵有問題,偏偏要說得滿嘴跑火車。」
喬言笑了笑:「您聲音大點,我聽不見。」
路邊站著外形搶眼的帥哥和偏頭疼的姑娘,過往行人免不了行注目禮。靳尚先問:「你不走嗎?」
「等會。」
「等什麼?」
身後飄浮起一絲靡靡之樂,還伴著酒吧大廳特別講究的蘭花清香。玻璃旋轉門再次被推開,輕聲細語走過來兩道嗓音。
「我們還去哪裡?」女孩柔媚地問,清脆的聲音裡怎麼也掩藏不了高興。
喬言不需要回頭就知道是房蔚帶著於諾走了出來。靳尚突然朝她這邊靠了靠,仿似在尋求著什麼庇護,就連精瘦有力的手臂也自動纏繞在她腰上。
喬言皺眉說:「別亂動,我耳朵裡還有棉簽。」
靳尚特地挪到她身後,雙臂虛張,將她圈在了懷裡。溫暖的體溫替她遮擋了下晚風,還帶來他無以倫比的溫柔氣息。「冷嗎?我的手借你。」
喬言心裡暗嘆,好演技,不枉費她稱讚他為可塑之才。嘴裡卻低聲說:「您白費心了,她不會看您的。」
於諾果然沒注意到路邊樹下還站著這麼一對連體嬰。一雙明亮的眼睛裡只看得見身邊的男人,說出來的嗓音也是嬌柔動聽。「不如我們去看電影吧?」
「嗯。」
房蔚答應了她,她顯得更高興。「不准騙我哦,不能像上次那樣看《諸神之戰》看到一半又跑了。」
房蔚的低笑聲回答她:「你把我拉得這麼緊,我想走也走不了。」
兩人相攜而去,走向停車位。
這邊樹下還有兩個杵在一堆的人,一個僵硬一個沉默,都面向了對街。喬言一邊在耳朵裡轉動著棉簽,一邊看了看不遠處遊蕩的耳光哥,嘆口氣說:「再進去坐坐吧。」
一週前和喬言發生過衝突的年輕人也在酒吧外,不知為什麼,他並沒有靠過來。喬言仔細觀察到他的面容有點腫脹,猜想他在局裡吃了點虧,當下避其鋒芒,就帶著靳尚又走進了BLUE。
靳尚點了很多酒,雜色居多,明顯想買醉。喬言窩在卡座裡打瞌睡,他卻每次推醒她,對她盡情傾訴。斷斷續續中,喬言聽明白了一個故事。
於諾冰清玉潔,在圈內很有名,靳尚一次走秀時被她的笑容迷得神魂顛倒,然後愛上了她。於諾很有愛心,週日出席義演為乾渴症兒童募捐,現場的燈架倒下來,應邀出席慈善晚會的房蔚拉了於諾一把,解救美人於水火中。
但似乎這些不是重點,因為靳尚不止一次強調:「我現在好後悔啊!如果當時是我出手,於諾就會愛上我了!」
喬言漫不經心地聽著,一直沒說話。
靳尚終於喝得差不多了,白皙的臉上染著一層薄彩,模樣俊秀可人。他抿嘴對她笑,儘管他的雙瞳已經渙散著失去了焦點。「喂,我說你在想什麼呢?怎麼不出聲——」
「您知道車田正美嗎?」喬言抬頭說,「《諸神之戰》的宣傳海報裡有一副神之鎧甲,就是這位老師畫的,我非常喜歡。」
喬言發現靳尚有項本領:容易喝醉也容易清醒。她只不過坐在沙發裡想著心事,再回頭看時,他已經收拾好衣裝與儀表,恢復成風流俊俏的公子哥外形,一雙眼睛黑得透亮。
「我剛才沒說什麼吧?」他冷淡地問。
「您喊了很多次于小姐的名字。」
靳尚當先站起,朝外走。喬言叫住他:「買單。」
外面行人稀稀落落,夜景沉溺出幽幽藍色,一條偌大的街道不過兩個小時就散退成冷宮,連老天都沒站住喬言這邊。
十一點,喬言從出租車裡鑽出來,沿著街燈朝小區走,尾隨而至的耳光哥趕了上來,惡狠狠地盯住她。「死女人,看這次誰能護著你!」
他的眼睛閃著寒光,但出奇地是還戴著耳罩,一左一右包裹著兩頰,樣子顯得滑稽不類。
「您怎麼了?」喬言有些吃驚地問。
「你他媽聲音大點,我聽不見!」耳光哥大叫。
這台詞好熟悉,喬言仔細想了想,忍不住加大聲音說:「難道您耳朵也穿孔了?」
不說不要緊,一說那人似乎來了氣,抬起了右手,露出一截彈出冷光的匕首。
喬言趕緊朝後退:「有話好好說——」他按住彈簧柄的手指沒放鬆,她又褪下背包,抱在了懷裡。「這樣吧,您想怎麼樣私了,您說了算!」
喬言筋疲力盡地摸進家門,甩開鞋子,直接倒在了地板上。她的額角、嘴邊、手腕處都有擦傷,皮膚帶著青紫,只不過沒流血。
那個年輕人並沒有放過她,將她按住牆壁上撞了幾下,手掌還摸進過她的口袋裡,要把她翻檢乾淨。她為了保護從不離身的超薄手機,反抗過,結果換來更厲害的打罵。
所幸地是守夜的大爺喊來保安攆走了他。
喬言失去了背包,用備用鑰匙開了門,手裡還緊攥著手機,視若珍寶。她渾身無力,披散著頭髮仰躺在地,開始撥打喬遷的號碼。
通了沒人接。
三次過後,她只有費力地轉過身,勉強夠到茶几上的水瓶,將那瓶已經過期的忍冬山泉喝了下去。休息了一會,她站起來泡了個澡,從儲藏間提出藥包給自己上藥。碘酒滲入皮膚裡可有些痛,她小心吹著氣,又塗抹上一層軟膏。
麻木了這麼久,也清醒了這麼久,她終於回憶起房蔚的電話號碼。她不抱希望地打過去,意外地發現他接通了。
時隔兩年,他竟然沒換號碼。
「什麼事?」房蔚的聲音千篇一律地冷淡,習慣性地不問來者。
「上次那批人,是您叫的吧?」
「不是。」
「那您為什麼還要去為難那個年輕人,把他打得耳穿孔?」
「不是我。」他的嗓音沒有一絲訝然,回答問題時又快又準。
喬言心裡窩著一把火。她勉強說聲打擾按斷了電話,有怨氣沒哪兒發。如果是她受房蔚報復所累,她也能明刀明槍地殺回去,可偏偏得到的答案與他無關。
她麻木地爬上床,拉過被子包住頭,閉上眼睛入睡。睡到半夜,按照慣例喝了半瓶水,再接著數羊,迷迷糊糊間,她想起了於諾,想起了她為乾渴症兒童募捐,忍不住說:我也有輕微的失水症,您怎麼不來拯救我呢……
第二天下午,喬言起床梳洗,對著鏡子仔細遮掩了下傷痕,覺得沒那麼顯眼才出了門。
芷姐的公寓在富豪區,環境高雅。柱式門院,規則性建築,整體呈現出古典主義風格。
喬言站在寬闊的磚石路前,躊躇了一下。
芷姐來歷委實不低:省廳高官前妻,娛樂天地總監,武市傑出貢獻獎得主。她的原名叫周沅芷,自認端了個好名姓,言談舉止之間總是透出一股優雅的自信。
喬言能認識她也屬偶然。兩年前,喬言作為禮儀小姐出席年終頒獎禮,坐在休息間裡喝水,不經意聽見其餘女孩對周沅芷這個人的奚落,忍不住說:「您笑錯了,周女士的名字不是取自《書劍恩仇錄》裡的李沅芷,而是來源於《楚辭‧九歌》的『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話剛說完,她就被周沅芷欽點為隨從,陪著貴夫人跑前跑後忙了一晚。事後問及緣由,芷姐淡淡地說:「別人都笑話我老公找了個小的,只有你還去關注別的事,那就證明你秉性異於常人。衝著你的這份標新立異,我也得好好提攜下你。」
可是芷姐的提攜令喬言有些吃不消。
周沅芷身價高,眼光高,脾氣也高。她從不給喬言實質性的利益恩惠,倒是推著喬言去見了房蔚,對此,喬言懷恨在心,儘量避著她和房蔚活動的圈子。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喬言最終還是栽在了房蔚手裡,論及罪源,周沅芷也逃脫不了關係。
芷姐保養得當,從外形上看不出有五十五歲,她要求喬言叫她芷姐,不準叫阿姨。
喬言坐在壓花緞面的沙發裡,側著頭拍了拍耳朵,先開口說:「您聲音大點,我有些聽不見。」
芷姐穿著新款秋裝,脖子下的珍珠項鏈摩挲作響,傳在空曠的大廳裡,平添幾絲雍容氣息。她冷冷地注視喬言很久,推過奶茶杯說道:「你就不能化好妝再來見我嗎?一定要做到這麼失禮?」
喬言挑眉:「您又不是韓劇裡的阿姨,要這麼講究幹什麼?」
芷姐撫了撫鬢髮,吩咐管家遞上靳尚的資料,交代著說:「你換份工作,女孩常出入聲色場合會降低了品味——」
喬言聽到這裡想起了靳尚也愛說的「品味」,暗自興嘆。
芷姐繼續講道:「靳尚這兩年名聲不大好,無論我怎麼重金包裝都紅不起來,你想辦法解決這個事。只要你簽了約,他所有的報酬你抽去三分之一,年終還有公司的分利。」
喬言翻開靳尚記事檔案,細細地看了起來。
「別暴露我的身份,他還不知道我是他母親。再說,我現在的地位也不允許我有個私生子。」
「嗯。」
喬言戴上太陽帽走出公寓,街面邊停著一輛保時捷。她特意繞開走,房蔚還是推開門站在了她面前。
「怎麼?」她抬頭問,白皙的皮膚經過陽光一照,青色瘀痕暈開了色澤,刺目得很。
房蔚低頭端詳她的容顏,看了有一會才說:「沒什麼。」
「沒想到我會落得這麼慘?」喬言冷冷道。
房蔚破天荒地沒開口回答。
她徑直朝前走去。走開兩步想想又回頭,轉過身冷淡地看著他。「芷姐這邊,該不會是您找我來的吧?」
「靳尚?」
「是的。」
「我的錢只會投資在於諾身上。」
「那敢情好。」喬言臨走時又道聲賀,「聽說您要訂婚了,先祝您百年好合。記住別給我下帖子,我沒那份閒情逸致參加宴席。」
面前的房蔚仍然沒說話,只隔著兩米,一雙肅穆的眸子落在她臉上。
「怎麼?」她忍不住摸了摸臉,觸及到傷口,咧了下嘴。
沒人回答。
喬言乾脆轉頭走掉,快到路口時,突然想明白了一件覺得怪怪的事:房蔚居然知道靳尚和芷姐的關係,這樣只能說明他們交情匪淺。
如果不是芷姐提前說靳尚是她的私生子,喬言甚至要懷疑房蔚才是那個正牌兒子。